这日,趁着得闲,姜蓉向干娘崔氏告了假,出门会友。
是的,那位沈郎君在她养伤期间,锲而不舍的投递拜帖。她自己尚且是暂居卢家,又哪来的胆子在别人家里和陌生男子堂而皇之私会。
这要是传出去,那她辛苦在卢府建立的名声可就要毁于一旦。
姜蓉无奈,只能找个茶楼同他做个了断,甩掉这块黏人的牛皮糖。
她今儿戴上面纱和帏帽,穿上一身简约素雅的豆青色暗花薄云罗襦裙便出门了。
干娘给她配置的衣裳首饰具都绮丽华美,太过惹眼。这身素色交领的保守襦裙,已经算是其中最不显眼的衣服。
低调在茶楼前下轿,姜蓉支开随侍丫鬟,要她们一炷香后再来这里等她。
大堂里,小二见着姜蓉自华轿中而下,忙上前客气为姜蓉引路。
行至二楼,姜蓉望了一眼小二,他识趣退下。
这厢,沈玉明的仆从听到动静,已恭敬地从门内将房门打开。
姜蓉进到屋内,就见沈玉明满眼含笑地朝她打招呼。
她微微颔首,款款迈步走进雅间。
姜蓉今天出门还有别的事要做,她也不打算同沈玉明虚与委蛇,于是开门见山直问:“不知郎君多次相邀,所为何事?”
沈玉明轻笑,收了手中的折扇,为姜蓉倒了一杯茶:“姜娘子何必这么着急,坐下来喝杯茶,慢慢聊。”
沈玉明一想到朝思暮想多日的美人此刻就坐在自己身侧,一时间心神荡漾,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几分小意讨好。
他今日特意穿上了一件新做的宝蓝色苏锦提花直裰,为的就是在美人面前好好展现他的魅力。
见姜蓉目不斜视,他轻咳一声,理了理自己的真丝幞头帽翅。
姜蓉受不了他这甜腻腻的表情,只作没看见他搔首弄姿的开屏模样。
至于这茶,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哪里还敢随意在外头吃喝。
她接过茶水,谢过沈玉明。
将茶盏放好后,她取下帏帽,轻轻放置在膝上。
见姜蓉不愿喝茶,沈玉明也毫不在意,他满怀期待地凝视着姜蓉的脸,只求美人将面纱取下,好一饱这几日的相思之苦。
“这!”
沈玉明手中折扇掉落。
乍一看到姜蓉脸上的伤疤,他顿时急得站了起来,指着她的脸颤颤问道:“你的脸怎么了?可还能治?”
姜蓉没成想他倒是比自己还看重这张脸,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她也不想说假话骗他,只是转移话题道:“就如同郎君看到的这般,之前因为意外受伤,就成了如今的模样。我与郎君萍水相逢,也不知因何受到郎君看重。只是我身份卑贱,郎君的恩情,只怕需得来世做牛做马再还。”
“你都知道了啊?”沈玉明呐呐坐下。
“我在城中并无多少熟识之人,能够有这般神通的,寥寥无几。”
沈玉明懊恼自己见色心喜,脑袋宕机。
他试图挽回自己所剩不多的面子:“在外面煽风点火的是我的人,可是把他们关在一起下药的人并不是我。”
“哦?”姜蓉诧异,看向沈玉明。
“那般阴险奸诈的手段岂是我所为,是那云家自己人狗咬狗罢了!”沈玉明气急,他虽然不择手段,但这种宅斗妇人般的阴险算计他是一向不耻的。
他只不过稍加透露消息,那云家的庶女便将计就计,抢夺嫡姐的婚事。
对于这其中的纠葛,姜蓉也并不在意,她现下只想嫁去汴京寻找仇人。
贺任能够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她姜蓉也有可能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
“无论怎样,我都要谢过郎君的再造之恩,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真是难以想象,他们早已攀上了云家,要是我嫁了进去,不知会被他们怎么蹉跎。”
沈玉明才不想扯什么贺家云家,他现在只关心自己这段时间朝思暮想的夙愿能不能如愿。可是美玉有瑕,他又实在难受得紧。
他脑中斗得天翻地覆,仿佛有两个小人在一直打架。
沈玉明倏地打了个冷颤,挣扎着问了一句:“大夫怎么说的,可要我帮忙寻点去疤药吗?”
姜蓉面色凄然,擦了擦眼角的泪,哀叹道:“劳沈郎君费心了,我已经用了很多药膏都没太大用处。如果治不好,那也是我的命。”
才怪!她知道他是什么性子,特意挑了这个时间出来见他,就是想一刀两断,以绝后患。
姜蓉借着帕子的遮挡,一双美目悄悄朝沈玉明瞥去。谁知沈玉明正盯着自己的脸看,吓得她赶紧收回视线。
他这是在作甚?难道这样就能把她的疤痕马上去掉?
看他犹疑的神色,姜蓉心中一个咯噔,前世他可是看见自己脸上的疤痕扭头就走,现在怎么还再三询问。
难道是伤的不如前世丑陋,让他觉得还有挽回的余地?
不行,她得想想办法,跟着他自己是不可能做正妻的,她又何必牵扯更深。
对这种一再婉拒都死缠烂打的人,与其纠结,不如下一剂猛药。
成了,她也不亏;不成,不正合今天来意。
姜蓉试探沈玉明道:“郎君对我如此关怀,我无以为报。只是孤男寡女,极易生那瓜田李下之嫌。今日一聚,咱们就此别过。此后山高水长,望君安好!”
语毕,她拿着帏帽起身,翩翩朝沈玉明行了个万福礼。
“别,别,别!”
沈玉明一时语塞,赶紧抓住姜蓉双手将她扶起,却被姜蓉用力挣脱。
“别什么?”姜蓉转身就要走,柔声劝道:“家中还有事,沈郎君,咱们就此别过罢!”
手中那温软滑腻的触感一触即逝,沈玉明心中怅然若失。他看了看四周,见下人都已撤离,方小声说道:“我心悦娘子你!”
沈玉明第一句话终于憋了出来。
姜蓉止步,转身看向沈玉明。
只见他耳朵通红,随即如倒豆子般吐露出来心声:“从我第一眼见到娘子,我就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连睡梦中都是娘子你娇美的脸庞。让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姜蓉语气温柔,言语却步步紧逼:“郎君说心悦我,那郎君为何至今不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不待沈玉明回答,她便起身朝沈玉明走近,倾身逼视道:“是否婚配?家中有无侍妾通房?”
沈玉明被盯得有些心虚,看着姜蓉来势汹汹,心中刚刚鼓起的那口气也顿时泄了下去。
姜蓉见沈玉明那副心虚气短的模样,内心暗喜,面上却做出给他解释机会的架势。
沈玉明急切解释:“我对娘子真心,天地可鉴......”
“好。”
姜蓉突然笑着打断他:“既然如此,你可愿意八抬大轿娶我为正妻?”
她停顿片刻,看了眼沈玉明呆怔的表情,补充道:“还得把你家里那些花花草草,通房侍妾全部打发,以后只留我一个?”
她盯着沈玉明,娇声问道:“这些,你可能做到?”
“这,这些人都跟了我那么久,把她们赶出去,她们以后何以为生?”他又慢吞吞吐出一句:“怕是不妥。”
“这些?看来郎君家中已有数位妻妾?我又如何能信郎君的真心。”姜蓉返身坐好轻叹。
沈玉明此刻有些无措,饶是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也难遇见一个如此泼辣直接的小娘子逼婚。
他堂堂国公府的嫡子,娶一个乡野民女为妻,那岂不是成了汴京的笑话。就是他愿意,他爹娘那关也过不了。
但是,这人都有劣根性,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更何况是一出生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沈五爷。
他哪能忍受得了这失败的滋味。
看见姜蓉俏丽嗔怒的模样,他的心又开始噗通噗通,急得都快跳出来了,那点刚升起的退却心思又开始消散。
“家中长辈已为我选好正妻人选,但我与她并无儿女私情,我愿意聘娘子为贵妾,四季衣裳每月月例一应待遇譬如正妻。”
沈玉明自觉已经拿出了他的诚意。他眨着小鹿般的眼睛巴望着姜蓉,眼神里满是期待,希望能够得到她的理解。
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对着别人东遮西掩,又不敢吐露真名,这叫别人如何相信他的真心。
前世是这样,今生也是这样,永远都是嘴巴说得快,行动却拖延。
这一世比前世又稍微好了点,姜蓉不禁哂笑。
看吧她强势起来,都能成贵妾,要是她再逼一逼,使些手段,正妻也不是不可能。
但她今天来时,早已做下决定,今生她已不想与他有过多牵扯。
谁知道要是再和他接近,会不会重蹈前世覆辙。
姜蓉推开沈玉明伸出来不安分的手,正色道:“承蒙郎君厚爱,我虽出身贫寒,但家中长辈耳提面命教导,宁作贫人妻,莫做富家妾。谆谆教诲,我莫不敢忘。”
“我只为正妻,若沈郎君为难,那此事便罢了,只当咱们有缘无分。”
沈玉明神色怔怔,一句别走压在喉咙没说出口,右手呆呆停滞在半空。
姜蓉见状,神色惆怅,摇头轻叹出一口气。
心底却早已经在盘算其他事情,等会顺路她要去书铺买几本游记,早些回去还可以多看会书。
这一次,沈玉明没有巴巴追上来。
姜蓉不知道,在她情真意切表演时,隔壁几位客人将这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这雅间之间竟然只是薄薄一层木板做的隔断。
“ 修明兄,这可真是一场好戏啊!”蓝衣锦袍少年与同伴打趣。
他推了推旁边男子肩膀:“你们可看见那小娘子长什么模样了?”
说完自言自语起来:“莫不成长成天姿国色,才能把这郎君迷的神魂颠倒。”
“正事要紧!你还得去书院报道呢。”玄衣男子剑眉微蹙,出声提醒。
“哎,还是这般古板正经。”少年收起吊儿郎当架势,整理下衣袍,又是一幅风流倜傥少年郎模样。
游修明无奈笑道:“我们能听见隔壁,隔壁自然也能听见我们,小心隔墙有耳。”
“肚子饿了吗?咱们可得尝一尝这青州名吃,才不枉来此一遭。”唐之尧提议。
“是极!修明兄,你以前可来过这里,快带我和沈兄好好游玩一番!”
“没大没小。”游修明拿折扇敲了敲他的头。
见两人三两下定下吃喝玩乐的计划,游修明只得无奈摇头,罢了,索性也不急于一时。
他不经意间朝窗外望去,第一眼便发现一个小娘子的曼妙身影。
虽隔着帏帽,看不清她的脸,但她那细腰,盈盈不足一握。被嫩绿的腰带一掐,纤细得仿佛春天刚舒展腰肢的水灵细葱。
他直觉这就是刚刚那个小娘子,但不过一息,她便快速融入这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转眼就不见踪影。
他心中暗笑,摇了摇头,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转念一想,他不过来这里暂时落脚。
这陌生地界的小娘子,又与他有何干系,随即便将这个小插曲置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