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惊叫声、劝阻声此起彼伏。
她们是怎么也预料不到,这看着弱不胜风的姜娘子,竟然这么胆大。
少倾,娘子们慢慢张开捂住眼睛的手,却看到她们意料之外的场景。
姜蓉微微一笑,扬了扬手中那条蛇:“你们说的是它吗?”
她相貌明艳,语气温柔,但手中却挥舞着一条张牙舞爪的蛇。
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有娘子颤抖着声音劝道:“这可是剧毒之蛇,姜娘子你快离它远点罢。”
“是啊,是啊,稍有不慎,就得危及生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刘凌枫有些害怕地附和。
还有那小声诋毁的:“果然是乡下人,胆大包天,竟然敢抓毒蛇。”
听见有人恶语中伤,刘凌枫瞪了那人一眼。大家都是同龄小娘子,何必互相为难。
李长思心中自是万分惊讶,她不曾想,这姜娘子竟然这样勇敢。一时间心中倒生出几分亲近之意,随即她又想到自己受人之托为难她,便只得摇头叹息。
姜蓉却不管她们言语如何,她提溜着这条蛇,缓缓走到一个小娘子面前。
看姜蓉从亭中出来,吓得娘子们再度四散逃开。
“你,你想干嘛?”那娘子看着姜蓉越来越近,结结巴巴问道。
姜蓉温柔一笑:“我不干嘛,就是想请这位娘子帮忙,将这条蛇物归原主。”
那位娘子正是刚刚心虚低头的那人,见姜蓉这样说,她断然否认:“这种野生毒蛇,我怎么会认识它主人,姜娘子你真会开玩笑。”
“哦?既然是毒蛇,那你为何不逃?”
“我......”张云霏一顿,狡辩道:“我只是太害怕了,身子软绵无力,没法动弹。”
“哦,原来如此。”姜蓉随意地点点头。
张云霏仔细打量着姜蓉脸上的表情,心知她远不是外表表现得这般无害。她身体紧绷,心下已经对她保持万分的警惕。
姜蓉看着这个张娘子提防的态度,莞尔一笑。她并不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因为她心知自己手上没有证据,就算追究下去,别人也不会承认。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给她一个警告,再借此扬名。
姜蓉转身离开,慢步走到齐璇面前,柔声说道:“这位娘子,你可以帮我看看,它的皮厚不厚呀?”
齐璇眼瞅着那条蛇就要伸到自己面门,她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掩面蹲下。
她颤栗着声音说道:“是我之前嘴碎,我给你道不是,姜娘子你快拿开它。”
“哦?”姜蓉轻声一笑。
“那倒是不必了,毕竟娘子这样金尊玉贵的人,和我这样粗鄙的乡下人同处一室,实在是太难为娘子了。”
姜蓉靠近齐娘子,倾身半蹲,摇摇头,说道:“只是想请娘子看看,娘子的胆子未免也......”
“对不住,对不住,我齐璇给姜娘子道歉。”
姜蓉话音未落,那娘子便快速出声打断姜蓉,带着哭腔的声音隔着布料闷闷传来。
看她埋面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神态狼狈,毫无刚刚那趾高气扬的模样。
这样的对手,未免太过无趣,姜蓉意兴索然,不再逗弄她们。
刘凌枫看着姜蓉,她原以为她只是个长得漂亮的小娘子,却没想她行事如此果决,敢爱敢恨。一时间,心中竟对她隐隐生出几分崇拜。
一旁的其他娘子面面相觑,她们倒真没想到,姜娘子会以这种方式扳回一局。
徐娉婷心中暗道:“这招何止是扳回一局,简直是将刚刚那两人的面子都给掀了个底朝天。她表情温和从容不迫,另外两人却吓得瑟瑟发抖,颜面尽失。”
姜蓉返身走到园子中间的小石路上,扬声说道:“哎,这么可爱的蛇竟然被误认为毒蛇,它可真冤枉啊。”
姜蓉这一句话,就像是一滴水溅落油锅,人群瞬间炸开了花,立马吸引了所有娘子的注意。
“什么?”有娘子好奇问道。
“这难道不是银环蛇吗?”刘凌枫也十分疑惑。
孙玉如嗤笑道:“这样明显的黑白条纹,不是银环蛇是什么,姜娘子你可别哗众取宠了。”说完,她上下打量姜蓉一眼,眼中尽是不屑。
陈嘉柔见有人出声,便也接话道:“就是,你自己运气好没被咬,可千万别误导大家。若是有人因此丧命,你可担得起责任?”
姜蓉清脆一笑,并不在意她们的挑衅,她朗声说道:“不过是个虚张声势,狐假虎威的小家伙罢了。”她常年在不眠山穿梭,对于蛇类早已司空见惯。
第一眼看到这条小家伙时,她也差点被吓到。幸好这不是银环蛇,不然她今日也是在劫难逃。
见众人视线重回到她身上,姜蓉心下满意。
她指着那蛇的脊背说道:“这条蛇脊棱不显,黑白条纹乱而模糊,尾部细长。而真正的银环蛇脊棱明显,黑白分明,条纹清晰,尾部短粗。这两种蛇只是长得有些像罢了。”[1]
见姜蓉面色如常,白皙的指尖温柔抚向蛇背冰凉的鳞片,一些娘子不禁毛发悚立后背发寒。
就是没毒,她们也不敢碰啊。更别提这蛇在姜蓉手中仍在不停蠕动,朝着众人嘶吐信子,看一眼便让人胆战心寒。这姜娘子却毫无惧色,可真是个狠人。
刘凌枫开口问道:“那你是如何判断这条蛇没毒的呢?”
姜蓉轻轻一叹:“大家也知道我出生乡下,我家附近便有一座大山,我幼时为了填饱肚子,便经常上山去挖野菜。有一天我在山上被这种蛇咬了,当时只以为自己没救了,哭得稀里哗啦便晕过去了。”
姜蓉此话一出,那些曾经笑过她的小娘子便低下了头,她们倒是不知,她幼时的日子过得这样艰苦。
姜蓉停顿一会,观察众人神色,随即语调一转,笑着继续编道:“可谁知睡了一觉醒来,天都黑了,我发现自己还活着。这才一边抹泪一边摸黑回了家。”
这蛇确实是无毒,只不过她不是小时候被咬,而是前世被咬罢了。
听完姜蓉的这番遭遇,许多娘子心中一软。她们着实无法想象,没有人伺候的日子该怎么过。更何况她幼失怙恃,也不知当时她一个小孩是怎么靠自己活下来的。
一时间,她们看着姜蓉的眼神都带着一丝怜悯。
站在人群中的刘凌枫,背着阳光,细细端详姜蓉。她觉得这位姜娘子真是个妙人,不但长得好看,性格还这样坚韧。
就在她神思遨游之际,姜蓉那润如清泉的声音再度传来,瞬间将刘凌枫拉回现实。
“我这才知晓这种蛇只是长得像银环蛇罢了,实际上并无毒性。后来我去请教村民,他们告诉我这蛇的名儿叫白环蛇。”
“姜娘子真是博闻强识。”刘凌枫两眼放光,夸赞示好。
“你快些把那蛇拿走啊!”周贞岚突然出声,看着那蛇在姜蓉手中仍然蜷曲扭动,她脸色惨白,大声喊道。
在场的娘子们现在大多都对姜蓉心怀些许好感,周娘子这一出声,让气氛霎时间变得微妙起来。
一向以领头人自居的徐娉婷见状,笑着出来打圆场:“贞岚一向在城中长大,从未见过蛇类,她这样害怕,实属人之常情。云府的护卫应该快到了,大家再等等。”
姜蓉看了她一眼,但笑不语。
果然,没多久就有两个婆子带着几个护卫匆匆赶了过来。婆子一边致歉,一边叫护卫打开麻袋。
姜蓉见状,从容上前,将蛇塞进麻皮袋。
她这才开口说道:“烦请给我点热水。”
“应当的,还请娘子稍等。”那婆子知府中发生这等丑事,现在已经吓得冷汗涔涔。姜蓉提的不过是小要求,自然是连忙同意。
待姜蓉那边收拾好,一些娘子纷纷上前将姜蓉围住。
“姜娘子你胆子真大。”沈子珺率先说话。
“是啊,多亏有你,要不然咱们都不知如何是好。”刘凌枫也接住话头。
“当真让我刮目相看。”计春华淡淡赞道。
徐娉婷见状,也夸上一句:“姜娘子确实有过人之勇。”
......
看着这些娘子你一句我一句,口中的溢美之词快将自己淹没,姜蓉有些哭笑不得。
在她心中,抓蛇不过是一件寻常小事,却没想让这些娘子们如此惊诧。
她看了眼众人,刚刚那几个挑衅她的娘子不约而同地将头侧扭,回避着姜蓉的视线。脸皮这么薄,果然还是太年轻啊,姜蓉心下暗叹。
姜蓉笑着说道:“多谢大家的关怀,我生在乡野,自小伴着大山长大,对这些动物熟悉一些,这算不得什么本事。我倒是很羡慕娘子们,自幼养在城中,金尊玉贵的长大,你们的学识、礼仪可是远胜于我,我实在是望尘莫及。”
这话是对着所有人说的,但姜蓉却看了徐娉婷一眼。
徐娉婷微微一愣,她没想到这位姜娘子如此敏感,竟然听出了她话中的机锋。
有时候女人的直觉就是这样敏锐,不消言语,两人对视一眼,便已是一番过招。
她姜蓉向来是有仇当场就报,将一些小事长久记在心中,再在暗处使手段,那不是她的风格。
见姜蓉如此谦逊,又顺带着夸赞了她们一句。一些小娘子更是热情,姜蓉笑着与她们一一对视,互相交换名号,这些娘子们这才散去。
卢四娘卢五娘这才上前问候姜蓉,姜蓉自然不会在人前闹姐妹不和的笑话,笑着安抚了她们两句便扯开了话题。
刘凌枫见姜蓉突然这样受欢迎,她心中不禁也生出几分自豪之感。她就是这样慧眼识珠,幸好她先行一步,已经将姜娘子下次赴宴的时间约好了。
见卢四娘等人过来,她也不愿走,拉着她玩得好的沈子珺几人就与姜蓉聊了起来。
姜蓉发现这些娘子中,除徐娉婷、计春华、刘凌枫家世稍好外,其余人家中也多是八品九品的小官或者本地一些豪商富贾。
唯一的共同点便是这群人都是青州女学的学子,看来自己真算得上是误闯了她们圈子。
刘凌枫看着弱柳扶风,性格却直爽豪气。一个女儿家,性子倒是同名字一般大气。
沈子珺性格热情,同姜蓉悉心介绍了这其中许多情况,还热情邀约姜蓉得空去她家赏花。
而计春华家在隔壁县城,她家中也一向崇文,听闻青州城内学风盛行,女学更是远近闻名。故而离家百里独自前往青州求学,她学习一向刻苦,因此成绩也是名列前茅,时常得夫子夸奖。
她平日里痴迷学问,是个只有谈书就能侃侃而谈的“痴人”,愿意参加这场宴会,都是被裹挟着来的。她再是不知世事,也不好在这等喜事上特立独行。
一行人正聊的开心,今天的主人翁也终于姗姗来迟。
姜蓉随众人望去,只见一面容娇柔的娘子莲步轻移,迤逦而来。她头上戴着花鸟点翠团花冠,身穿胭脂红古香缎对襟印金宽袖褙子。
行走之间,满头珠翠随着步履轻轻摇曳,端的是富贵逼人。
姜蓉早已经从其他娘子口中听到,这门亲事原来是定给嫡女的,只是那大娘子运气不好,那段时间突发疾病,倒是错失了这桩好姻缘。
她心下了然,看来自己之前碰到的很大可能就是那云家大娘子。这位,可能就是沈郎君口中的庶妹吧。
“是我来迟了,请大家原谅则个!”
云思娴语气温柔,神态谦和。任谁看到,第一眼都只觉得这是个性格温柔品行上佳的好娘子。
姜蓉看她今儿这番出众的打扮,再结合在场其他娘子微妙的神情。瞬间了然她并不是表面这般温良。也是,毕竟是能从嫡姐手中虎口夺食之人。
云思娴抢走的这位佳婿,是从六品拱卫大夫孙明远。虽是远嫁,但她可是嫁去汴京。到时候她就是板上钉钉的从六品京官夫人了。
六品京官和六品外放官,在大家心中,地位可完全不一样。更何况她未来夫君还年轻,才二十多岁,以后大有可为。
所以现下,纵使有人觉得她故意拿乔,也只是面上笑嘻嘻地同她说着得趣的话。
姜蓉发现那位云娘子的视线在她身上停顿良久,她抬头欲与她对视,那位云娘子却装作不在意地看向了别处。
这可真有趣,看来,她早已知道自己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