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修明脚步一滞,一言难尽地看向两人。
他本以为这只是场普通的偶遇,现在看来,不过是有心人故意为之。
这样浅显又俗套的勾搭手段,在汴京,他已遇上无数回。
高勘呢?是真看不出,还是为那张脸所迷惑?
若那娘子转身就走,不闹出其他动静,他还不至于联想至此。
实在是那故意落下手帕的动作太过拙劣,让他都有些难以直视。
游修明心想,便是再好看,那又如何。这样贪慕虚荣,急功近利的娘子,他可是见得多了,汴京没有一千也有几百。
霎时间,连带着她那尚且看得过眼的样貌,都变得粗俗起来。他想,果真娶妻当娶贤。
若是娶了这样一个空有一副皮囊毫无内涵的艳俗女子,那定当家宅难安。
再好的颜色,百年之后也不过一副红粉骷髅。仅凭一张看得过去的脸,还不足以在汴京的女眷圈子里生存。
他现在只希望高勘能看开些,也愿那小娘子及时收手,认清现实。
罢了,反正这是高勘之事,八字还没一撇,他也不好妄下定论。他若贸然提出怕是要惹得高勘尴尬。
这样一想,他不再理会两人,挥袖转身离去。
姜蓉自发现那游郎君也在后,心中一突,生怕他打破自己计划。但她面上仍然强装镇定,同他点头打个招呼,终究是厚颜将这场戏演完了。
等到后面,高勘在后面有无捡起绣帕,她已经不知。
她想,这种事本就是各取所需,若是那高郎君不乐意,她也没办法绑着他。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人之常情,她并没做错什么。
只要她能顺利去到汴京,这些人的看法和白眼又算得了什么。
她收敛心神,笑着朝崔氏院中快步走去。
前段时间她与凌枫、计春华等人在刘家一聚。
几人闲谈间提及各自婚事,计春华是早已定亲,只待她学业完成,就可回家待嫁。
沈子珺据说也快有好消息,但她嘴巴一向严实,姜蓉也不知她相看的对象是谁。
至于刘凌枫,满面愁容,神情憔悴,说她家中父母近日一直逼着她出去相看。
时下向来流行晚嫁,以示对女儿的珍重。刘凌枫今年不过十五,便是十八再成婚也还不算晚。
这消息确实有些突然,沈子珺问她:“怎么突然这般着急了?”
刘凌枫摇了摇头,叹道:“我也不知,可是我每天只要想起这件事,我心里就难受得紧,我看那些郎君还没有看书来得乐趣大。”
众人捂嘴戏谑,看来凌枫还没开窍呢。
“哎,我叫你们过来是想你们支个招的。”刘凌枫嗔道。
计春华难得插话:“可是,嫁人生子,这是顺应天理人情之事,凌枫你莫要过多担忧罢。”
刘凌枫叹气,看了看姜蓉:“看来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同命相连了。”
见刘凌枫如此耿直,她们不由看了姜蓉一眼,见她神色如常,这才舒了一口气。
姜蓉挽着刘凌枫的手笑道:“是极,是极,要是凌枫你实在不堪其忧,不如和我两人搭伙去道观清修去吧。”
她长吁叹道:“找个郎君可太难了。”
三人没曾想姜蓉也有如此俏皮一面,刘凌枫更是呆呆看着姜蓉:“我与姐姐一见如故,这也不是不可以。”
众人哑然失笑,只当刘凌枫是玩笑话。她性格向来开朗直率,要不是遇到困难,怕今日也不会这般愁眉苦脸。
她既然愿意逗乐,她们也放松几分。
姜蓉握住刘凌枫的手,安慰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伯父伯母也只是想以他们认为对你好的方式为你铺路。凌枫,你先别太焦虑,现在只是相看,不是马上就成亲。”
沈子珺、计春华两人也点点头,一前一后说道:“凌枫,是相看的郎君不如你意吗?”
“依我看,你父母肯让你自己选,那也是对你好,若是没有喜欢的,那他们也不会强按着你的头逼你嫁人的。”
姜蓉也点头,望向刘凌枫,看她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
刘凌枫低着头,良久后才红着眼睛嗫喏道:“不怕你们笑话,我只要一想起要和一个陌生郎君成亲生子,共同生活,我就很害怕,不知道如何是好。”
沈子珺、计春华两人认为,刘凌枫可能是没遇到喜欢的人,现在也没开窍。要是强压着牛喝水,那也背离了初衷,叫她再和父母商量一二。
姜蓉认为她们说的有一定道理,但她又觉得刘凌枫的表现很像是她曾经听说的一种“癔症”。
有的人在生孩子或者作出一些重大决策前后,会出现情绪失控、心烦意乱,失眠早醒之类的症状。这是一种疾病,并非病人故意矫揉造作,确实需要家人多多留心。
在沈子珺她们走后,姜蓉特意留了一会,私下安抚了刘凌枫几句。
计春华她们家世不凡,尚且那般努力读书。姜蓉也不甘屈居人后,她送完食盒后,便静下心看起书来。
之后的这几日,姜蓉都少有出门,自然也就很少与高勘等人碰见。
这日,她想起自己曾从《四时食记》上看到,北方游牧民族喜爱将茶叶与牛乳同煮。这种做法既可化解奶制品的膻味,又可消食解腻。
当地更有人感叹,宁可三日无食,不可一日无茶!果真如此美味?姜蓉有些好奇。
她看着冰鉴中的雪白的酥山,灵光一闪,不知这酥山中加入茶水味道又当如何?
她迫不可待的想要试验一番。
说做便做,这日午后,她带着新制的酥山送给崔氏。
崔氏乍一尝这酥山,眼前一亮。这口感,绵密醇厚,又兼有茶香余韵,吃起来可比配上瓜果要更为清爽。
“你这酥山可还有剩余?”她抬头问姜蓉。
姜蓉笑道:“给八郎留了一份,余下的三四份倒还是可以凑出。”
崔氏夸赞了她几句,便笑着让人送了两份至客房。最近天热,也不知高勘他们在这可还习惯。
被崔氏念叨的高勘两人,此时也正聚在一起谈事。
来青州已经多日,事情尚无多少进展,尤其是最近几日,高勘还有些神思不属,做起事来丢三落四。
游修明只得让他回去休息,自己一人出去。
这不,他刚回来,高勘就殷勤上前,给他捶肩敲背,言语中尽是阿谀。
“今儿可碰着什么好事了?”他开口笑问。
高勘自然不肯回答,以崔恒的样貌家世,他在他面前并无胜算,他只含糊道:“最近都没帮上什么忙,这不大功臣回来了,我心中过意不去。”
游修明倒没想到,一向直爽的人到了青州竟变得扭捏起来了。这样奇怪的变化,他猜也能猜到,定然又与那日遇见的小娘子有关。
但他并未拆穿,这事要是说出来,两人都会尴尬。
两人正闲聊着,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何事?”高勘正有些心虚,猛然听见这声音,吓得他拉高声音质问。
“游郎君,夫人吩咐奴婢送些酥山过来,给您消消暑。”一道温柔的女声在外头响起。
“进来吧。”高勘轻咳一声,随意说道。
“咯吱。”
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翠菱走了进来。
一见高勘也在,翠菱将盘中的酥山放在桌上,转身笑道:“正好高郎君也在,奴婢就一起送给您了。”
这酥山看着颜色倒是有些不同,难道是那冰块不太干净,两人暗自惊疑。
幸好翠菱聪慧,见客人神情不对,忙出声解释:“这酥山是加了茶的牛乳做的,这味道颇为新奇,夫人尝了觉得好,便叫奴婢给两位郎君送来。说起来还是我们娘子在书上看到的法子,她说那西北边的人都是这样吃的。”
听完翠菱解释,两人神色稍缓。
高勘点点头,朝翠菱说道:“替我转告一声,多谢姑母关怀。”
翠菱见状,也不再打扰,行礼告辞后转身离去。
得益于高勘最近神神叨叨的表现,游修明也知晓,那位所谓的娘子,估摸就是姑母的义女姜娘子了。
高勘一听是姜娘子所做,兴致勃勃坐下,拿起调羹就开动了起来。
清凉冰爽,奶香浓郁,回味之中还隐隐尝出茶水的回甘。
他觉得很是神奇,凑近一闻,竟真闻到淡淡的茶香。
他没想到,姜娘子不仅貌美,而且这还般心灵手巧。高勘心中甜蜜,觉得这酥山愈发美味起来。
见游修明仍在翻书,一副不为所动的圣人模样。
高勘心中存着小心思,并不想告诉他。于是他抱上自己这份蹑手蹑脚离开,回房细细品尝去了。
而游修明,看着桌上那份酥山已渐渐有融化的迹象。他瞥了一眼,并未理睬,随即全神贯注看起书来。
半夜。
游修明发现自己有些口渴,他掀开被子,起身想去桌边倒一杯水润润喉。
没曾想桌边竟然坐着一个身穿兰色衣裙的女子。见他起身,对他柔声细语说起话来。
不待他出声,她便十分贴心的知他心中所想,倾身为他倒上一杯茶水。
离得近了,游修明便闻见一股幽香。这娘子圆润的耳垂,修长白皙的脖颈,以及那因为弯腰而隐隐露出的沟壑,自然而然全部映入眼帘。
他似被烫着一般侧首闭目,满面通红,转身便想离开。
那女子见他表情难受,还以为他头痛。柔声拉住他,让他坐好,为他轻轻按摩起穴位来。
那一瞬间,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沉溺在这温柔之中。他回过头,想要看清她的脸。
赫然是之前遇到的姜娘子!
他吓得浑身一颤,赶忙推开她的手,起身便要跑。
谁料那娘子见他这避之不及的态度,竟扯着帕子嘤嘤哭泣了起来。
游修明又羞又窘,只得止步,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在一旁哭泣,根本不知如何哄这娘子。
等等,自己为何要哄她,他都没有娶妻。
游修明顿时惊醒,这才发觉刚刚只是一场噩梦。
他躺在床上,望着天,一时间觉得虚幻又迷离。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怎会是这样品行低劣的人,他竟然在梦中梦见了他有些鄙夷的小娘子。
还,还占了她的便宜。
况且,这还是高勘心仪之人,他是万万做不来这抢夺兄弟所好的恶事的。
他心下纳闷,自己又没娶妻,怎么会梦见两人如同夫妻一般温馨相处?
实在是太荒谬了,游修明摸了下自己的额头,上面早已浮起一层薄汗。他抿着干枯的嘴唇,喉间果然干渴。
他快速翻身起床,找出一套干净衣物,面色僵硬地走去浴房冲凉。
待看到桌边那已然融化的酥山时,他脚步微顿。
随即他飞快地撇开视线,疾步走向浴房。心下却暗自思索,想等青州事了,他就去请族中长辈为他择个娘子。
至于这姜娘子也好,卢娘子也罢,反正与他毫无干系。
游修明轻嗤一声,擦了擦手上的水渍,直挺挺躺在床上,思索起次日要做的事来。
姜蓉这一晚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先是担忧起刘凌枫的症状,也不知她能不能解开这个心结。
哎,人家是愁相看愁得不得了,她是没人相看更愁。
随即她又想到,要是没有人横插一脚,说不定她早已与贺任成婚,过起平平淡淡的生活来。说起来,她好久未听到他的消息了,也不知他今生能否顺利中举。
至于那云家娘子,云家为何在外只宣称是突发疾病,并未牵扯出贺任来。
难道是有人出手保贺任?
如果真是这样,那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云家好歹也算得上是官宦人家,竟也被生生捂住了嘴。
贺任未来的妻子毕竟只是个闺阁娘子,当真会有这样的神通?
还是说,那云家在待价而沽。他们在评估贺任后续作为,值不值得他们嫁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