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雨终于停了。
事不宜迟,大清早姜蓉便将带来的护卫分成了两拨,打算从滑坡两侧呈包围状搜寻。
但这样,速度还是太慢了。
这样恶劣的环境,姜蓉实在不敢想象,若山上有人,他们该怎么生存。
她现在只能祈祷高勘他们没在山上,她便是做些无用功都没关系。
她拜托二牛去村长那边问问情况,他们村确实有两个村民上山打猎,几天前外出后一直没有消息。
听得有外地人在这附近失踪,那些猎户的家人也担忧起来,他们寻到村里,每家每户都出了些青壮力来一起寻找。
村民们提着锄头,钉耙,稀稀拉拉聚集到这山下的滑坡处。
姜蓉不敢轻信这些人的效率,她只能以财诱之。
“多谢各位父老乡亲,若你们在寻人的路上,能顺路找到知州府的客人,寻到的人共享百贯赏金。”
语罢,她看向那些护卫,补充道:“你们也一样,若谁能找到高郎君他们,照样赏金百贯。”
姜蓉身上并没这么多钱,她想,实在不行就把她那副压箱底的春月图给卖了。只要能找到人,钱不是问题。
听得姜蓉抛出这样大的诱饵,人群顿时一片哗然。一百贯,他们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姜家小娘子这是发达了啊,这样大的手笔。
一时间,众人斗志昂扬,提着手上的农具跃跃欲试,只恨不得姜蓉赶紧让开,让他们上去寻人。
要是真能找到人,这些钱都够他们活一辈子了。
“山路崎岖湿滑,大家勿要落单。”姜蓉想起昨天看到的箭矢,心下还是有些担忧,故而出声提醒。
“好!”这一下,不再冷场,个个都兴奋得很。
上山的人以滑落的土堆为界划分区域,大家三两成行,在附近展开地毯式搜索。
剩下几人在山下修整,顺便清理路障。
其实姜蓉印象中的那场大的滑坡并不是在这,但她看这外围都这样严重,那里面不知会是何种场景。
不眠山山脉连绵数百里,很多地方就是经验老道的猎人也不敢轻易涉险。又加之进山的路被堵住,大家也只敢在外围搜寻。
关于这座不眠山,其实在他们当地有很多诡异传说,多是传言内有山魈之类的鬼怪,千万不要一个人去深山,容易被鬼怪迷魂,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好多人不信邪,但去了就真的再也没回来。
姜蓉的爹娘,也是丧身在此。当年听闻她那远在靖州的齐家外祖病重垂危,夫妻俩拜托邻居照顾女儿,两人连夜赶路前往靖州探亲。
等到靖州的外家再次来信催促,他们才知道她爹娘根本就没有到靖州。
后来是一位上山采药的村民,在一处斜坡坡底发现了两具尸体。
因时日已久,两人早已面目全非。这人知道姜家夫妻俩在路上失踪,靠着散落一旁的行囊和破碎的驴车,这才勉强辨认出他们的身份。
有人说是山上野兽饿了,这才攻击了姜家夫妻俩。
当时她年幼,只能由着族中长辈将此事定棺论盖。他们忙着出丧分家,按本朝律法,姜家仅剩姜蓉这一个在室女,她爹娘的财产和田地都要被族中收回一半。
剩下的才是给姜蓉预留的嫁妆。
忆及往事,姜蓉鼻尖通红,问前来汇报的人有没有什么进展。
“娘子,这山上实在太大,一时半会,搜不到什么。”
“好,辛苦大家了。如果这一片没有,那就扩大范围,沿着水流冲刷的岸边找。”她现在没办法确定,人到底是在山上,还是被水流给冲刷到了其他地方。
上山下山也就这几条路,只能多做几手准备。
姜蓉闭眼沉思,她努力让自己回想前世关于这场滑坡的消息,但始终一无所获。
她只能在脑海中不断猜想这次滑坡发生的原因。
是因为水位上涨冲刷了底下泥土导致根基不稳?还是因为山体本身存在暗洞才会塌陷?又或者,两种原因皆有?
她起身拿出纸笔,全神贯注地绘画起她记忆中的不眠山地形图,将她认为可能藏人的地方全部标注出来。
不够,他们现在找的范围远远不够。他们现在搜寻的地方距离她爹娘去世的地方都相隔数里。
姜蓉决定去探一探那西北方向的滑坡,正好顺路看看能不能寻到人。
“娘子,你不能冲动。有那么多人都在找了,你一个人去多危险啊!”
“是啊,娘子,以安危为重。”
小梅小兰二人连连劝阻姜蓉往山上爬,要是娘子出了事,她们不知如何同夫人交代。
“你们放心,我就是去周边看看,我在这边长大的,以前经常爬山,这边我比很多人都要熟悉。”
她抓着两人的手,叮嘱道:“我不在的时候,如果有人来找我,银钱该怎么结,我之前已经说过,你们就先拿着碎银付个订金。”
她顿了顿,继续嘱咐:“如果我今晚没有回来,那你们就往西北方向找我。记得注意信号,替我做好掩护。若我回不来,我房中有封信,你们交给夫人,她不会责备你们。”
两人见劝说无果,娘子又已将所有退路安排好。她们只得替她换好衣服,清点行装和干粮。
姜蓉将眉毛画浓,用深色墨粉修饰脸上的棱角,让五官看上去更为立体粗犷。
她照照镜子,觉得还是不够,想了想,她点上几根胡茬。一个英气少年,赫然出现在镜中。
小梅连连称奇:“娘子,不,郎君,你可一定要注意安全啊。咱们都在等你回来。”
姜蓉看着两人通红的双眼,点点头,轻轻拍了拍两人肩膀:“好了,你们娘子在歇息了,快去照顾她吧。”
姜蓉没有撒谎,这座山,她以前一个人爬过无数次,就在她爹娘去世以后。
她一直不相信她爹娘是被野兽追赶摔下山坡坠落而亡。她爹娘性格谨慎,以往回外祖家都是走的大路,根本不会冒险走偏僻的小道。
若是大路,他们怎会遇到野兽,又怎么会摔到满是灌木和荆棘的丛中。
野兽,明明更喜欢在丛林和草地上活动。
更何况,她当时发现她爹娘身上衣衫的划痕很是整齐。
她常年与剪刀布料打交道,这种痕迹,明明是利刃所划,又怎会是野兽袭击。她猜到她爹娘可能是发现了什么秘密,这才被人给灭了口。
那时她年幼无依,生怕那害了她爹娘的恶人就在附近,根本不敢开口道出这其中的不合理之处,只得装作懵懂无知的模样,由着族里草草操.办了他们的丧事。
她等事件平息之后,一个人偷偷跑到那附近,试图找出一些证据。但时间过去太久,便是有再多的痕迹也早已消散。
她也因此对那边的地形很是熟悉。
距离她上次爬山已经过了很多年,现在山上又有滑坡,地形定然产生变化,她还是需要谨慎行事。
这一次,她倒要看看,那传说中的滑坡地点,离她爹娘去世的地有多远。
幸好现在已经雨停,天也有放晴的趋势,她杵着竹杖沿着自己画的地点找去。
出来这么久,在标注的第一个地点根本没遇见几个人影。
姜蓉估摸着出来的时间,再往前面的山上爬去,她想着再去前面的拐角探探。
前方地面有明显的坡度,她怕对面已然坍塌,只能用竹杖谨慎地试探前行的路。
待她走到这个坡边,向下看去,坡下果然有一大堆新翻出的红泥与倒塌的树木。
姜蓉暗道不妙,快速往后退去。
但也迟了一步,她刚一用力,脚下落空,手中的竹杖和锄头掉地,整个人失去重心往山坡下滚去。
向下翻滚的时候,姜蓉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闪过,这山腰附近都这般严重,那深山怕是有个巨坑了。
滚落的过程并不好受,草刺碎石不断划拉着她身上的皮肉。姜蓉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她想要抓住机会自救。
这一刻,眼前的景象仿佛在她面前放大了无数倍。
她看着变大的杂草、树枝、布料从她面前一晃而过。
等等,布料?
难道这里有人,姜蓉顿时来了精神。
她的手快速伸出,用力拽住入目可及的一切东西,想尽快让自己停下来。
但这些杂草除了划伤双手外,根本没有大的用处。
又下滑了几十米,她终于抓住了一根粗壮的树干,挣扎着用力爬了起来。
顾不得手腕的硌痛和身上的挫伤,姜蓉屏气凝神,小心的接近那个人。
见他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姜蓉捡起一根树枝,远远的戳了几下。仍然没有反应,不会已经死了吧。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朝着那人靠近,万一是高勘呢?
“我不怕,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怕什么。若是活的就好,若是死了,也能给他立个碑,让他体面离开。”姜蓉内心喃喃,不停给自己加油鼓气。
但她那颤抖地双腿却比她的嘴要实诚。
那个人死死地抱着那根树干,姜蓉拿着木棍想将他扒拉下来看看他的脸,但是没有成功。
她咬咬牙,决定直接上手。
姜蓉闭着眼睛,用力将那人与枝干分开。她隐隐感觉到,手心好像有些温度,是她的错觉吗?
她定睛一看,竟还是个熟人。
那看来高勘也在附近了?姜蓉心下大喜,她朝四周望去,却没看见其他人的身影。
“游郎君?游郎君!”姜蓉试探了下鼻息,这才用力呼喊。
姜蓉看着他脸色惨白,再摸了摸他的额头,呲,好烫!
但是现在人都没醒,她也没办法给他喂东西啊!
她往上爬去,捡回来自己的包裹。幸好身上贴身放的是干粮,要是这些瓶罐,自己怕也小命休已。
她看了下四周,反正没人,也就用力在那张俊脸上拍打了几下。
“喂!快醒醒!”
“游!”姜蓉的声音戛然而止。
游修明只知道朦胧之中有人在喊自己,他被摇得愈发眩晕,费劲睁开双眼。
眼前这一身红泥的人是谁?他没有过多思考,伸手掐住眼前人的脖子。
姜蓉没有错过这位郎君醒来时眼里一闪而逝的凶光,但她没想到他竟然直接上手。
两人虽然不熟,但好歹也是点头之交吧?至于下这样的狠手吗?
看着手无缚鸡之力,但怎么这么大的劲啊!
姜蓉用力挣扎,双手拽动他的手指,想给自己腾出喘气的缝隙,但终究是徒劳。
她本就弯着腰,这下更没法使劲了。
是我啊,姜蓉!这句话被噎在喉中没法吐出。
她的呼吸越来越慢,眼前更是一片炫色,她只看到茫茫黑暗之中,花花绿绿的光亮在其中游曳。
这是快死了吗?打破她的脑袋她也想不到这辈子死的比之前更冤屈。
她没想到这个人受了伤还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姜蓉现在憋得脸色通红。她别无他法,生死面前,贞操礼节都是虚妄。
姜蓉贴近游修明,用力拽住他的双肩,将他拉近。
大不了一块死!
“嘭!”
两人额头相撞,姜蓉跌在游修明身上,剧烈的痛楚让他被迫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