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修明的手无力垂落在地,他凝神细看,这人虽满脸泥污,但这艳丽模样,不正是高勘的相好姜娘子吗?
她在干嘛?游修明双目瞪圆,这才发现,她面对面压在自己身上。
等等,压在自己身上???
这一刻,他曾经做过的噩梦,胸前温热的触感,还有他那不曾告诸于人的隐秘心思如同走马观花一般从他脑海掠过,又快速聚拢在心间,揉捻成团。
被他刚腾起的心火一点,直将他烧得五迷六道,脸色爆红。
游修明心慌意乱,似被火燎一般快速将身上的人推开。慌忙之中,他意识到,自己好似又碰了不该碰的地方。
“咳咳!”姜蓉被他推倒在身侧,咽喉骤然被放开,她猛吸新鲜空气,捂住脖子干咳。
姜蓉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倒比自己这女儿家还要难为情。这副模样,难道是她姜蓉占了他便宜?
呸!狗男人。
刚刚差点没了小命,她现在正两眼昏花,浑身无力。也学着游修明两手一摊,颓废地躺在地上不想动弹。
累死她了!游修明,可真有你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心人。
姜蓉很生气,她即使想嫁去汴京,那也没有碍着这游郎君的事吧?谁想到好心好意救他,他竟然恩将仇报。
看着瘫软在自己身侧的姜娘子,游修明难得的有些无措。两人就这样,横七竖八躺在一块。
“抱歉。”游修明扯了扯嘴角,艰难出声,他这才发现自己声音已经嘶哑破碎。
姜蓉无力的摆了摆手,待缓过来之后,她坐起身来,问游修明:“和你一起上山的还有其他人吗?他们去哪里了?”
游修明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看他一副声音嘶哑嘴唇干枯的可怜样,姜蓉见状便将自己带来的水囊递给他。
他犹豫半晌,迟迟没有动作。姜蓉心里直翻白眼,这定是又嫌弃她了。
但她面上却不显分毫,温柔劝道:“这个是干净的,我的在另外一边。”说罢,她摇了摇手边另外一个水囊。
真的是便宜他了,这个水囊她本来是给高勘准备的。等他情况好点,她问出高勘的信息以后,她还得去找高勘呢。
游修明这才接过水囊,轻声说了句:“谢谢。”
姜蓉盯着他喝下水,继续盘问:“高勘和你一起上山的吗,山上发生了什么?”
游修明咽下水,挑拣遮掩了部分事实后,虚弱说道:“有高勘和几个随从。”
一听到有高勘,姜蓉眼前一亮,期待着他继续说。
可这人说一句歇三句,讲话也断断续续:“我们下山时遇到了山体坍塌,旁边的水流湍急,将我们冲散了。”
说完他声音越来越低,整个人眼睛又要阖上。
可别啊,她还不知道高勘在哪里呢?就在姜蓉准备拍醒他时,他终于又开口了。
“我当时被水流拍晕,只记得迷迷糊糊之中抓住了一块浮木,醒来就看见你了。”
这下,他的眼睛彻底阖上,人又没了动静。
“别睡啊,醒醒。高勘在哪里啊?”姜蓉拿出油纸包好的干粮,拍了拍他:“醒来吃些东西吧。”
但这样横躺着可不行,姜蓉弯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把他拉起来靠在坡边。
她现在手上满是泥污,也没有胆子往山坡下取水洗手,她打开油纸,将蒸饼往他嘴上凑。
许是求生的本能,他渐渐张开了嘴,慢慢吞咽起来。
喂了半天,他还是闭着眼睛不说话。
姜蓉没法,只能将他放在一边,朝四周搜寻,找了好久都没看见高勘的踪影。
喊得口干舌燥,走得两腿发软,也还没有高勘的消息,她不禁心生绝望。
看来高勘与他一起掉入水中,却没他这样幸运,能被冲到这里。
姜蓉只能返回游修明身边,先将他带离危险地带。这里紧邻水域,土质松散,又早已出现滑坡,不是久留之地。
知道了高勘的确在不眠山出现过,她也算有了方向,还想着赶紧回去,喊人来救高勘呢。
但她看了一眼眼前这个一脸虚弱,面色苍白的人,她该怎样带他出去啊?
刚刚挪动他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个人看着清瘦,不知道怎么那么重,简直比她搬过的半扇猪还要重。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暗,拖着一个无法行动,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她并不觉得自己还能天黑之前回去。
姜蓉起身将信号弹放出,她现在只希望接应的人看到以后,快点过来救救她。
当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把这个伤员安顿好了。
“你身上哪里感觉到痛吗?要是受了伤,就不能轻易移动,我去找人把你抬回去。”
游修明现在根本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他不想被一个人留在这里。当下摇头,扶着一旁的树干就要站起身来。
“哎,你小心。”看着他双腿发软,往前一个趔趄,姜蓉赶紧伸手扶住他。
但她一只手的力气不够,只得将手伸进他腋下,揽住他的后背,让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靠着肩背使力,她才勉强带着他往前走了几步。
游修明还是第一次和一个妙龄娘子这么亲近,他心下羞臊,不自在地想要甩开她的束缚。
薄暮冥冥,山路难行,姜蓉压根没心思注意身边的人耳尖是否通红。
但她感受到他的挣扎,知道他是什么想法,只是一心看着前路嘱咐道:“放心,等有人的时候我就放开你,我先去给你找根木棍撑着。”
这样矜持骄傲的读书人,想来是不想与自己扯上关系。
正好,她其实也不想理他。要不是良心过不去,她早把他丢在这里下去喊帮手了。难道他以为自己有着一张好脸,她姜蓉就会恬不知耻地凑上去占他便宜吗,她才没有这么肤浅。
他这般体弱都能获救,高勘应该情况会好些,她只能这般乐观的欺骗自己。
她四处搜了下都没看见自己的竹杖,想来是被滚落下来的泥土所覆盖。
谁也不知道这里会不会再次坍塌,姜蓉得扶着他赶紧离开。
“你振作点,咱们往山下走了。”
游修明微弱点头,轻轻嗯了一声。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个巨大的负担,他只能尽力不拖后腿。
他看了看姜蓉,他一直以为她贪慕虚荣,唯利是图。没想到,也能有这样坚韧的一面。
这一刻,他的目光,盛满了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的柔情。
这个坡,姜蓉自己爬的时候不觉得。带着一个人往上爬的时候,她觉得比登天还难。
那短短的几十米,两人跌跌撞撞,走走停停,不知道花了多久才终于爬了上来。
两个人一瘸一拐往回路走去。
天越来越黑,月亮被隐藏在厚厚的乌云之下。
前面的路愈发看不清晰,等到晚上,虫蛇出没,野兽潜行,对他们来说那才是致命的危险。
姜蓉心下绝望,怎么接应的人还不过来。要是再下一场大雨,遇到滑坡,那她和这个人都得没命。
她努力回想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适合歇息的地方。
这边人烟稀少,土质疏松,又被上涨的河道冲垮了山坡,根本找不到坚固又宽敞的山洞。
她这时才感觉到身边的人有些异样的安静。
“你还好吗?还能坚持吗?”
回答她的是粗哑低沉的呢喃声。
姜蓉用手背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惊人。
她寻觅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土质坚硬,地势较高的坡地。拿着她的小锄头挖了好一会,才在坡上挖出一个半人高的穴。
她扶着游修明靠在这个挖出的洞里,在四周撒上防蛇虫的药粉。
歇了会后,她又地面挖出一条小凹槽,在四周捡干枯的枝叶尝试引火燃烧。
“咳咳!”
游修明被湿叶燃烧的黑烟熏得连连咳嗽。
姜蓉也无可奈何,现在山上就没几根干燥的柴火。
她已经是紧着表面的落叶捡了,她把其他细小的柴火,也放在火堆旁边进行熏烤,希望燃烧的热气能够把它们的湿气熏掉一点。
她想起吃剩的那张油纸,把它撕成细条,放在焰心处引燃。
折腾了半天,总算能把这堆树枝燃烧起来了。她这才靠在坡上,松了口气。
“除了发热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姜蓉将一块帕子打湿放在他头上冰敷。
游修明摇摇头,闭着眼睛休息。
她看火越来越旺,摸了摸他外面的衣服,有些难为情的喊醒他:“你把外面的衣服脱了,放火上烤干吧,一直这么湿冷贴在身上受不了。”
或许是觉得难受,游修明这一次竟意外的没有拒绝。姜蓉喂他喝了点水,这才帮着他把外面衣服脱下,自己蹲在另一边给他拿着烤干。
姜蓉默默地往火堆里添柴,过段时间,她就去附近找一些柴火放在旁边烘干。
平日里像一朵高不可攀的雪莲一样,看见她就避之不及。现在还不是跟个病美人一样躺在这里,等她照顾。
他侧靠在坡前,脸色苍白,双眼紧闭,额上还搭着姜蓉的帕子。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眼。
温暖的火光照射在他的侧脸,让他那微蹙的眉峰,高挺的鼻梁在另一侧坡上留下一道深邃的剪影。
姜蓉第一次离这么近这么仔细看他的脸,她才发现,原来他有着这般精致的眉眼。
当她的目光滑至他高挺笔直的鼻梁时,姜蓉仿佛想到了什么。目光似被烫灼一般收回,将烤干的外衣朝他身上一扔。
她自己奔波了半日,又费了那么大的劲救人,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了。
贴身的包子都快压扁了,她剥开油纸,细嚼慢咽的吃了起来。
常年紧绷的神经让他对于外界的攻击极度敏锐,其实在姜蓉朝他身上扔衣服的时候,游修明就已经醒了。
他睁开双眼,正想同她说话,恰好看到她伸手往自己胸前掏出一个油纸包。
游修明俊脸羞红,赶紧闭上眼睛。他心下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可是心中那个疑问却一直在脑海中盘旋,久久不曾散去,他之前吃的不会也是从这里拿出来的吧?
罢了罢了,等她吃完他再醒来就好。
“姜娘子。”游修明虚弱的声音传来。
姜蓉停下手里的动作,靠近询问:“哪里不适吗?”
看着游修明干枯的嘴唇,她又拿出一个油纸包:“是饿了吗?”
游修明艰难地点了下头,为了保存体力,他只能厚颜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有点凉了,要不给你在火上烤一下吧?”
“没关系的。”
“好,你吃完早点歇息,说不定一会搜救的人就快到了。”姜蓉温声嘱咐。
“噼里啪啦…”
望着柴火燃烧爆出的火花,姜蓉突然出声问道:“你身上可还有钱用?”
游修明一愣,摇了摇头。
姜蓉掏出两颗碎银,塞到他手里。
“明儿你就先自己回知州府,我还要在这里找高勘。”
游修明犹豫半晌,终是接下,他低声说道:“多谢。”
姜蓉轻轻颔首,不再说话。
两人吃完东西后,空气中就只余柴火燃烧发出的爆竹声和姜蓉陆续添柴的摩挲声。
将一切安排妥当的两人,都未曾想到,明天还有一场更大的意外在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