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记挂着事,姜蓉一直都没睡安稳,她不时起来添柴,观察四周的环境。
迷迷糊糊之中,她好似听到砰地一声巨响!
这是哪里又发生了滑坡?
姜蓉瞬间惊醒,她朝游修明那里看去,他竟也醒来了。
“发生了何事?”
“应当是哪里又发生了滑坡。”姜蓉站起身来,喃喃道。
那个方向,好似是他们刚刚过来的地方。要是高勘在那里,她简直不敢想象......
游修明也发现了,此刻的他无声沉默。也不知是想起了自己的好友,还是在感慨自己劫后余生。
良久,游修明艰涩出声:“多谢姜娘子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某无以为报。”
他看了眼姜蓉,迟疑道:“你若想......”若想嫁到汴京,我愿......
他话说到一半,便被姜蓉骤然打断。
“今日之事,纯属意外。我本就是为了高勘而来,救你不过顺手为之,你莫要放在心上,出了这座山,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几次接触下来,她早已发现这人一身傲骨,能引得他说上几句好话已是不易。姜蓉不想与他有过多牵扯,故而出声打断。
她本就不奢望他的回报,他一个举人,便是再报答,又能报答到哪里去。
游修明扭头看了姜蓉一眼,眸中尽是幽幽暗色。少顷,他终是点了点头,侧过身去,不再看向姜蓉。
两人各自安歇,今天一天实在太累,又因着刚刚这个插曲,没多久浑浑噩噩又眯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柴火逐渐燃尽。
两人的头也不知在什么时候靠在了一块,这一睡,就睡到了大天亮。
再睁眼,眼前就是身后跟着数百兵甲的唐之尧。
姜蓉看见这乌压压的人群,两眼一黑,掏了一把黄泥就往脸上抹。
“修年兄,这位?小娘子?”
唐之尧倾身呼唤崔恒,看着两人衣衫不整,发丝交错。他心下猜疑,这是一晚上都躺在了一块?
他倒是没想到,千年铁树也能开花。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姜蓉没等身边的人醒来,躬身拿起自己的行囊就要跑。被这么多人发现自己和游修明躺在一块,她的清白就要没了。
听这人语气,他们两人认识。既然认识,那便好办,她可以独自下山了。
急匆匆的姜蓉根本没有意识到,唐之尧喊的名字不对劲。
“哗!”
她没走几步,利刃出鞘,寒光摄人,一柄长剑直逼姜蓉脖颈。
前世,她就是被这样锋利的剑给抹了喉咙,再次遇到这样生死威胁,姜蓉心下胆寒。
她侧目朝游修明看去,怎么他还是一副昏睡模样。姜蓉心急如焚,游修明啊,你怎么还不醒来,再不醒来,你的救命恩人就要成为刀下亡魂了。
“好说,好说。这位壮士,还请将刀收起。”姜蓉压着嗓子谄媚劝道。
游修明朦朦胧胧间听见姜娘子那怪模怪样的声音,他不由蹙眉,她这是在做什么。
没曾想睁开双眼,却见到了他的同年唐之尧!
“庆云兄!”游修明看见唐之尧,心下大喜,蹒跚着就要站起身来。
唐之尧见状赶忙上前扶他,一向喜洁的修年兄竟灰头土脸,形容憔悴,看来他此前经历颇为凶险。
其他人呢,难道都不见了?
他眼风扫至姜蓉,不知崔恒要如何处置她。这小娘子难道以为遮了脸别人便认不出她是女子?
他们此行甚密,若是被这外人知道,恐生后患。
他拉了拉崔恒的衣袖,示意他作出决策。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她什么也不知道,放她离开吧。”
唐之尧犹豫,他本想将人押在身边看守,但既然崔恒说没事,他还是挥了挥手,示意兵将放了姜蓉。
姜蓉听得游修明这样说,心下喜不自胜。算他有点良心,她终于可以走了。
她朝游修明看了一眼,捡起自己行囊便要走。
“娘子!娘子,你在哪儿?”小兰的呼唤声突然传来。
“姜娘子你在哪儿?”这是一群人的声音。
霎时间,姜蓉如丧考妣,动作一滞,这下完蛋,身份兜不住了。
早知如此,她还往脸上抹什么黄泥啊!姜蓉心下懊恼。
一想到她被这么多人发现和游修明共处一晚,她就神昏意乱,恨不得马上晕过去才好。
但她却精神得很,只能眼睁睁看着卢府的管事嬷嬷还有那些护卫村民齐齐朝这边走来。
她不是叮嘱小梅她们要保密吗,怎么带了这么多人上来,这经不住事的丫头。
一些村民更是兴奋,看见满脸黄泥的姜蓉,偏偏指着她大声喊道:“找到姜家的阿蓉了,就在这。”
姜蓉扶额遮脸,恨不得这里的人都不认识她才好。
崔氏跟前的李嬷嬷见到姜蓉,当下捂住心口哀叹:“唉哟,我的娘子啊,老奴总算找到你了。”
一时间,无数道视线朝姜蓉扫来。
小兰的呼唤,李嬷嬷的哀叹,村民的兴奋,还有兵将们若有若无的打量,如同滔滔洪水,瞬间将姜蓉淹没。
姜蓉气急攻心,朝游修明瞪去,没等他回应,她便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等姜蓉醒来,得到的就是高勘下落不明,崔恒愿意纳她为贵妾的消息。
原来游修明这个骗子不姓游,姓崔,他才是干娘崔氏的亲亲侄儿。
这个狗男人,竟装成那副可怜兮兮的穷酸书生模样来骗取她的怜悯,害她倒贴了好几两银子。
姜蓉从主院回来,手中的帕子都快被她绞成一团破布。贵妾,说得好听,还不就是个奴婢。
她现在知道了,那些文人墨客最喜把妾当物件一般送来送去,甚至还以此为风流韵事。
她好好的良民,为何要去作践自己,若是当妾那她还不如去道观出家当个女冠得了。
姜蓉心中暗叹,要是自己找到的是高勘就好了,起码高勘愿意娶她。
可惜了,高勘现在不知是在不眠山上,还是被水冲到了哪里?
但姜蓉没有时间想太多,若她不速战速决,怕没多久,真会被一顶小轿送给崔恒做妾。
既然崔恒愿意对她负责,姜蓉觉得自己得搏一把。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她很快便想到一个主意。
做戏做全套,待回到房间,她躺在床上,无声流泪。
翠雯见她关门,不敢上前打扰。但等到傍晚,房里还没有动静,她有些害怕了。
“娘子?”翠雯小声试探。
室内一片寂静,就在翠雯急得要出去喊人的时候,姜蓉弱弱出声:“翠雯。”
“奴婢在。”翠雯将门打开,把房内的灯点亮。
她听姜蓉语气,状况好似有些不妙。等她走近一看,娘子面色苍白,两眼通红,枕间尽是泪痕。
美人垂泪,无端触人心弦,连她这个女子都看得心疼。
“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姜蓉失神地望着屋顶。
“娘子,怎么了,您有什么事千万别憋在心里,您同我们说说,或者去找夫人,总能想到法子的。”翠雯劝慰。
姜蓉摇摇头:“没用的,夫人也改变不了。”
翠雯将她扶了起来,放下一个软枕纳在她腰后。
姜蓉就伏在她肩上呜咽:“你说,女子的命怎么就这么苦,为何男子可以在街上与人勾肩搭背,眠花宿柳。而女子只要被男人看了一眼摸了一下,就变得不清白了,天下怎么有这样的道理。”
“呜呜呜。”
她继续啜泣道:“要说不清白,那岂不是男人满是脏污,这才把本是清白的女子玷污?”
“娘子。”翠雯声音渐小,她拥住姜蓉,其实她也想不明白,她只知道从小到大,身边人都是这般教导,世间人都是如此。
可是,从来如此,便对吗?
姜蓉所说,也并非全是虚言,她想不通这世道为什么要对女子做这么多约束。她对那崔恒并无多少感情,又哪愿意心甘情愿去做他的妾室。
若是正室,她也就不闹了。
若她愿意做妾,那选择不是更多吗?为何就一定要找他崔恒。那她之前汲汲为营,机关算尽,想嫁给高勘当正妻,岂不是一场笑话。
再不济,贺任以后也会当官,自己要是愿意,守住他的正妻之位也不是不行,又何苦解除婚约绕一大圈来做他人妾室。
他崔恒凭什么觉得一个妾室之位她就会感恩戴德,欢天喜地。
当然,她知道自己出身贫寒,娶妻嫁女历来讲究的都是门当户对,以自己的身份想要嫁个家世好的郎君为妻确实难。
若自己是干娘亲女,崔恒还敢提妾室之位吗?
转念一想,她也并不怪崔恒。若设身处地而想,他家世上佳又年轻有为,凭什么要娶一个毫无助力的破落户。
她只怪这世道,对女人的名声、贞洁提过多的要求与限制,若她不需嫁给他多好。
但姜蓉没法改变大家心中根深蒂固的观念,她现在能做的,就是抓住这个机会爬得更高。
“娘子,吃些东西垫垫胃吧。”看姜蓉满面愁容,翠雯柔声劝解。
姜蓉看着眼前的晚饭,摇摇头:“我没什么胃口,先不吃了。”
见翠雯静静守在旁边,她叹了口气:“我吃不来太油腻的,你去厨房帮我做些清淡爽口的吧。”
翠雯放下饭食,开心应是。
姜蓉在床上歇息了一会,然后起身去箱子里找未用的绸布,她将它们打成结,抛在房梁之上,又搬来一个杌子。
她布置好东西,估算着时间,将绫缎系好,闭上眼睛,踢下杌子。
翠雯看姜蓉今儿不对劲,心里一直不大放心。虽然她去了厨房,但外面还留了翠竹守着。
只听得屋内哐当一声响,翠竹飞快朝里看去,门上竟倒映着一道悬挂在空中的影子。翠竹顿时心如擂鼓,有些语无伦次:“来人啊,娘子不好了,快来人啊。”
但门竟然被从里面锁住了,她用力撞门,边撞边喊:“快来人帮忙啊!”
见得翠雯匆匆从厨房赶来,几个小厮嬷嬷也一起赶来帮忙,翠竹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娘子,娘子!”
“娘子!”
众人进屋,见姜蓉果然悬挂在半空,此刻已经没有反应了,几人合力,赶紧踩上墩子将她抱了下来。
“快去请大夫。”
“找个人告诉夫人,不要告诉其他人。”
翠雯冷静安排,她颤抖着伸出手,将手指放在姜蓉鼻下。
幸好,还有一丝微弱的鼻息,翠雯整个人都快瘫软倒地,只得靠在床架上勉力支撑着。
翠竹看向桌面,上方竟有一封信,她连忙喊道:“翠雯姐姐,这儿有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