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崔家。
“糊涂啊糊涂!”一位耄耋老者直戳拐杖,恨铁不成钢地哀叹。
“修年是我们的长房嫡子,怎能娶那样一个出身低微的女人。”
“青州的崔琦玉和陈家姑母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她们两人联手要你娶的?”
“我要去问清楚!”崔三叔气得胡子直吹,被身后的人奋力拦住。
“哎哎哎,三叔,冷静下。”
一时间堂内乱成一团,崔恒见状,只得出声调停。
“各位叔伯长辈,请听修年一言。”崔恒一撩长袍,从容俯首,行跪拜大礼。
“修年娶姜氏女已是既定之事,还请各位长辈勿要为此动怒伤怀。”他认错态度虽好,但嘴上却不松口。
且不提崔恒那边是如何艰难规劝族中长辈,自婚事确定后,姜蓉在青州的小日子倒过得很是潇洒。
另一边,青州,卢府。
在身体稍微康复些后,姜蓉就恢复了以往的作息,继续跟着夫子读书,日子就这样细水长流地过着。
这一日,她正与崔氏在讨论她新开绣作上的针法和颜色,翠菱来报,崔恒来信。
这人竟写了两封书信,一封给姑母崔氏,一封给姜蓉。
“看来,这块榆木疙瘩也要开窍了。”崔氏笑着打趣两人。
开窍?姜蓉不觉得,但这也不妨碍她佯装羞赧。
果然,等她回房打开信封,不过是一封日常问候的来信。这人在信中一板一眼同她问好,末尾,再提上一句他已在筹备聘礼,不日将返回青州纳征。
姜蓉与他本就没甚感情,能得他一封信已经算是难得,她又怎会奢求更多。
至于那位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继婆母罗氏,她姜蓉也不怕。再难,她也要遇山开路,逢水架桥。
她一定要在汴京站稳脚跟,一雪前世耻辱!
只要一想到她可以去到汴京,姜蓉便觉得整个世界阳光都明媚了三分。
她终于有了机会守株待兔,这一次,她倒要看看,那些人还会出一些什么招数。
虽然没能亲自去前世那滑坡附近查探,但姜蓉觉得她已经得到了新的线索。
这件事很有可能与崔恒他们来青州的目的有关,要不然他好好的,为何要改名换姓潜入青州。
还有他那同年,一般人岂能随意调遣那么多装备精良的士兵,还能绕过知州封锁不眠山?
这一切很明显地昭示了不眠山上藏着个大秘密。至于是什么秘密,姜蓉想,估摸就是朝中之事。
而崔恒,甚至高勘,都曾参与其中。
她想,婚后她慢慢磨,滴水穿石,有朝一日总能取得崔恒信任,届时她便可以从他那边打听到消息。
若她爹娘是因为发现这个秘密被人灭口,那她只需知道这幕后主谋,便能顺藤摸瓜找出她的仇家。
在难得的休沐日,姜蓉去到刘家拜访刘凌枫。
刘凌枫父母已然不再逼她相看,她最近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人也恢复了活泼本性。见她精神饱满,姜蓉也松一口气。
两人也在闲暇时共赴了几场宴会,也因此,她俩最近新结交了一位好友陈馥。
陈馥这人,性格豪迈,行事作风称得上一句英姿飒爽,女中豪杰。她自幼跟着爹娘在边关长大,近日才举家搬至青州。姜蓉与她一见如故,再拉上刘凌枫,三人很快便打得火热。
没多久,姜蓉便在陈馥的指点下学会了骑马,这对她来说是一种十分新奇的体验。
能够跨着高头大马,在山野之间自由驰骋,来去如风,姜蓉只觉心中郁气都散去许多。
她听陈馥讲若是在边关骑马,更是舒爽。她也不禁幻想,陈馥口中那漠漠黄沙,辽阔苍凉的边关,到底是何等壮阔。
崔恒这人,果然守信,没过多久,他就带着家中长辈从汴京回到青州。
随之而来的是纳征的聘礼,崔家选了个黄道吉日,请来两位身着紫褙的媒人,来卢家下定。
陈馥、刘凌枫知道这个消息后,纷纷赶来卢府为姜蓉贺喜。
三人此时正聚在一起,听着外堂的唱礼声。听着听着,她那两位好友也叽叽喳喳议论了起来。
“这对活雁据说是崔郎君亲手猎的,看来他也算得上文武双全,姜姐姐你有福了。”陈馥打趣姜蓉。
“是吗?我看他一幅弱不禁风的模样。”姜蓉显然有些怀疑。
刘凌枫捂嘴偷笑:“我看有福的是崔郎君才对。”
陈馥挑眉看向她,很明显,她的重点在后半句。
姜蓉瞬间明悟,抬起手佯装想敲她一啷当。刘凌枫巴着陈馥,低头躲过,笑得欢快。
“好啊,你们俩浑不正经的,这么调侃我。”
她坐下来理理衣衫,无奈叹道:“等你们成亲的时候,我可记住了。”
“好姐姐,别这样。咱们继续听听?”
“明前龙井、君山银针、武夷红袍,滇南普洱......”那唱礼声隔着重重屏风,再度传入三人耳中。
“好,看来是个文雅之人。”刘凌枫夸赞。
“也算有心,备了茶叶。”陈馥点点头。
“你们俩,要不要这么快倒戈,前几日怎么说的,怎生变脸这么快?”姜蓉揶揄。
两人面色羞赧,拉着姜蓉转移话题。只听外面接着唱报:“东海珍珠两盒、红珊瑚两座,玉如意一对!”
“香云纱两匹、云缎二十匹......苏锦二十匹。”
“姜姐姐,香云纱呀。”刘凌枫兴奋地摇着姜蓉肩膀。
看着左右两边同样激动的两人,姜蓉有些头晕,她们两人性格相似,看来能处的好。
要不然自己退出?三个人的友情还是过于拥挤了。
姜蓉有时真想扶额自问,为什么她交的好友都这般“豪爽”?
光是念聘礼单子,都听得念了许久。接下来金钏、金镯、金帔坠、花茶、果物、团圆饼,羊酒也样样不少。
这些才是正常人家下聘用的东西,崔恒却将它们留在最后。之前的那些都是他自加的?
能够拿出这样贵重的聘财,姜蓉心下也明白,崔恒是在认真操办他们的婚事。这亦是他给予自己的尊重,姜蓉内心满意,但她也不禁发愁起自己的嫁妆来。
最后,又有两箱官会银铤作为财礼一并送来。
原来,因着崔家长辈远道而来,往返太过费时费力,故而两家商定将聘礼与财礼一日并下。
崔家长辈以崔三叔和崔五叔为代表,在两家纳征之礼结束后,便开始与卢家商量迎亲日期。
崔五叔提出年内还余三个吉日,分别是九月二十六日、十一月二十二和腊八,他们希望尽量在今年完婚。
崔氏怏怏地看了这位族兄一眼,有必要这般着急吗?她还想多留女儿一两年。但她不想出头,于是在背后暗暗揪了卢正林一把。
卢正林猛然收到袭击,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后开口与几人商议:“亲家,咱们还想多留孩子两年,能不能将日子缓缓?”
崔氏这才跟着点点头。
崔三叔和崔五叔对视一眼,齐齐摇头:“琦玉啊,我们体谅你对女儿的关爱,但修年也是你亲侄儿,他都二十五了,再等两年,同龄人都快做祖父了。”
崔氏暗暗白了一眼,明明才二十三,说什么虚岁。
她拿起手绢,擦了擦眼角:“各位阿兄,修年我侄儿如今还孤孤单单一人,我作为姑母自然也是心疼。将女儿嫁给他我也是万分满意的。可她一嫁,便要离家数百里,到时候我想见她一眼还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呢!正所谓好事不怕磨,阿兄们就请体谅体谅做爹娘的苦心罢。”
崔三叔脾气暴躁,登时就想站起来拍桌拒绝。但转瞬间神思回笼,想起这是侄儿的好事,他不能打破,遂深吸一口气问:“那你说什么日子好?”
崔氏眼睛一转,将自己早就算好的良辰吉日说了出来。
“我看不如定在明年九月十二吧,正是金桂飘香,秋高气爽的好时日。成亲时不会太热,也不会太冷,正正好。”
“不行,这太久了。”
崔氏也不意外两位族兄不同意,但这种事再三推却是作为女方应有的矜持。
最终几人几番拉扯之下,将婚期定在了次年正月十六,让姜蓉在家过完年再出嫁。
陈馥早就趴到墙边偷听了,见听到结果,她踮着脚尖轻轻离开,神色得意地回到桌前。
“嘿嘿,我这可是一手消息。”她施施然入座,摆摆头,等着两人问她。
“快说说吧。”刘凌枫摇摇她的手。
“他们把日子定在正月十六了。”她睁大眼睛,弯腰低声八卦。
“这么快!”两人都有些惊讶。
陈馥点点头:“本来崔家选的是今年的三个日子,最近的一个在九月呢。”
姜蓉也有些疑惑,不知道这崔家为何这般着急。现在已经七月下旬,距离成婚不足半年,留给她的休闲时光已然不多。
接下来日子,姜蓉除了读书,便是与好友相聚。
当然,在这期间,她也会偶尔同崔恒保持书信往来。
虽然她与崔恒并无多少感情,但是在书信的交流中,她能明显感受到崔恒这个人的认真与细致。
大至庭院布局,小至卧房陈列,他都附上详细的图纸与注解,在信中询问姜蓉的意见。
说实话,姜蓉看到信的时候不可谓不惊讶。
她是真没想到,看似难以接近的高岭之花,竟然也会如此小意,愿意照顾她的感受。
婚姻本是一辈子的大事,如果没有意外,他们两人将要携手走完接下来几十年的人生旅程。不管事先有无感情,两人成亲这已是个既定的事实。
姜蓉想,两人和谐相处是一天,争吵打闹也是一天。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好好经营这段婚姻,让自己活得更舒适。
她感受到了崔恒释放的善意,便也下定决心更为用心的对待这门亲事。
虽然她不一定能成为崔恒的爱人,但在人前,她愿意给他个面子,尽量朝他心中的贤妻模样靠近。
只要崔恒给她的尊重不变,那她演也得演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