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在众人好奇与探究的视线里,大门终于出现了一道身影,身后跟着八位随从,为首的却是一名年轻男子,面无表情,神情冷漠地打量在场人。

“你就是赵大人?”尹知府走上前询问道,“不知赵大人可否有令牌?”

那人倨傲地将令牌递给他,一行人赶忙围在一块验证真假,而那人的目光却在暗中看向赵夜阑和燕明庭,眼里流露出一丝急切。

燕明庭嘴角含笑,冲他点了点头。

李遇程张大了嘴,瞠目结舌地看着这所谓的“赵大人”,不就是赵夜阑身边那个小厮吗!

“真的是赵大人,这是钦差令牌。”尹知府说完,忙带着一行人行礼,“不知赵大人今日到访,有失远迎,请里面就座。”

高檀颔首,走进大堂,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道:“其他就免了,我只是来通知你们一声,我是奉命前来查事的,你们只需配合我办事就好了。”

“这是自然,不知赵大人是来查哪一件事?是否与巡抚有关?”尹知府问。

高檀手一挥,示意他不要再问:“你们只需听差遣就好了,我自会安排。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客栈休息,你们这最好的客栈在哪里?”

“燕将军就在那客栈里。”尹知府道。

高檀这才光明正大地看向燕明庭,却没有走上前。

尹知府观察着这二人的神色,一点也不亲近,一看便知关系不如何。可即便是这样,骄傲如赵大人,又怎会允许燕明庭背着他偷腥?

“不如我送大人和将军一起回去吧。”尹知府眼睛转了转,往前头带路。

这几人便也跟了上去,到客栈后,尹知府问高檀需不需要多要一间房,还是和燕明庭同住。

高檀自然是要分开住!

尹知府立即了然,看来这两人完全就是各过各的,笑着去给他又要了一间上房,同在三楼。他特意留下来,等其他人都回房后,才开始和这位赵大人谈事。

“赵大人赶路辛苦了,今晚好好歇息,明日才有精神。”尹知府说。

高檀冷漠点头。

“燕将军已经到江南有些日子了,大人可知道?”

高檀冷漠点头。

“那京城有位自称第一美男的付谦付公子,你可知道?”尹知府一点点暗示道。

高檀冷漠点头。

“将军和那位付公子关系匪浅,大人知情吗?”

高檀冷漠点头,随后猛摇头:“付谦?”

“正是。”尹知府暗自窃喜,立即开始告状,“大人你有所不知,燕将军和这付谦其实有私情!”

“有私情?”高檀茫然。

“对,他们背着你,好上了!”

高檀十分震惊:“付谦在哪里?我要去揍死他!”

“就在隔壁!”尹知府连忙拉住他,“大人莫要急,此事急不得,付谦有错,难道燕将军就没有错吗?”

“在隔壁?”高檀眼睛转了转,又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那没事了。”

“没、没事?”尹知府诧异地看着他,“大人,你确定没事吗?”

“哦,我的意思是,这里没你的事了,其他的我会自己看着办。”

家丑不可外扬,尹知府心里有数,笑眯眯地说:“好的,大人若是有任何需要,可以随时找我。”

夜半时分,客栈重新恢复寂静。

赵夜阑的房里却一点也不寂静,先是一道黑影偷摸进来,随后又一道黑影从房顶上跳进来。

“大人,将军,我来了。”高檀低声道。

“行啊你小子,居然没露馅。”燕明庭笑着拍了他一下。

高檀笑呵呵地挠了下脑袋:“大人说过的,只要我保持沉默,惜字如金,不要露出任何表情,就能蒙骗过很多人,也没人敢相信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会有人冒充钦差。”

而且高檀跟着赵夜阑多年,早就对他的性子耳濡目染,没人比他更合适了。

“方才尹知府跟你说了些什么?”赵夜阑问道。

“他一直说自己和巡抚虽是翁婿,却对他勾结土匪一事完全不知情。他还说......说将军和.......”高檀断断续续地看了眼燕明庭,又看向赵夜阑。

赵夜阑:“说燕明庭和付谦背着你偷腥?”

“对!”

燕明庭:“......”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大人,是真的吗?”高檀小声问。

“付谦就是我。”赵夜阑道。

“耶,我猜对了!”高檀立即喜笑颜开,“那我应该装作很生气吗?”

“还是按之前那样,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不露面就不露面。”

“好。”

等高檀回去后,赵夜阑才看向燕明庭,见他衣摆上还有些泥土,便让他先去沐浴。

屏风里响起水声,赵夜阑在屏风外坐着,问道:“你从渠州赶回来的?”

“嗯。”

“用了几日?”

“两日。”

按照路程,少说也得四五日,这家伙居然这么快就赶回来了,赵夜阑问:“这么早赶回来做什么?”

“你明知故问。”

“我偏要问。”

“好吧。”燕明庭笑了笑,“是我挂念你了,又怕你出事,所以想快点见到你,这个答案还满意吗?”

然而他没有得到回答,只听见轻微的脚步声,赵夜阑居然绕过屏风,直直地看向他。

燕明庭下意识遮挡住关键部位,随后一想,反正是泡在水里的,又是夫妻,怕个鸟啊!

水汽氤氲,熏得燕明庭脸色都开始泛红了,他故作镇定道:“怎么,想来一起洗鸳鸯浴吗?”

赵夜阑扯了扯嘴角,又走到他身后,低头看了眼他的后背,没有添新伤,这才松了口气,然后便转出了屏风,好像只是来随便溜一圈而已。

“你这就走了?”燕明庭探着脑袋,对着屏风拼命瞅外面的情形,“不多呆一会?”

“有什么好呆的?”

“就......”燕明庭脑海里顿时浮现起对方帮自己擦身子的艳丽场景,气血上涌,脸色通红道,“帮我擦擦呗。”

“自己没长手吗?”

燕明庭哀怨地擦起身子,这人分明就是故意来撩拨他,还不管灭火!好可恶的!

行,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燕明庭穿好衣服后,二话不说就在床边坐下,彼时赵夜阑已经躺下了,撩起眼皮,闲散地看着他。

下一刻,燕明庭就扯住自己的衣袖,缓缓往下拉去,露出肩膀。

赵夜阑嘴角一抽。

燕明庭又去剥另一边的衣袖,最后伸手去解腰带,装模作样地舔了一下唇。

“别。”赵夜阑突然按住他的手,起身去拿着铜镜对着他,“你自己瞅瞅,好看吗?”

燕明庭定睛一看,自己衣衫半解,露出健硕的臂膀,不伦不类的,一点也不像想象中香肩半露、活色生香的样子。

“......”好丢脸。

他尴尬又僵硬地扯好自己的衣服,默默地去准备铺床。刚抱出被子,手就被赵夜阑按住了,带着他往床边走去:“罢了,看在你赶路辛苦的份上,今晚允许你睡床。”

燕明庭立即把手里的被子扔了,迅速钻上床,生怕晚了就被踹下去。

蜡烛熄灭,两人并肩躺在床上,分别几日,有许多话想说,可是此时却说不出口,只是一起安静地听着对方的呼吸声。

良久,燕明庭侧过身,不由分说地将人抱在怀里。对方轻微挣扎了一下,见推不开,也就任由他去了。

燕明庭得逞,在黑暗中悄悄勾起了嘴角,手去摸了下他的腰,“嘶”了一声:“你是不是又瘦了?”

赵夜阑不语。

“好瘦。”燕明庭嘴上这么说着,心里想的却是太瘦了,会不会把人给折磨惨了呀?毕竟那事可是个体力活呢,“不行,你得多吃点,养好身子,胖点才好看。”

赵夜阑脸色瞬间垮下来,说谁不好看呢?!

忽然间,燕明庭大腿狠狠挨了一脚,险些被踹到床下去了,幸亏他稳住了,但是对方显然没放过他,冷声道:“抱着你的铺盖滚出去!”

凉风飕飕的,燕明庭抱着铺盖卷,站在房门外,一脸莫名,暗道人生好凄苦。

翌日,尹平绿才得知燕明庭已经回到淮州的消息,立即找到他询问道:“左冉呢?跟你一起回来了吗?”

“没有,她跟着押送巡抚的队伍一起回京了。她说她不想再做个躲躲藏藏的人,这次随我一起去抓人,出了不少力,我打算让她先去京城露个脸,到时候再把她的军功补上,而且还有何翠章照应着,不会有危险,京城比这里安全多了。”燕明庭说。

尹平绿点点头,松了口气:“多谢将军。”

“我还想问问你呢,你要不要现在就离开淮州?”

尹平绿摇头:“我现在离开,就什么也做不了了,只能被你们保护起来。留在这里,说不定还能帮上你们的忙,只要你们不嫌我累赘就好了。”

“怎么会。”

说话间,大堂里跑进来一个瘦小的老头,大喊着:“钦差大人!钦差大人在哪?我想求见钦差大人!”

“这人谁呀?”燕明庭低声问。

“邝胜。”尹平绿说,“前几日大人带我去远远瞅过一眼,怀疑水报信件一事是他在自导自演。”

“自导自演?”燕明庭诧异地看向大堂里的人,邝胜正在跟掌柜的打探钦差住在哪间房。

楼上房门打开,赵夜阑慢条斯理地走出来,隔壁的李遇程和高檀也相继走了出来。

赵夜阑看了高檀一眼,高檀立即进入状态,刻意压低了嗓子:“是何人找我?”

邝胜抬起头一看,连忙小跑着上楼,扑通一声在高檀面前跪下,激动道:“钦差大人,我有事要向你禀报!”

“先进去再说吧。”赵夜阑说完,低声跟李遇程交代,去打点好在场其他人,不要往外面传消息。

随后一行人进了高檀的房间,邝胜跪在中间,不住地磕头:“钦差大人,你要为小人做主啊!”

“到底发生了何事,你细细说来。”赵夜阑道。

邝胜发现每次发话的都是这个人,心里有些疑惑,可也还是当着大家的面,说起了自己的事:“小人乃是水报员,平日里负责观察降水和淮河水量变化。上个月我向朝廷呈报的水件里擅自加了些水分,小人愿意认罚,可临死前,还有一事希望大人能为小人做主。”

“什么事?”

“小人要告发丕县的知县,鱼肉百姓,欺男霸女,草菅人命!”

“丕县知县?”赵夜阑看向尹平绿,没记错的话,这人似乎曾被尹平绿提起过,是她的三姐夫,夫妻关系并不和睦,但却和尹知府处得极好。

尹平绿冲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你可有证据?”赵夜阑问道。

“小人有一封信,乃是我的女儿亲笔所写。”邝胜取出一封磨损严重的书信,禁不住涕泗横流。

赵夜阑接过书信,其他几人都围了上来,一同看了起来。

这是封绝笔信。

邝一家本是丕县人,邝胜因被授予水报员一职,独自迁到淮州。

女儿在当地嫁给了一位家世清白的普通人家,两人经营着一家店铺,谁知那知县无意中瞧见她女儿的美貌,便暗中派人掳走,玷污了她的清白。而她腹中已有胎儿,不慎滑胎。

她丈夫知道这事后,拿着刀冲进了知县府衙,却被以伤害朝廷官员为由,受了八十大板,导致下半身残废,没几天就过世了。

她的亲弟弟怒火中烧,为了替姐姐和姐夫要个说法,告到尹知府这里来,却被尹知府哄骗了过去,当晚回到家中,就遭到了报复,受了重伤不说,眼睛也瞎了。

女儿认为一切事情都是因自己而起,便写了绝笔信,含恨自尽。同时也希望父亲不要再为自己讨公道,以免招致杀身之祸。他们只是平民百姓,压根逃不出这些人的手掌心。

几人诧异地看向痛哭流涕的老人,佝偻着腰,才不惑之年,便已白了头发。

尹平绿感同身受地红了眼眶,将老人扶了起来,搀着他在椅子上坐下。

一时间房间里只听得见老人的哭泣声。

良久,赵夜阑才缓缓道:“你知道这一带官员相互勾结,报案无效,所以就故意在水报件上做手脚,希望朝廷派钦差下来查他们是不是贪污?也方便你能亲自和朝廷的人报案?”

邝胜点点头:“正是如此。”

他这个水报员,虽是拿的朝廷俸禄,可这个官职很是尴尬,一来是从来没有设立过,隔着几个州才有一名水报员,所以他只有一个人孤军作战。二来他是隶属于朝廷,可平时却又受到当地府衙的制约,而这个小小官职看似很没用处,所以压根不受官府和百姓重视。

他想过偷偷在信件中直接写上冤情,可是这信需得先经由官府审批,才能上报朝廷。

于是他筹备许久,就为了等待一个好时机,既要下雨,又要有很多人同时去往京城,这样皇上才能发现他的信件有假,继而怀疑是有官员从中作梗。

幸好官府审批时,压根不懂那降水量的差异,检查没有特别之处后,就让信使送往京城。又恰逢宫中选秀,江南一带去了不少官家小姐,随行人员也不少,一定能让皇上发现端倪。

“我半个月就到了淮州,你为何不来找我?”燕明庭问,“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来了?”

“怎会不知,燕将军一到淮州,大家就都知道了。我不是不想找,而是不敢。”邝胜每日都在等待京城里来的人,可是当听到燕明庭一来便去了尹知府家,随后又传出将军与尹知府的女儿曾在边关结缘,他担心燕明庭被尹知府拉拢,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什么结缘?”燕明庭更是郁闷,“好你个尹知府,竟敢散播谣言!”

尹平绿也皱起了眉,下意识跟赵夜阑解释:“我与将军清清白白。”

“嗯。”赵夜阑自然能猜到尹知府安的什么心思,又问邝胜,“除了这封信,你还有别的证据吗?”

“有的,不过我没带过来。”邝胜不敢将所有证据都带上,就怕钦差也会被拉拢,所以将剩下的都藏了起来。

“好,你现在回去,一定要大摇大摆地回去,让大家都知道你来找过钦差大人。”赵夜阑说完,看向燕明庭。

燕明庭了然,道:“好,我亲自送他回去。”

邝胜见状,越发弄不明白到底谁才是钦差大人了。

两人离开后,赵夜阑拿着那封信,交给了尹平绿:“该你这个尹家小姐出马了。”

“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尹平绿接过信,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高这才凑上去:“大人,该我了,我要做些什么?”

“你就好好呆在你的房间里,好吃好喝。”

“啊......好吧。”高檀也很想跟他们一样立马猜到大人的想法,然后“嗖”一下就去办事了,看起来多聪明啊!

“回你的房去吧。”

李遇程打点完客栈里的人,上楼找赵夜阑,房中只剩下他一人了,问道:“其他人呢?都跑没影了?”

“嗯。”赵夜阑给自己倒了杯茶。

李遇程百无聊赖地在他旁边坐下,看了他几眼,道:“你今日怎么看起来有些憔悴?”

送往嘴边的茶杯猛地一顿,赵夜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憔悴?”

“是啊,脸色好苍白,眼睛下方还有点乌青,是不是这几日太累了,没有休息好?”李遇程问。

赵夜阑难以置信地走到铜镜前,越细看越觉得自己好像真是憔悴沧桑了不少,难怪燕明庭昨晚都敢说他难看呢!

“你要不要试试这个?”李遇程从怀里掏出一个铜盒,“这可是程家卖得最好的敷粉脂膏,抹上后皮肤细腻白皙光滑,完全叫人看不出任何涂抹的痕迹。”

“你拿姑娘们的东西来戏弄我?”赵夜阑白了他一眼。

“诶,这你就眼界小了吧,我也是到了江南才发现,这江南也有不少男人敷粉抹脂呢。美本就不应分男女,枉我以为你眼界最宽呢,你连男人都喜欢了,还怕别人说你喜欢敷粉不成?”李遇程见他不为所动,又给予最后一击,“你难道就不想更美观一点吗?没人会拒绝美的事物,包括燕明庭。”

赵夜阑一动不动。

李遇程见劝说无效,悻悻地走到门口,却听对方喊道:“等等。”

李遇程顿时一喜,看来舅舅教得果然没错!卖东西,首要就是找到合适的买家,再让其感到焦虑,从而心甘情愿花大价钱购买!

他转身一笑:“十两银子,看在咱们的关系上,我只收你成本价,八两。”

赵夜阑直接抛了个银锭:“不许说出去。”

“得咧!”李遇程心满意足地赚到了第一桶金,顿时觉得天都敞亮了,“哇哈哈,下一个京城首富就是我!”

赵夜阑在房里呆了一会,才听见燕明庭回来的脚步声,对方推门而入道:“已经将人送到家了,还多派了些人看守。”

“嗯。”赵夜阑慌张地将东西藏进了袖里。

“你在干什么呢?”燕明庭好奇走到他面前,却盯着他的脸不放,脑袋越凑越近。

赵夜阑飞快地眨了眨眼,别开脸:“看什么呢?”

燕明庭捧住他的双颊,拇指在他眼下摩挲一阵,疑惑道:“你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墙灰吗?”

“......”赵夜阑一哽,倒是忘了他眼力极好,气得将袖子里的铜盒扔了出去,恰好砸在正在外面吃馄饨的李遇程脑袋上。

“啊!是谁?是谁敢暗害小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