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忘是不大可能忘的,毕竟这么大一个人,顶多就是忙的时候想不起来而已。不过叶嘉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含糊地敷衍两句就靠着他的肩膀继续睡了。不得不说,马车这东西清醒的时候难受得想吐,睡着了倒是感觉还好。晃晃悠悠的还有催眠的效果。

周憬琛抱着她亲了一会儿,摸了摸她的头发深深地喟叹一口气,他怎么两辈子就挑了一个没心没肺得叫人牵肠挂肚的人?心里没好气地想着,人也靠着叶嘉的肩膀睡着了。

他已经连续两夜没睡,能清醒着来找叶嘉全靠年轻精力旺盛。

两人相互依偎着睡不知多久,马车终于在车夫吁地一声停下。

车一停,周憬琛就睁开了眼睛。

叶嘉还趴在他怀里睡得香甜,他动了动僵硬的胳膊,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马车停在了一个客栈的门前。马车行了两个时辰,车窗外的天早已大亮。

外面驾车的是个生面孔,轻轻敲了敲车厢的门:“主子,到客栈了,先下来歇息一日吧。”

周憬琛身体才一动,叶嘉就醒了。马车上颠簸,叶嘉是被人抱在怀里才没被颠醒。她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从周憬琛腿上下来,也学他伸头往车窗外看。不知道到了哪儿,四周都是树木,四下里景致有些荒凉。这是什么地方?

叶嘉心里正好奇,正准备下车,直接走到车门边开了门。

“嗯?怎么了?”叶嘉一只手搭在车厢门上,说下就下。身后的人迟迟不动,她扭头有些诧异地看向一脸僵硬坐着不动的周憬琛,“不下车么?”

周憬琛抬起眼帘静静地瞥了她一眼。

……不知为何,叶嘉那一瞬间清楚地感受到他心情幽幽的怨念。目光落到他膝盖上又移回他的脸上,叶嘉眨了眨眼睛:“麻了哦?”

周憬琛没说话,就那么幽幽怨怨地看着她。

叶嘉:“……又不是故意的。”

嘴上嘀咕着,身体却很乖觉地走过去给他捏起了腿。

周憬琛这才弯起了嘴角:“嘉娘。”

“嗯。”

窗外的晨曦照着他的脸,周憬琛的眼睛里仿佛有一汪湖水,波光粼粼。这厮看着清瘦,两条长腿也十分细长的样子,结果捏下去都是肌肉,硬邦邦的。叶嘉给他捏了好半天,问他好了没有,这人就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她:“肩膀靠了一晚上,保持着一个姿势没动,现在也动不了……”

叶嘉:“……知道了。”

捏完了腿,又给他揉了揉肩膀。叶嘉忙活了好一通终于给他揉通了筋血,这人才忍不住翘着嘴角,拄唇清了清嗓子道:“已经没事了,走吧。”

然后脚步轻快地起身,躬身下了马车,周身都洋溢着愉悦。

叶嘉:“……”

落后他一步的叶嘉无语撇了撇嘴,嘀嘀咕咕地心里骂他几句才跟着下车。

这四周确实是荒凉,前方是一片林子,后方也是一片林子。客栈也并非是在城镇的街道上,反而前后无人烟,有点像是聊斋志异里的客栈。叶嘉心里毛毛的,全程就贴着周憬琛走。

客栈大堂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掌柜加一个跑堂,住客也不算多。

周憬琛身边的一个人走上前去要了三间房,掌柜的抬头看了一眼。而后那个小跑堂就满脸堆笑地跑过来引客人去后面歇息。叶嘉虽说睡了一觉才醒过来,可车上睡觉只会越睡越累。那个小跑堂一边在小碎步地前面带路一边口齿伶俐地跟人说客栈的规矩:“客栈只提供两顿饭食,用水的话要自己去后厨提。”

说着话,把人引到房门前就准备告退:“客人要用饭么?若是用,小的这就去提。”

“那劳烦小哥端点吃食过来,我夫妻二人舟车劳顿,早已有些饿了。”周憬琛从袖子里掏出碎银,递给小跑堂,“若是方便的话,小兄弟再提两桶热水过来。”

那小跑堂一看有赏银,顿时眼睛就亮了。伸手接过来,颠了颠就笑眯了眼睛。

“好嘞,小的这就去,两位歇着!”

小跑堂动作利索,很快就将吃食送来了。还是刚出锅的,热腾着。叶嘉与周憬琛两人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垫肚子。片刻后一个粗壮的婆子提着两桶热水过来。

沐浴梳洗一番,出门在外,两人是一起洗的。洗到最后叶嘉被周憬琛抱回床榻,两人才相拥着睡了。

这一觉睡得下午才睁眼,这野外的风声混杂着沙沙的声音,别有一种静谧。叶嘉听着声音抬起头看向窗外,原本还晴朗的天忽然下起了雨。

雨如丝线,淅淅沥沥的打在树叶屋顶,竟然有种岁月静好的难得。

客栈里没什么人,格外的冷清。除了周憬琛叶嘉一行六个人,就只有店家的五个人,还是有些安静的。叶嘉的贴身衣物不会穿两天,关换了贴身的衣裳,翻别的衣裳穿。但一看自己只有个小包袱,不由瞪了一眼床上还睡着的周憬琛。要不是他把她的衣裳拿下去,她就可以换全身。

……罢了,叶嘉轻手轻脚地起了身,周憬琛在她身侧睡得很沉。

这厮不知多久没睡觉了,难得睡得香叶嘉便也没吵醒他,去后厨看看有什么吃的没有。后厨的厨子人坐在角落里打盹儿,叶嘉走过来他都没发现。

揭开锅看了一眼,除了几个馒头,就一些炖菜。

叶嘉也不是说非得矫情吃饭得吃好吃的,只是看了一眼这个炖菜,确实有点吃不下去。她环视一周后厨,地方不算小。右边靠门的空地放了一个案桌。案桌上放着簸箕筐,己做点吃的。

叶嘉余氏走过去轻轻咳嗽一声,四周十分安静,这一声咳嗽直接将打盹儿的厨子给惊醒了。

“吃的在锅里,自己盛。”

说完,厨子抱着胳膊就往墙上歪,似乎是打算继续睡。

叶嘉想了想,从口袋里摸了一个碎银子:“我瞧着这桌上有些菜,能用么?”

那厨子看到银子顿时就不困了。他利索地接过来放到嘴边咬了一口。脸上的肉都挤在一起,笑道:“能能能,你想用多少都行。”

“多谢。”

叶嘉从昨夜到现在都没吃多少东西,是真的饿了。

这些菜都是素的,叶嘉瞥了眼,一筐萝卜,一些白菘,还有一大桶的野山葱。叶嘉这个人是个非常诚实的肉食主义者,没有肉的饭她吃着没味儿。于是又瞥向那厨子。

厨子刚才拿了叶嘉一两多的碎银子,叶嘉目光看过来,他立马就凑上来:“客人是还有什么想要的么?这些菜是素了些,要肉么?后院也养了鸡。”

“不用鸡,不知有没有蛋?”

烧鸡太耗时了,她只想快速做个小炒垫肚子,“给我那三四个蛋行么?”

“有有有,这就给你拿。”

那胖墩墩的厨子扭头去拿了五个蛋过来。

叶嘉谢过他,将五个蛋都打了。又切了一把山葱撒进去。加了点盐,快速地打散。油热锅,将加葱花的蛋液刺啦一声浇进去,炒了个山葱炒蛋。这油一热,煎蛋的香味都能把人舌头给馋掉。

叶嘉这边炒着蛋,外面就传来一阵呵斥声。

厨子在旁边晃悠着看,嘴里嘀咕了一句‘又来了’,去后厨门后头摸了一根棍子就气呼呼地冲出去。

叶嘉这边做好了蛋,又快速做了一盘醋溜白菘。取了五个馒头就端着出去。这院子不算小,估计是荒郊野岭的地皮便宜,弄得很大。天还下着雨,叶嘉沿着长廊往住处走,刚走到小门的地方就看到两个人围着一个影子在那叉腰叱骂着什么疯子疯子的。

隔得远,那影子被厨子的身形给遮住了也看不清。

“……什么东西?”叶嘉没多管闲事,嘀咕一句端着吃食走了。

她没去大堂,只端着吃食回了客房。

推门时周憬琛已经醒了,人端坐在窗边不知在看什么文书,面色有些冷凝。听见门口动静抬眸看了一眼,见是叶嘉回来,眉宇之中的冷凝之色便如雾散开。这人面对叶嘉的时候总是喜欢笑,仿佛没有脾气。叶嘉见他笑白了他一眼:“何时起的?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你走就醒了。”光从窗外照着他的半边肩膀,雨天阴郁,他的眼睛格外的亮。

“行吧,”叶嘉将菜端到床边的桌子上,“洗漱了么?炒了两个小炒,一起吃点吧。”

“好。”周憬琛将手里的东西折叠起来塞回信封,桌上的文书收起来便过来接托盘。将两样菜摆好,就拉着叶嘉一起坐下。

山葱炒蛋刚出锅的,滚烫的,应季的山葱香得很。醋溜白菘也做得色泽鲜亮,舟车劳顿胃口不好,叶嘉特意放多点醋,味道做得有点偏重。当然,绝对不是因为周憬琛喜欢醋酸味儿。放下菜,丝丝缕缕的醋酸味儿勾的人口水泛滥。

周憬琛才夹了一筷子白菘,吃到嘴里眼睛就亮了。

“好吃吧?”叶嘉眯着眼睛笑,“现在正是吃山葱的时候,炒蛋的话很香的。”

“嗯。”

周憬琛这人其实不挑食很好养活,吃什么都可以,吃食于他不过饱腹而已。不过饭菜的味道好的话会多吃一点,再加一条,对叶嘉做的菜格外捧场。叶嘉特意拿了五个馒头,原本预备自己吃一个,剩下的四个都给他。结果周憬琛四个馒头吃完了还有些意犹未尽,叶嘉都无语了。

“四个馒头也不算多。”周憬琛拿了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嘴角,“不过半饱而已。”

叶嘉:“……吃多积食,找不到茅厕的时候你就会后悔。”

隐晦地瞥了一眼周憬琛的肚子,确实很平。想起以往这厮在家吃饭的饭量……也不晓得这人吃的东西都去了哪儿,这么多食物吃下肚子也不长肉。

雨说下就下,沙沙地打着头顶的瓦片,声音听得人昏昏欲睡。

转眼就是一年过去,不知不觉叶嘉来这边都两年。

林子里的树叶发了新芽,绿意像泼墨晕染,又是一年三月。或许是叶嘉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个地方要比东乡镇暖和些。叶嘉开了窗看向雨幕,才想起来问周憬琛:“你还没跟我说,这次咱们到底去哪儿呢?不是说有要事要办,咱们乔装打扮成商户夫妻么?”

“去安西都护府于阗。”周憬琛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把梳子,拆了叶嘉绑得乱七八糟的头发,站在她身后给她慢慢地梳理发丝,“跟我去见一见外祖跟舅舅。”

叶嘉:“……!!!!”

他梳着挺舒服的,叶嘉听到这话顿时就瞪圆了眼睛:“见谁?”

“外祖跟几个舅舅。”当初景王府落难,作为姻亲的余家自然也受到了牵连,尤其是余氏的娘家余家。余家老爷子是先皇太傅,余氏大兄乃当世大儒,桃李满天下,正经的四百年底蕴的书香门第。景王一出事,他们就逃脱不了被牵连流放的命运。

叶嘉:“……你就打算这样带我去?”

“不然嘞?”周憬琛学着叶嘉平时说话的态度,笑道,“咱如今流放,你难道还打算带伴手礼么?”

叶嘉:“……”

“无事,外祖知晓周家的情况,不会在这方面挑你的规矩。再说,他们也并非那般拘泥之人。”余家是书香世家没错,但家风跟旁人板正的书香门第不同。余家人都是天资聪颖之人,性情每一代都很古怪。就如余氏的父亲,余老爷子就是个顽劣性子。

因着家底子够硬,老头儿一直到老性子都没改顽劣作风。当然,余家会被阖族牵连流放,也与老爷子当庭辱骂当今皇帝,不仅自己做文章还开诗会怂恿当朝读书人当众写诗讥讽当今有关。

余家一家子没怪老爷子任性妄为,余氏的几个兄弟花招百出地煽风点火……全家跟着老爷子一起流放。

叶嘉:“……”一家子狠人。

余老爷子教养子嗣全凭孩子的天性,从不苛求所有子女都成才,也不将书香世家的名头死死扣在脑门上。余氏就是余家出了名的草包,从小被父兄捧在手心,只顾美就好。也因着余老爷子的这份教养,余家反而各有各的特长,兄弟姐妹也比一般的世家出身的子嗣团结。

“外祖性子颇有些促狭,有些喜爱捉弄人。三位舅舅的性子虽说迥异,但都十分随和,莫要担心。”

……这么说反而更担心了。

叶嘉挠了挠脸颊,觉得事情肯定没周憬琛说的那么简单。若是要去见外祖跟舅舅,何必乔装打扮走这一趟?以如今的情况来说,他就是派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给弄走都不是难事。

她狐疑的眼神扫过来,周憬琛咧开嘴角又笑起来:“确实还有别的事,我也没说去只有一桩事。”

“……你该不会去策反安西都护府的都护吧?”

周憬琛握着梳子的手一滞,看向她。

“怎么了?我猜的不对?”北庭都护府与安西都护府接壤,两者都在关外。先前叶嘉就在想,若是大燕朝廷收到消息要对付周憬琛会从哪个方向过来。

思来想去,最便利的方法就是调动安西都护府的驻军。安西都护府的兵力虽说及不上北庭,但此地各种生存环境比北庭强太多,粮食产量也更多。真要打起来,北庭还得分出一部分兵力去守住东北、西北、西面的出口,不一定能在安西都护府的都护手中讨到便宜。

换句话说,要想在关外站稳脚跟,并且拥有绝对的能力剑指中原,安西都护府是一定要拿下的。

周憬琛不紧不慢地给叶嘉挽了一个发髻,又给她捋了捋鬓角,堂而皇之地将那个梳子收回了衣裳里。

叶嘉拿着周憬琛给的小镜子左右照了照,不得不说,梳的很不错。

她正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欣赏美貌呢,十分满意这个新发型。身侧的人忽然倾下身子,脸从肩膀处侧过来,凑到了她的跟前。清冽的气息喷洒在叶嘉的肩颈,这人低头在她的脸颊轻轻啄了一口。叶嘉脸上的温热触之即离,她回过头,周憬琛已经收敛了神情。

一本正经的模样,仿佛方才只是叶嘉的错觉:“……”

趁着叶嘉晃神,一只素白的手很是自然地顺走叶嘉手里的小镜子。当着叶嘉的面抽出帕子仔细地擦了擦镜面,然后理直气壮地塞到自己的衣服里。

“……多照几下都不行啊?小气鬼!”这厮有的行为简直是令人发指,要不是亲身经历知晓这人床上不是人,叶嘉都要怀疑他是分桃断袖了。毕竟正常男子谁贴身带小镜子和梳子啊?

周憬琛斜了她一眼,幽幽地道:“吃饭的玩意儿如何不小心?你要是不小心给我摔了可怎么办?”

“谁家吃饭用镜子和梳子!”

“我呀。”周憬琛是一点不羞愧,甚至还有些理直气壮:“毕竟牙口不好,只能吃软饭。”

叶嘉:“……”

“确实如嘉娘所说的,是为了安西都护府的兵权。”周憬琛并非是故意瞒着叶嘉,只是这些事情不需要每一步都说的很清楚。做的时候,叶嘉自然就会知晓。

“果然,我就知道。”

叶嘉捋起垂落在身前的一缕头发,圈在手指上转,“一路这么平静,是朝廷还没反应过来么?”

古时候交通不便,车马很慢。兼之天气严寒,关外与关内距离很远,而当今朝廷并不放太多心思在西北之地。诸多因素阻碍了信息的传递,确实是有这个可能的。

周憬琛闻言冷笑了一声,并没有多做解释:“至少在五月之前,朝廷都不会有太大的动静。”

叶嘉扬了扬眉,约莫能明白周憬琛的心情。

事实上,这本小说怎么说呢,是一个专注于情爱的小说。虽说叶嘉早已不记得书中剧情,但印象还是有的。暴.君皇帝的所有心思都用在了如何讨女主欢心之上。整日里为女主争风吃醋,并高调地彰显女主与众不同的独宠地位以外,暴.君男主好像就没别的事做。

故事之外的人或许会感动于男女主的感情如此真挚,天底下独一份的宠爱是有多感人。但刨除情情爱爱,作为一个皇帝,男主未免也太游手好闲了。以至于后来被杀,叶嘉都觉得合情合理。

……行吧,既然他这么说,叶嘉也放下了心。

叶嘉坐在窗边听了会儿雨,周憬琛就坐在她的对面看文书。

他的目光不由地望远,叶嘉难得地发起呆。她自打穿过来就一直绷紧神经,没有闲下来过。这般什么都不想的时候少之又少。叶嘉不由地算起了从东乡镇下来到于阗的路程。走上下笔直的路线,大约是三百里路。马车跑得快的话,一天一夜就到了。

他们昨日夜里出发,如今路程应该走了六分之一。

想着想着,对面又传来模糊的打骂声。叶嘉眉头微皱,站起身来。

刚一动,周憬琛抬起头:“去哪儿?”

“……去外头看看。”她又不跑,叶嘉有些无奈,“我去去就来。”

周憬琛目光追着她的背影,等到门吱呀一声从外面关上,他才扭头看向屋外。细雨朦胧之中,院子对面的一个角落里,胖墩墩的厨子正在踢打一个人。周憬琛低下头盯着信纸上的一行字,‘顾明翼卒,顾家主母深夜进宫,求见贵妃。’

安静的屋内响起一声轻轻的嗤笑,周憬琛面无表情地点燃了桌上的灯,引燃了信件。

“墙头草。”

且不说墙头草顾家从来就不会立场坚定,叶嘉顺着走廊走到胖厨子吵闹的地方。离得近了,叶嘉才看清楚他正在踹一个瘦巴巴的乞丐。那乞丐顶着一头污糟的头发,脸藏在头发之中。身上穿得很单薄,破破烂烂的。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全是污渍。

“叫你偷东西!叫你偷东西!”胖厨子踢打得用力,脸上的肉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的,“今儿我不给你打死也得给你打残!”

蜷缩成一团的乞丐呜呜地呜咽着,话都说不清楚。

叶嘉看着实在是于心不忍,最终还是开口多管闲事:“住手,别踹了!”

胖厨子听到有人阻挠他,阴沉着脸刚想骂一句‘多管闲事的滚蛋’。结果对上了叶嘉的脸,顿时就是一僵。他还记得叶嘉随手一个就是一两多,脸上的肥肉一抖,阴狠的神情就变成了讨好。

他搓着手,停了脚。

“客人,你怎么过来了?瞧这下雨天的,外面冷的厉害,可千万莫被雨淋脏了鞋子。”

见叶嘉看着地上发抖的乞丐,他表情变了几变才开口道:“客人有所不知。并非是小人心肠歹毒,非得踢踹无家之人。实在是这乞丐行事讨嫌,身上也脏污,总是溜进后厨来偷拿东西。教训了几回都死性不改,稍不留神就又来偷。你看这……”

小偷总来偷东西确实是挺烦的,做生意的谁都不喜欢被人小偷小摸。叶嘉能理解,但是打的这么狠倒也没必要。

“莫打了,他的馒头钱我替他付了。”

自己挣钱就是这点好,叶嘉想施舍就施舍,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那胖厨子一听这位出手大方的夫人要给乞丐付钱,顿时态度是大转变。

他于是搓了搓手走过来,叶嘉目光越过他落到地上蜷缩的人身上。那瘦小的乞丐不知是伤到哪儿,身上一直在打颤。叶嘉看了他一眼,皱眉:“从账上走。”

“是是。”厨子顿时一僵,嘿嘿地笑起来。

没拿到赏银的厨子不情不愿地走了。

叶嘉蹲在了那乞丐的身前。凑近了才发现这乞丐是个老妇人。脸上的污垢爱多,看不清长相,但能看得出年纪不小了。饿得瘦骨嶙峋的,手里抓着一个馒头,用力得五根手指头都抠进去。

“你还站的起来么?”叶嘉看她不停地打颤,双腿蜷缩着在地上好似不能动。也没顾得上这人身上脏,一股子难闻的腥臭味,伸手拉过这人的胳膊想把人给拉起来。

结果手才一伸过去,这没哭没闹的老妇人就叫唤了起来。她两只手不停地摆弄,做出抗拒的姿态。也是她的手抬起来,叶嘉才注意到这人怀里抱着一个白瓷的罐子。看那模样是上等的瓷器,大小跟叶嘉装辣椒酱的陶罐差不多。也就是,一只六七斤的寒瓜大小。

方才她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原来是在保护这个白瓷罐子。叶嘉觉得这个陶瓷罐子瞧着有点眼熟,怎么看怎么像骨灰坛子。但是如今的朝代不是应该都讲究土葬么?说什么火葬算是挫骨扬灰来着……

叶嘉也不是专业的学历史或者风俗的,不大懂。觉得不大可能是骨灰坛子,想伸手拿过来看一眼。

“别碰它,别碰它,别碰它!你别碰它,别碰它,别碰它!”

乞丐一面抗拒地吵着,一面又死死抱住那个白瓷罐。

她本来很安静,此时跟疯魔了似的语速极快又反复地念着:“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菊花开,菊花残,赛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①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菊花开,菊花残,赛雁高飞人未还……”

叶嘉听着有些不对,这分明就是词句。

她皱着眉头蹲在脏兮兮的老妇人面前,听她反复将这首词念了不下十遍,越发的觉得怪异。她心里隐约有个猜想,她于是去大堂又开了一间屋子。叫来护卫,强行将这老妇人架回屋子。叫了些热水,叶嘉特意请后头粗实婆子过来给老妇人刷洗干净。

旧衣裳借了一套给这人,收拾出来,叶嘉才看清楚这老妇人的面貌。

面容已经十分苍老,瞧着得有六七十的样子。不过古时候的人日子过得苦,老的快,也分辨不出具体的年纪。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老乞丐年轻时候相貌应当不错。

她此时蜷缩在床上,怀里还抱着那个白瓷罐子。嘴里嘀嘀咕咕地在念着:“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叶嘉弄这么大的动静,周憬琛自然过来瞧瞧:“怎么了?这是什么人?”

“不知道。”叶嘉就是看她这么冷的天穿得那么单薄有点可怜,施舍一点同情心,“好像是精神病,不是,我是说,一个饿得进来偷吃食的乞丐。刚才瞧见有人在踢打她,我看着可怜就阻止了。相公,你说她怀里抱着的那个是什么?”

“嗯?”

周憬琛进来以后只扫视了一眼老妇人,闻言看也不看老妇人便道:“骨灰坛。”

“骨灰坛??”

叶嘉震惊,“火葬这么早就有么?咱不是都土葬吗??”

周憬琛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叶嘉,叶嘉还没意识到自己惊诧之下失言,就听到他又有地解释道:“中原地区都是土葬,汉人也大多土葬。但佛既谢世,香木焚尸,灵滑分碎②。火葬也有,卒于长安,依外国法,以火焚尸③。”

叶嘉:“……”孤陋寡闻了她。

“她抱着一个骨灰坛,骨灰坛是能随意带走的吗?”叶嘉尽力忽略到周憬琛落到自己身上的眼神,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非常暴露自己的话,叶嘉的心跳咚咚地跳动起来。

“不能。”周憬琛看向老妇人,“嘉娘救她是预备做什么?还是有什么发现?”

“啊,没,”叶嘉摇了摇头,无辜道:“这附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乞讨也讨不来食物。我怕这人死在这。咱们不是要去于阗?顺路载她一程,把她送到有人烟的城镇上去讨生活,应该会容易些。或者送去官府,看官府能不能关一下,总得给人一条生路……”

周憬琛没说什么,反倒是目光静静地落到那老妇人的脖子上。老妇人的脖子上挂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有些像铁,又有点像铜,花纹十分熟悉。

“能带一截路么?”叶嘉看老妇人模样实在可怜,“说不定还能加一个人设,比如商户夫妻俩带患病老母亲四处求医问药什么的,是不是比行商更有说服力一点?”

周憬琛:“……嘉娘说的有礼,就是娘知道了可能会不高兴。”

叶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