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真是个经不起逗弄的。”
完颜英笑得十分恶劣,毫不在意自己的皇弟被一个风尘女子逗弄得面红耳赤还跑了。
“我观殿下,倒是比两位皇子有意思的多。”
李容兮取过茶案上的锦帕,轻轻擦拭着盈嫩的指尖,转瞬间目光已经凌冽如冬泉,方才的那挑逗娇媚之色好像是旁人的错觉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一个情绪无常的美人。
完颜英又灌了一口苦茶,细细打量起面前的美人,越细看,越觉得此人十分违和,低贱出身不假,却一身冰肌雪骨,坐在那里,异常矜贵,就是世家贵女,也没有那通身的贵气。
这种贵气,源于不惧任何人或物,见得多了的自信,寻常人家决计养不出来。
“你一个妓子,在背后议论皇室,可是大不敬,若是本宫想,今日取了你的性命,你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无声无息地没了。”
完颜英沉下脸,摆出了皇室威严,端坐直了身,银红马装英气勃勃,带着一点摄人的威严。
樊海花被这威严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跪趴下去,可美人还是散漫地倚在茶案旁,看着完颜英,目露欣赏。
欣赏?这个念头一出,完颜英心中对这美人更加好奇不已。
“公主殿下,你瞧,皇权之上,如今有你,有你的皇弟,可无声无息地打杀了不敬之人,天下尽在掌控。”
美人朱唇轻启,目中闪着异色,口中吐出鬼蜮之言。
“可是,等你的皇弟们斗出个结果,你就会被送进男人的后院,或是为新帝固权,或是为大金和亲外嫁,你的皇权就会变成男人们口中的许诺,他们张口微笑,你才有尊容,他们闭口恼怒,你就什么都不是,公主殿下,你甘心么?”
完颜英不是接受皇室三从四德教导的公主,更不是一出生就等着嫁人的公主,她出入朝堂江湖,和男子一般结识英豪,和王爷们一般鲜衣怒马。
就和她生前一般。
银红马装的女子目露惊诧,等对方说完这话,惊诧慢慢地变成了愤怒,最后,那愤怒隐入眼睑之下,成了脸上的寒霜。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手指掐进手心,完颜英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风尘女子,心中翻腾着惊涛。
“是抓着这最后的日子极尽潇洒,等着你的这份权利被皇位继承者拿走,让自己成为被动的那一方,殿下还是,往深了再想一想?”
美人凑过身,丝毫不顾旁侧还坐着瞪着眼睛似懂非懂的樊海花,轻声蛊惑。
“殿下,你的心底,究竟是怎样想的呐?”
一根芊芊玉指点在银红马装的胸口位置,那手像是有什么魔力,被完颜英隐藏得极深极深的欲念就这么突然破了心间浮现在脑中。
“你一个妓子,怎生如此放肆无礼,快离公主殿下远点,真真污了金贵衣裳!”
钰王离席,如今水榭里只有她们三人,樊海花自觉地位比那狐媚子高多了,见对方整个人都要扑到公主身上,厉声喝止。
李容兮斜了眼眸瞥了樊海花一眼,收敛了神色,退了回来,但看完颜英那恍惚的模样,已然是被她说破了心思。
目的已经达到了,李容兮笑了笑,望向外面万里晴空。
这世间太大,留给女子的空间却只有一方后院,以夫为天?一辈子都只能,也只该守着夫家?
做梦!
她偏要去那高处,俯瞰万里山河。
樊海花觉得,自那狐媚子说了些让人听不明白的话之后,那日后来,长公主便一言不发,盯着手里的杯盏愣神,一直到众人离席,狐媚子离了王府,长公主也匆匆告别,跨马而去。
果然是个害人精,到哪儿都闹得家宅不宁。
“容兮姑娘,钰王今日也只是请你过去沏茶?”
小奴走在软轿侧,有些疑惑又担忧地朝软轿里的人问了一句。
这钰王真是奇怪,出银子包了姑娘,这都几日过去了,还真的只是请姑娘上门泡一壶茶,竟一次也未曾留宿,自那次和谢蕴来过花楼后,也再未来过。
李容兮掀开软轿窗帘,似笑非笑地望了小奴一眼。
“不必多想,咱们只管收银子,至于恩客们想做什么,那是恩客们的事儿。”
说罢放下帘子,想到钰王那和李修远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李容兮脸上的似笑非笑渐渐凝上了一层寒霜和算计。
若这是死前的梦境再来一次,只是这一次她的手上筹码更差更少,钰王这步棋,还需要好好用才行。
她要准备的事情还很多,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她都会利用。
回到花楼,天色还未晚,姑娘们已经精心打扮妥当,准备日落时分,就开门迎客。
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只是今日起,站在楼道间,倚着栏杆的姑娘眉眼之间更美了一些,眸中光亮更盛了些,带着名为不满足的欲.望,将要自己从烂泥的日子里爬出啦,去攀吸走进花楼的所有男人。
“容兮姑娘回来了。”
石榴石在下午的灿烂阳光下闪过殷红的光泽,被赠了玲珑阁簪子的姑娘下到楼梯口,热切地打了一声招呼。
李容兮浅笑着望了四周一眼,提了裙琚拾级而上,回了自己房间。
是夜,花楼的妈妈笑得眼睛都快瞧不见了,只因自家楼里的姑娘不知得了什么点化,一改往日破落自弃的模样,个个风情万种,缠着恩客,使出浑身解数,从恩客身上套取所有能套取的东西。
便有些男人喝到了兴头,一拍大腿,开始对着身侧艳妖似的姑娘说起了自己得意辛密。
李容兮倚在最高的楼道栏杆上,香骨扇子轻摇,嘴角泛着一点恶意的浅笑。
翌日,李容兮起了个大早,连睡觉的中衣衫袍也未换,径直披了一件月白绣紫藤花绫罗大氅,任那大氅拖在地上,赤着一双玉足,偎依在自己房内的书画间,望着安静空无人的花街巷道。
像是在等什么人。
完颜英跟着诚惶诚恐又惊疑的小奴进了容兮闺阁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美人倚在窗边,衣裳散乱,大氅随意地垂在地,月白的绫罗上,一串串紫藤花顺着美人软玉似的削肩垂挂下来,清雅的紫藤花间,沾染了一点诱色。
等那美人回过头,完颜英才发现对方还睡眼惺忪地,连头发也未绾,两人目光对上,那睡眼惺忪里立刻带上了一点极为危险的暗芒。
这是个美人,更是个极度危险的美人。
这个想法陡然出现在完颜英脑子里,却令她更感兴趣。
“你早知道我会来?”
小奴关上门,一溜烟跑着去给妈妈报信儿,这年头不光男子看上容兮姑娘了,连女子都快顶不住了。
李容兮打了个呵欠。
“公主想明白了?”
完颜英自个儿在玄关处褪了鞋袜,也赤着脚踏进书画间,被打磨得十分平滑的青石透着直逼脚心的寒凉。
无声息地走到李容兮面前,完颜英脸上露出一个称不上笑的深沉表情。
“本宫乃一国公主,父皇十分宠爱我,不管哪位皇子莅临皇位,都会看在先皇面子上,敬重本宫,本宫可以寻一个心悦的男子做驸马,恩爱此生,犯不着为了你说的虚无缥缈的权利,去蹚这万骨砌的路。”
完颜英在等,等面前的美人引诱她。
“多么美妙的往后日子,嫁给心爱之人,享荣华富贵,得白头偕老。”
说完这句话,李容兮忽地从喉间迸出一点嘲弄意味十足的短促笑声。
“这往后余生,究竟是谁为你选的?又凭的什么评判如此才是极好?”
人人都说女子当贤良淑德,宜室宜家,于是女子的天地就是一间室,一座院落。
一旦有女子试图从室家里踏出脚步,就会遭受世人大肆的谩骂和矫正。
女子不该有权欲,不该有纵横天地之心,更不该和男子一争高下。
“我养过一只鹰。”
完颜英望向窗外,突然转了话锋。
“你知道猎鹰么?那是猛禽,上天入地,如闪电般矫捷,番人将它进献入宫,父皇便说,能驯服那只鹰的孩子,就能成为猎鹰的主人。”
“那只猎鹰十分生猛,差点啄瞎了皇子的眼睛。”
“只有我,那只猎鹰只站在了我的胳膊上,当那炯炯鹰眼望向我的时候,我仿佛透过它的眼睛,看见了它去过的苍峰大地,川流万里。”
完颜英望着窗外的一方晨空,喃喃说着自己儿时的记忆。
“你说,若是皇子才是皇天贵胄,为什么那只鹰,他们驯服不了?却偏偏让我拔得头筹。”
翱翔苍天的霸主选择了一个女子。
是否可以证明,皇女也可是真龙?
完颜英望向李容兮,从她含笑的水色杏眸里,读懂了这句话。
一点思绪被抽丝剥茧,到最后,束缚的野心开始无限膨胀。
“公主殿下,我会让这座花楼,成为上京第一楼。”
李容兮的话让完颜英又是一愣,似乎有些跟不上眼前美人的思路。
“才能对您有用。”
后半句话说出来,完颜英才反应过来。
销金,纵情,夜行,最重要的,是情报。
这里是所有男子自以为掌控低贱之人,享乐不已的地方,这里的女子最是低贱,最是将靠着男人的施舍过活发挥到极致,也最让他们轻视不会设防的地方。
脚心似乎逐渐适应了地面的寒凉,完颜英只觉得浑身发热,已察觉不到脚底的凉意。
作者有话要说:在这一章解释一下下,女主并不是对嫁人生子有任何轻视,而是在她成长中接受的教习为前提,她生出了更多的想法,对既定的刻板的,女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有不满和不甘心。
而这种不满和不甘招致的离经叛道,是她被人称为恶女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