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过后,完颜英便再也没来过花楼,钰王似乎也繁忙起来,除了时不时会差江流送些女子用物过来,将李容兮接入王府时,也大多只是容色疲惫地品一杯清茶。
直至有一次,径直在案前睡了过去。
看着那和李修远一模一样的脸,李容兮面色淡漠,看来皇子间的争位,已然互相亮出利齿了。
等钰王醒过来,才惊觉自己在焚香温茶里睡了过去,然而身上出奇地冷,周围空无一人,已是人走茶凉,离去的美人连一件袍子都没给他盖。
很快,七夕的花灯会便要到了。
这男女情定的时节,还有一个十分热闹的庆典,每逢七夕乞巧,男女街边相会,除了花灯素笺,最热闹的,要属上京的花游道中。
上京城内,说得出名号的烟花楼里,均会在这一天派出自家最美丽的姑娘,若能在这百家花席中夺得头筹,便是今年的花中魁首。
花魁多以色取胜,原主不愿与人以色争高低,便去争了年末的赏冬令,在冬令席间得了艺魁。
七夕百花席,年岁赏冬令。
这便是这上京,烟花女子于世人前绽放的日子。
天色渐暗,望着金河里泛起的花灯,李容兮露出一点嘲意,说起来,今年的七夕,好像还是樊海花遭了夫君背叛,以已婚妇人的身份,和钰王情到难自己的时候?
眼下张疏光早就回到了樊海花身边,不知今天的花灯会,还情浓与否?
想到张疏光,印着金河灯火的水眸眯了眯,未来的状元爷啊...
...
樊海花端了一盘莲酥,朝王府的主院走去。
江流在门口守着院门,见到樊海花,眼前一亮,今日七夕乞巧节,对方罕见地穿了一条荷粉的留仙裙,与往日的静荷模样极为不同,为平日里的温柔沉静,增添了不少娇俏。
特别是今日对方头上还簪着一支珠花步摇,十分鲜亮,在王府呆的久了,整日不回夫家,不用面对公婆孩子,越发落出个少女模样。
将江流的神色收入眼底,樊海花柔静一笑,捻了一块莲花酥塞进江流的嘴里,轻轻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这是给王爷的,可千万别说你吃过啊。”
莲花酥清甜,一如眼前的小妇人。
江流脸色一红,心底觉得这般似乎有些不妥,可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只连忙让了路,让人进了主院。
主院书房里空无一人,樊海花思索了片刻,端着莲花酥,朝主院的寝卧后走去。
钰王不爱唤人伺候,院中除了日常的洒扫,寻常没什么仆人往来,如她这般,也是得了江流的叮嘱照顾,能在王府院中来去自如。
若是她没记错,寝卧后,有一方温泉汤池。
钰王惯爱在入夜用晚膳前泡一会儿温泉,这也是江流告诉她的。
果然,走近两步,樊海花听见了一阵水声。
心跳得厉害,樊海花捏紧了手中的盘子,绕过一道回廊,汩汩氤氲气于入夜前的昏暗天光中升起,她瞧见了让她此生都难以忘怀的一幕。
缭绕水雾中,池水有些混混微白,男子已经起了身,背着身子取岸边的衣袍,那背上劲瘦的肌理中,似有千军万马之势隐于其下,于肩胛处一路向下,至窄腰,却又是一点想入非非的旖旎薄弱。
樊海花觉得脸上烧得厉害。
张疏光也有一副健朗的体格,却少了这一点冷月般的薄弱贵气,说不上来的魅惑。
原来一个男子也能诱惑旁人。
脚下情不自禁踏出一步,男子已经披上了衣袍,听见动静,回头一望,樊海花便觉得自己又从冷月薄弱掉进了一汪月湖中。
“江流让你进来的?”
薄唇微启,完颜修心中了然,面上带了一丝不悦。
不知为何,江流待这小妇人极好,他便也睁只眼闭只眼,默认了对方进王府厨房做工这件事,可是进他的主院,今日逾矩了。
“今日七夕,我新做了一点莲花酥,想着给王爷送一些尝尝。”
丝质的里衣上身,顺着宽肩垂下,勾勒出男子松柏玉立身姿,踩在石板上的双足玉雕一般,透着一点若隐若现的青筋。
不等男子回话,樊海花放下了莲花酥,竟直直走到完颜修面前,作势要为对方整理衣裳,端的是正经妻妾做派。
只是手还未碰到对方,完颜修后退一步,脸色沉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
樊海花心底打了个突,心中明白自己脑子发昏,有些过了。
“我只是帮王爷理理袍子,王爷不必见怪。”
“不必了。”
完颜修侧身走了过去,拿起温泉岸边矮榻上的外袍,草草披在肩上便要回自己的寝卧。
“王爷,您身边只有江流当值,他一个大男人,想必无法照料仔细,还是我来照顾您,打点起居吧。”
樊海花眸色清亮,坦荡温柔地紧随而上,拦住了对方的去路,又一次伸手,想为对方系上外袍衣襟口的银穗带。
只是指尖刚触到那穗带,对方又是后退一步,拂开了樊海花伸向他胸前的手。
丝毫没有犹豫。
饶是樊海花自认为光明坦荡,是为了报答钰王和江流的照拂之恩,连着两次被远离也让她脸上的烧红褪了下去,面色一白,目中带了不解。
明明江流对她十分和善,怎么完颜修却总是油盐不进的模样。
“王爷,你为何对我这么冷淡?我只是...”
这回换男子目中带了疑惑。
“你乃厨房里的厨娘,来主院已是逾矩,今日七夕节时,不若归趟家吧,你在这王府中已是呆了许久,你夫君还欠着花楼银两,还有稚儿要养育,许久未归,想来孩子已经十分想念你了。”
说完这话,不管樊海花脸上顿现的青黄白绿般变幻的神色,完颜修便欲朝外间走去。
“噗嗤!”
一声嗤笑从温泉池子的园门口传来,樊海花顶着铁青懊恼的神色回过头,就见长公主完颜英倚在回廊处,好以整暇地看着温泉岸边的两人,俨然是将刚刚的拉扯瞧了个清楚。
“我还以为你终于得了齐人之福,没曾想这是个已有夫家孩子的小娘子,倒是我瞧走了眼。”
完颜修脸色沉得发黑。
“此处倒是成了人人都能进的地方,江流办的好差事。”
这是江流要倒霉的意思了,完颜英笑得愈发幸灾乐祸,伸手一拍完颜修的肩膀,满面春风,带着许些揶揄的意思。
“既然没有美人相会,带你去个好地方。”
说罢推着完颜修就往外走,末了,完颜英回头别有深意地望了那垂着头,捏挫着自己衣袖的樊海花,挑了挑眉,转头收回目光。
樊海花明白自己心急了。
她已经有半个多月未曾回去张疏光和孩子下榻的驿馆,七夕一过,张疏光便要进殿试,殿试结束,她便要随着张疏光和孩子回去乡下了。
想到张疏光,樊海花露出一点厌恶之色。
张疏光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吃里扒外辜负她的狗男人,那日从花楼回去,这男人竟再也不肯碰她,她进了王府,对方也未曾来寻过一次。
这王府上,便是侍卫江流也比张疏光好上许多倍,更别提钰王是多么的光风霁月,贵气逼人。
不能心急,对了,还有孩子。
樊海花脑中千回百转,最后将所有的心思压了下去,又端出那副坦荡温静的模样,端着莲花酥出了温泉池,仿佛方才的尴尬难堪从未发生过。
“王爷还是不肯吃,这盘莲花酥便都给你了,王爷让我归家,今日我就不在王府呆了。”
迎上江流,樊海花红了眼角,露出有些难掩的委屈神色,将一盘子莲花酥塞给了江流,在对方不知所措又怜惜的目光中跑出了主院。
江流心中焦急,连忙收好莲花酥,跑去主院的书房,却见钰王已经收拾妥当,正和长公主一道朝王府大门走去,显然是要出门。
“王爷!”
江流上前躬身行了礼,刚想为樊海花说几句好话。
“我和你家王爷要去花街瞧个热闹,你带上几个侍卫跟着。”
完颜英笑得无比灿烂,堵住了江流要说出口的话。这小侍卫什么都好,就是愣头青了些,被个俏生生的小妇人迷了心神。
说来奇怪,江流跟在钰王身边,什么高门小姐没见过,倒是偏偏让一个乡下小妇人入了眼。
完颜英细细想了想自己第一次见樊海花,初识觉得是个温静大方的女子,做得一手好点心,面容清丽,一瞧就是纳入后院,能宜室宜家的女子。
倒也无怪江流上心,若没有那日艺伎容兮前来,让她瞧见樊海花面对低贱女子的另一幅模样,她估摸着也会十分喜爱那小妇人吧。
江流得了长公主的吩咐,将口中的话咽下了肚,想来迟些再说吧,便领了几个人跟上了两人。
七夕灯会已经上了街边的花架,天色还未沉黑,一点残金色抹在天边,为地平线镶了一道金边,华灯却已经亮彻了整个街道。
少女们在素笺上写下春思,放入花灯中,无数花灯沿着金河顺流而去,汇成了一条万灯星河。
走商摊贩摆出了小玩意儿,引着逛灯会的男男女女。
完颜修走在人群中,不时有大胆的女子朝他投掷香帕锦囊,因着沐浴湿了发,完颜修未曾束发,乌发披散,晚风一吹,半干的发丝散在脸颊边,加上那银穗贵气的外袍,宛如七夕误临凡间的神祗。
见神祗皱着眉躲过了自己的香帕,女子们也不羞恼,只是捂着脸抛了个笑就跑开了。
天边的最后一丝金光散去,一阵徐慢的鼓乐突然奏响在主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