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吻毕,完颜修已经有些气喘,心中却无比满足,仿佛有什么长久以来的渴望被填满,心间的隐痛也得到了安抚。
然而,等男子带着情迷的喜悦望向并没有拒绝他的美人时,这股情迷却瞬间变成了寒雾。
那双纯美的杏眼里,寻不见一丝和他一般的意乱和情动。
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又像是在看别的什么人。
“容兮...?”
为什么?
他哪里做得不对?
美人只是静静地在他前方,在烛火黄灯之下,不动声色地解开了自己衣襟,露出里面雪白的薄绸小衣,玉肌素纱,绸如水,拂过山峦。
将素纱褪到腰间,美人既没有害羞,也没有,半分情。
“王爷,可是想寻些房中乐子?”
眼前的玉色生香,此刻在完颜修眼中却如同什么昭告,让他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她只把他当成恩客?在她眼中,他和楼下大堂中,那些寻欢作乐的男人们没有区别,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生了旖旎心思。
尽管他自己都不明白,这旖旎心思究竟从何而来,仿佛诗文中的情不知所起,落到了他的身上。
可这心底的,深深阵痛的寒意又该如何解释?
完颜修几乎是逃离了眼前的美人。
守在门口的江流诧异地看着冲了出来,头也不回,面色苍白的王爷,他还是第一次瞧见钰王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像遭受了什么剜心的酷刑一般。
情人一吻,却剜心刮骨。
李容兮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冷不丁嗤笑了一声。
李修远也好,完颜修也罢,情爱这种东西,从来不是她所求,但凡有一缕心芽,她会亲手掐死。
冷嗤过后,李容兮自顾卸了白日的妆容,泡进热水中,临水自照,望着那绝美的小脸,缓缓裂开一个孤注一掷的甜美笑容。
这张美人皮,该发挥它最值当的作用了。
这日过后,花楼中,出了个艺色双绝的容兮花魁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上京,前来寻访的,瞧热闹的,还有那以示自己紧跟风潮的,一时间,花楼日日人满为患,姑娘们以不再需要去招揽客人,凭着双绝魁首的声名,面对过剩的客人,她们已经开始有了挑选的权利。
一些朝中臣子,或是朝臣本人,或是幕僚,或是嫡子庶子,各自入了花楼姑娘的房间,无需多长时日,只要双绝魁首的名头还在,一张信息网便能在姑娘们的手上慢慢织出来。
来此作乐,周遭都是低贱的女子,柔弱又好欺辱,一切都在他们的掌控下,三杯春酒下肚,人便能把心底最自得最想炫耀的东西吐出来。
而李容兮要做的,就是在长公主稳居之前,稳坐这双绝之名。
“你到底做了什么?我那皇弟可是有几日未见了,连我逮着把柄端了他一个幕僚都没什么反应,也不知他究竟有没有争位之心。”
完颜英抿了一口茶,环顾了这房间一圈,心中暗叹,李容兮向上爬的能耐,的确是让人吃惊,甚至有些让人忌惮。
短短几日,这位屋子里的吃穿用度就已然有了奢靡华贵的影子,头上簪的,身上穿的,还有那熏香,普通的富商都整不起几件出来。
“殿下还是机警些好,以把柄威胁以达目的,我们的手段可算不得光彩,必然招人怨恨,眼下,可不是你揣度钰王到底想不想争的问题。”
“而是你必须,把每个人都踩在脚下...”
完颜英有时候觉得,眼前的人明明是个贱籍,却给她一种,已将这一切都走过一遭,在一切还未发生之前,就已经得出了让人胆寒的结论。
美人的面色如常,出口的话却无比凉薄。
“往后,你的敌人将会越来越多,你没有放松警惕的余地,懂么?”
李容兮的话像一壶凉茶,浇在完颜英一切顺利的乐观心绪上,让她浑身一震,下意识点了点头。
“说起来,殿试快要开始了吧?”
见完颜英点头,李容兮突然转了话题,对方又是一愣,想到了什么,两人眼神互换,各自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天子门生,可是未来的栋梁呐!
“容兮,你究竟如何想到这些的?”
完颜英问出了心中疑惑,普通女子会想到把手伸进新科门生里么?大约只会想着寻个夫婿吧?
李容兮懒懒瞥了对方一眼,眼中有些暗光,只是嘴角划过一缕笑意。
“殿下,你只需要记住,逆水行舟,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停下。”
为何不能停下呢?
这是完颜英这日回去时,心中突然涌上来的疑惑。
直到尘埃落定后,她才明白这句话的后果。
而此时,皇子们尚且不知道,一个皇女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被另一个女子蛊惑,已然为夺位之争,埋下了黑影。
比起这边的魍魉心思,樊海花却十分开心。
江流告诉她,王爷已经有好几日没和那狐媚子见面,许是厌倦了,毕竟以钰王的地位,什么样美貌的女子没见过?那狐媚子除了一张脸,又有什么值当?
加之张疏光已经进了书院闭门,不日便将进殿试,眼下,她再将孩子接进王府,寄养下来,一切都会朝着她的打算发展的。
想着自己那日的冷遇,或许贵为王爷,他身边的女人,不单单应该手艺俱佳,还应是天下女子的表率。
樊海花盘算着,脑中想到她自小看过的一本论则。
那是前朝的遗留书籍,里面的语论是她家族奉行多年的准则。
脑中精光一闪,她觉得自己悟到该怎么做了。
...
一些机敏的朝臣觉得,长公主近日不对劲了起来。
还是没半点贵女的矜娇模样,成天和江湖豪杰,或是不知哪来的幕僚饮酒开宴,再不就是和武将家的小姐们打马取乐,还是那副无忧无虑的野性子。
但是,两位皇子的话语权却在渐渐式微,朝臣看出些势头来,长公主并不上朝,但朝堂上却有了除两位皇子之外的第三股势力,这势力刚开始十分微弱,像是墙头草作风,那位皇子有优势就往哪儿站,过了没多久,又变成了一股中立队伍,似乎十分会揣摩皇帝心思,每每皇子间提策相争,这一小队人就当中立和事佬,而皇帝对皇子斗争态度不明,大部分时候,哪个皇子都不想偏袒,竟也赞同了这些人的提策,叫他们捞了不少好处。
长公主或许是想为自己谋划些好处了罢?
机敏的大臣这般想,并未往深了再想一步。
大金民风开放,却也不意味着女子地位就高,如长公主这般,可谓十分顽劣,不是世家典范,便是拿出去和亲也使不得,只能在上京寻个未来驸马。
也不知哪家的公子会倒霉,娶个地位如此高的悍妇回家,应是家族不得宁日了。
有些志向的世家公子,怕是都不想和这位唯一的长公主扯上关系。
所有人都这样想,直到秋闱结束,天子宴近在眼前。
完颜修自那日逃离了美人之后,便立刻进了殿试主持秋闱的亲临监考,张疏光走出大殿那日,也是完颜修回到王府的日子。
距离七夕那日,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
江流服侍完颜修入了王府浴池,转头就在主院门口瞧见了拎着食盒的樊海花。
王爷主持殿试,两人相处的这两个月,江流越发觉出小妇人的好,她对他亲昵有礼,嘘寒问暖,亲手下厨,生活突然有滋有味起来。
偶尔江流也会想起对方还有相公和孩子,但樊海花在王府绝口不提,让他生出对方孑然一身的错觉。
“王爷入浴,你别进去了,上次已经惹了王爷不高兴,如今里边还有别的护卫把守,可别叫人丢出来。”
江流上前要拦人,却见樊海花娇俏一笑。
“我不叨扰王爷,却是要寻你帮我个忙...”
“你说,什么忙?只要我能帮上,定叫你如愿。”
江流微笑起来,樊海花抿嘴,勾起一抹撒娇般的笑意。
“我自小家里有本语则,已是十分古旧,我自个儿重编了一些,若是能找人印几册,当话本子卖些银子也是好的,我毕竟还负着相公的债务...”
樊海花的话让江流眼前一亮,万没想到眼前的小妇人如此德馨贤惠,想也不想点头同意了。
得了保证,樊海花便将食盒塞给江流,说是给王爷准备的,多日操劳,定是没好好吃饭。
江流心中有些酸溜溜得,心想都没自己一份,却见小妇人又掏出一个小盒子。
“喏,这是你的份儿。”
说罢就转身走了,江流心中滚烫,面色泛了红,被樊海花回眸一笑看在眼底,一点了然和满意浮现在樊海花眼底,没让任何人看见。
“王爷,海花担忧你没吃好,特意做了膳食送来,王爷用点吧!”
江流拎着食盒进去,却见自家王爷泡在池中,阖着眼,显然有些累了。
“王爷?王爷!”
江流连喊了两声,池中的人才启唇出了声。
“去花楼,请容兮来一趟。”
江流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爷?你是说花楼那艺妓?”
微垂在眼睑下的睫翼轻颤,然后缓缓抬起,露出眼睫后的浅褐色月湖眸子,不动声色地望了江流一眼。
江流心中一堵,心领神会,主子要的确是那艺妓。
“王爷,你大约是不知道那妓子都做了什么好事,现在满上京的男人都冲着那妓子去了,据说那妓子每日都有新客,日日笙歌不断,上京的世家子也是疯魔了,搜罗了好东西赠那妓子,各自攀比,风气都败坏了。”
说罢顿了顿,眼中满是鄙夷和不理解。
“这两个月,那妓子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个男人了,都说妓子无情,见钱眼开,怕是早把你忘到脑后,王爷,你就不嫌她脏?海花比她好多了!”
江流话音刚毕,就见完颜修倏地从池中站起来,发尾滴着水珠,月湖眸子里蓄起了阴云。
抓过岸边的衫袍,完颜修连身子都没擦,套上衫袍就朝外走。
“王爷?你去哪儿?”
对方一言不发,只赤着脚在地上踩出一串湿脚印。
一点冷意无端升起,江流终于察觉到,完颜修动了真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