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恶魁13

月上重楼,金河沿岸的灯火阑珊,完颜修阴着脸,打马过街,等他走进那修葺一番,已经焕然一新的花楼时,大堂中又是一阵安静。

寻欢作乐的男人们搂着美丽的姑娘,呆呆地望着衣裳有些凌乱,乌发半干,贴着那颈脖直下,胸口因为迎风策马微微敞开了些许,竟生出一点让人欲窥究竟的心思。

“王爷来寻容兮姑娘?”

有个扮相素雅,发间簪着一支石榴石簪的姑娘摇着扇子走过来,手腕一摇,扇子指向最高处,笑得十分妩媚自信。

“容兮姑娘如今住在顶阁,今日有客,还劳驾王爷自个儿去找了。”

钰王已经两月没露面了,所有人都自发认定,容兮已经不归钰王了。

不过,如今见不见客,见什么样的客人,可是已经完全由容兮指名,花楼的妈妈只管数着银钱,而花楼的姑娘,则已经浑然一体,奉命行事。

容兮就是这昏暗见不得明日的营生世界里,那一束光,这光是白也好,黑也好,只要能划破这昏暗,让她们窥见些许往后,便是她们的太阳。

今日有客四个字让完颜修眼中的阴云越发沉黑,周身的气息十分吓人,让方才起了欲窥心思的人情不自禁在心底打了个突,眼神都瞟向了别处,不敢再盯着看。

这到底是位皇子啊,可不是一般人敢接触的。

完颜修掀了袍子朝上走去,越往上走,越发现这花楼与两个月前已全然不同,没层楼梯口,都有龟奴举着杖棍笔挺地站着,面对来人,目不斜视,竟有几分侍卫的模样,只是没有侍卫的体魄行头。

奴仆则端水侍茶,严谨有序,穿行在楼道里,也是完全不看来客。

这栋花楼,有了主子。

这是完颜修走进那两月未见的美人阁中时,生出的想法。

“大人真是有意思,不若在多说些于我听听。”

阁中,女子清吟娇美的声音落入耳中,接着是男人愉悦大笑,完颜修抬步跨进去,见到的就是香案茶几上,两人相对品茗。

察觉到有人进来,两人回头朝来人望去。

阁中顿时气氛一冷,锦服男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连忙趴跪下去,把脑门点在地上,冷汗一瞬间淌下,浑身都抖了起来。

这人是钰王府中的幕僚,也是跟随钰王多年,在朝中礼部当差。

“王...王爷...”

“滚出去!”

这三个字像是从寒狱里飘出来的,幕僚立马连滚带爬地提着袍子朝外跑去。

完颜修包了艺魁容兮的事情,整个钰王势力都知晓,为此也当面谏言过几次,只次次没什么用处,对方铁了心,加上除了些风言风语,那艺魁似乎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这事儿就算这么过去了。

但是,见过了这色艺双绝的美人后,没人能不动点心思,不用旁人提点,幕僚也心知是大忌。

他以为王爷已经腻了...

今日...怎会如此?

李容兮刚想举茶邀那衣衫微乱,发尾还湿着的男子坐下来一杯她新得的茶,却不想完颜修一步上前,直接捏住了她的手腕,整个人覆了上来,将她摁倒在有些寒凉的地上。

“你究竟...要如何?”

“王爷这话,我有些听不懂。”

地上的寒意透过衫裙传来,李容兮皱了皱眉,下意识挺了挺腰侧,想避开那捂不暖,只会汲走暖意的地面。

这微微不适被完颜修收进眼底,臂间使力,又一把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扯进怀里,箍住对方的腰肢。

“你宁愿一个接着一个的与男子调笑,也不肯来找我?”

李容兮的眼神一瞬间有些阴森。

“调笑?”

这两个字在美人转了一圈,带着几缕嘲讽启唇吐出。

也是了,这世间大多男子认为,但凡女子和一个男子相对坐着,巧笑嫣然,那大约就是调笑。

没有攻击性,没有目的,没有别用有心。

这点嘲讽也未能逃过完颜修的注意,心中回转,他意识到自己言辞有了许些不妥,只是看见她和别的男人面对品茗,就给她套上了调笑的用意,却是他自己遏制不住心底那股焦躁和恼怒。

他希望对方全身心地依靠自己,不管出了什么事,想要什么,都来寻他,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在这场男女之间的来往中,他似乎过于笨拙了些。

“我不是...”

“钰王爷,我究竟想如何,你很快就能知晓了。”

李容兮伸出一根手指,顺着对方的脸颊滑下,一路停至男子的喉结,那儿正因为这暧昧的动作,无意识地做了吞咽的动作,在指腹下滚动一跳。

“老实说,王爷,你这般缠着我,实在有些让人厌烦,我不喜欢来坏我事的人,王爷不如就此回去,咱们往后再见如何?”

点在男子脆弱喉结上的手指在这言语下,变得冰寒无比。

她对他,只有厌烦?

区区数面,一切竟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浅褐的瞳孔微缩,男子的唇角一瞬间死死抿住了,臂间搂得更紧。

厌烦?坏事?往后再见?

“我以为...我们是...”

完颜修定定地望向对方,入眼的杏眼里却没有半点柔情。

“王爷,别搞错了,我和你可不是在玩什么郎情妾意的戏码,这里是花楼,逢场作戏,销金作乐,王爷只要出银子,我便会摆茶相待。”

有一瞬间,完颜修忽然想起樊海花,那个小妇人总是用一种温柔又仰慕的目光看着他,若是细看,在那温柔背后,还有一丝蠢蠢欲动。

是了,容兮是另一种极端,仿佛摒弃了所有女儿家的柔软,眼中除了凉薄,他从未瞧见过其他。

可笑的人,一直是他自己。

金尊玉贵的钰王,竟也有入不了他人眼的时候。

臂间的力道卸去,李容兮缓缓站起身,眼睫低垂,轻蔑地回望那带着痛色的漂亮眸子。

这就对了,美丽的皮囊,总是容易生出情愫的,这种情愫的起因或许是由色而起,却是人们最原始,最直接的因由。

但这种薄弱的情愫总是不堪一击的,只需要几句狠话,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泯灭。

“王爷想明白了么?明白了,就回王府吧。”

香案上的鎏金铜珠里,燃香已烬,李容兮提了铜片,将那如霜灰烬刮落,一点余香似有若无地飘出来,阁中一时寂静无声。

“你可是...有什么难处?”

暗哑的声音有些支离破碎,第一次对女子的心动就被对方以厌烦两个字拒之心门外,接下来该怎么做,完颜修有些迷惘。

这心动被踩踏得过于突然,连生枝都没来得及。

“自然是有的,我的难处...”

浅褐的眸子一亮,完颜修面色刚透出许些柔软,就被下一句话打入了地狱。

“就是王爷你。”

和男子脸色一道阴冷下去的,还有阁中的气息。

李容兮却十分习惯对方这天生的压迫感,连眼睫都没抖一下,为铜珠里添了一丸新香。

“却原来,是本王自作多情。”

所有的柔情蜜意都降了温,化作一片冷然和对峙。

身为皇族,完颜修自然有自己的自尊和原则,容兮一再的拒绝他,如此决绝,不留给他半分余地。

他自然,不欲...强求...

新的香丸在阁中升起,香气十分悠长。

翦水秋瞳斜斜睨向站起身,面色阴寒无比的男子。

“正是,我劝王爷多寻些女子,免得遇上个容貌合心意的,便心驰神往,许以王府钱势,倒是有失尊荣。”

秋水杏眼依然是那副纯美的模样,只是这美人嘴里吐出的话,带着无间恶意。

“呵...”

一声冷笑极为短促地从男子口中宣泄出来,像是听见极其好笑的事情。

“好,我明白了。”

冷笑过后,这句话又带着一点惨然的叹息,接着,袍裾划过地面,几息之间,男子的身影已经从阁中离去。

徒留一室冷寂。

李容兮挑了挑眉,走到顶阁的栏杆小露台上,不多久,就见完颜修大步走出花楼,欺身上马,一策马缰,力道似乎有些重,马儿嘶鸣一声,向前跑去。

末了,马儿奔起前,马背上的男子突然回过头,再度望向那花楼顶阁的露台处,两人视线交汇,浅褐的月湖眸子泛了凉,只是一眼,便转头不再去看。

“姑娘?”

身后,石榴石簪的花楼姑娘摇着小扇,担忧地唤了一声。

所有人都瞧见钰王阴冷着脸,寒气森森地冲了出去,那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和容兮再续有意,该不会是出了什么问题...

“给殿下的消息,都送到了么?”

没有情绪的声音划破了冷寂,宛如一块冰石。

“送到了,姑娘和王爷可还好?”

美人转过身,眼中无波无澜。

“自然是不会好。”

花楼姑娘愣了愣,一时间没听出这话是怎样的意思,只以为钰王当真是厌弃了美人,心中唏嘘,摇着扇子出去了。

...

樊海花听说钰王又去了花楼时,心中一跳,就泛起厌憎的情绪,等江流又说钰王回来之后决口不提花楼一句,心底又浮上幸灾乐祸,只是面上不显。

“你托我置办的东西,我已经寻各家管事带了回去,海花果真蕙质兰心,若有人赏识,必能为天下女子做典范。”

“如此,多谢江大人。”

樊海花心中一喜,觉得所有的事情都终于顺利了起来。

秋闱放榜前,世家后院时兴起了一本小册子,由各家宗族男人们交给内院主母,贵女们人手传读,有娴静的奉为守则,有泼辣的冷笑一声,将小册子撕了个细碎。

直至秋闱放榜,榜首状元郎,张疏光三个字在红纸上,瞬间飘入了整个上京人耳中。

再然后,那小册子乃状元郎的发妻所著的风声又传进了内院,这下,那小册子的地位可就不大一般了,一股研读小册子的风气油然而起。

至天子门生宴前,状元郎的发妻,竟先一步在世家里受人追捧起来。

人们都想瞧瞧这位发妻,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而完颜英瞧着信上的小楷,微微一笑,眸中明火跃动,转手将那信置于火烛上,燃烬后,又执起一本那如今在贵女之间传阅的册子,望着封面上的《女训》二字,笑意渐冷。

懒懒翻过几页,完颜英皱起了眉。

容兮说,这本册子,才是她从暗地,走向争位明面的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