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凉州续——唐子谦番外(五)

清晨,马蹄踢踏,催人离别。

送走闻人嘉后,唐子谦会转身时目光扫了一圈,毫不意外地瞥见一角白衣。

不等他多看一眼,那白衣便“嗖”地一下窜走了,留下一阵叮叮当当声响。

唐子谦笑笑,施施然往里走。

转西北向,过辛夷林,望见白衣少女在花田中蹲成小小一团。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的一瞬,人又“嗖”的一下窜到了花田另一侧,与唐子谦遥遥相对,警惕得像野林中的小兽。

唐子谦冲她笑:“过来!”

路沅警惕地退了一步。

唐子谦又朝她招招手:“阿沅,来!”

路沅眨巴眨巴眼,往前走了半步,又突然警醒,退了一步。

唐子谦抱臂而笑:“先前追着要我解脚镣,现在又躲着不让解,脑子里想什么呢?”

“你先前不肯帮我解开,现在又这么主动给钥匙,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路沅多少也是吸取了一点教训。

唐子谦哈哈一笑,问:“我能打什么坏主意?”

路沅哼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你那么坏。”

唐子谦叹气:“哪有什么坏主意?我就是被人威胁怕了。”

路沅不信。

“你过不过来?”唐子谦问。

“不!”路沅断然拒绝。

“阿沅”都叫上了,肯定想使坏。

得到拒绝之后,唐子谦迈入了花田。

路沅正筹谋往哪个方向逃时,却见唐子谦在花田里蹲了下来,手伸向了其中一株花苞。

看清他动作的一瞬,路沅吓得用最快的速度扑了过去:“别——”

似飞燕急掠,骤停于唐子谦面前。

但还是晚了。

唐子谦白皙漂亮的手指之间,轻轻巧巧夹着一株花苞。

拔出的时候太过粗暴任意,根与茎已经断裂。

路沅嘴扁了扁,眼中忽然聚起水光。

唐子谦愣住。

他骗她逗她,绑她囚她,甚至喂她吃有毒的辛夷果,都没见她难过,怎么拔株花就哭了?

路沅抢回花株,仔细端详,确认没救之后,眼泪就真掉下来了。

“为什么啊……为什么这么坏……”

唐子谦有些烦躁:“一株花而已——”

还没说完,就被路沅瞪了一眼:“酒心蕊不是普通的花!我养了四年!四年!眼看明年就要开花了!”手里一举,带着泥土的根茎差点按到唐子谦脸上。

“你看!根都断了!养不活了!”

唐子谦往后仰了仰,目光飘向花田:“不是还有这么多吗?”

路沅更生气了:“你孩子生得多,就可以随便被人打死一个吗?”

“只是花——”

“不是花!我说了不是花!”路沅气得脸都红了,“酒心蕊不是普通的花,它是药!”

唐子谦瞥了一眼她红红的眼睛,神情认真地问:“是什么药?”

“是我吃的药。”路沅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

唐子谦诧异地看她一眼。

面色白里透红,眼神清亮有光,还这么高的武功,怎么还吃药?

“我刚出生的时候身子不好,要一直用酒心蕊入药,酒心蕊稀少,我又用得多,才开始自己养……”

“但是它很难养……还很珍贵,阿娘说,如果我没有一身好武艺,是护不住它的,就算种出来也会被人抢走,所以我很努力地练武……”

“我想下山玩,又怕它们没人照顾,索性都带在身边,没想到——”幽幽怨怨、泪眼婆娑看了唐子谦一眼。

唐子谦被看得头皮有点麻:“少一株你不够用?”

“那倒没有,我身子早就养好了。”

唐子谦暗暗松口气:“那你紧张什么?”

路沅低下头,轻声说:“我这么用心养护,你说也不说就拔了……”

唐子谦笑了笑:“那我赔你?”

“怎么赔?”路沅上下打量他,仿佛在估量他有什么可以用作赔偿的。

唐子谦略微凑近她,低声含笑:“你想要我怎么赔?”

路沅忽地红了脸:“我、我怎么知道!”

唐子谦低笑,左手抬起,不知何时,已将她脚镣之间的锁链拿在手里。

而右手,翻出一把钥匙:“我帮你把脚镣解——”

话没说完,路沅“嗖”的一下,又跑没影了。

唐子谦还在原地,捏着钥匙,笑出声来。

“大公子,”阿金已经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此时才出声,“京城来信——”

……

京城来信,为问归期。

“十五启程——”

唐子谦将他离开后诸多事项一一安排下去。

交代完后,阿林问了一句:“路姑娘一起回京吗?”

“路姑娘并非京城人氏,谈不上回京。”阿金冷冷道。

唐子谦不置可否地挥退了侍从。

自己在屋里看了一会儿公文,放下,走出屋子。

檐上压着厚厚的雪,让他总有一种错觉,仿佛雪里藏着一名白衣姑娘。

那姑娘又躲了他好一阵子。

也不是没机会遇上,但真的没机会说上话。

即便说上话,他也不知道需不需要提他回京的事。

如果提了,她会不会觉得他在邀请她一起回京?

要是真带个姑娘回京——

唐子谦失笑摇头。

真带个姑娘回去,还不知要生出怎样的误会。

他抬头望了一会儿檐上的雪,忽然道:“我十五回京,元宵后回来。”

也许她就藏在雪中。

也许她听到了。

……

路沅一觉醒来,发现唐子谦不见了。

练兵的时辰都过了,他也没像平时一样回来。

她悄悄跑去他书房,跑去都督府正院,都没找到他。

路沅将几乎整个都督府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找到唐子谦,但却在辛夷林中发现了阿金。

他正往其中一株辛夷木上系彩绸,神色专注。

“你们大公子呢?”路沅问。

“回京了。”

路沅愣了愣:“什么时候?”

“今日清晨启程。”

路沅心里仿佛被敲了一记闷棍,声音也闷了起来:“还、还回来吗?”

“等年后书信才知。”

路沅心里酸得难受,泪珠儿在眼里打转,突然很想回家。

“路姑娘不回家过年?”阿金问了一句,目光却仍在那株辛夷木上。

“我父母都过世了……”路沅低落地说。

父母过世后,她又一个人在山里住了几年,实在觉得冷清,才下山来玩儿。

山下有那么多人,她每天都觉得热热闹闹。

可此时此刻,她又觉得冷清了。

比山里还冷清。

“你怎么没有回京?你家不在京城吗?”路沅平时觉得阿金太过沉默冷淡,此时见他孤伶伶一人,起了点同病相怜的心思。

“我在京城杀了人,怕回去被认出来。”

路沅惊讶得“啊”了一声,忙问:“你为什么杀人?唐子谦知道吗?他特意留你在凉州是为了保护你?”

她问了一串,但阿金没有回答,他正将一段藕色的绫带一圈一圈绕上光秃秃的枝干。

很简单的动作,他却做得很慢,很投入,全神贯注。

“你在干什么?”路沅忍不住问。

“快过年了,该裁新衣了。”

路沅愣了愣,突然明白了:“你是不是喜欢辛夷?”

阿金动作停顿了一瞬:“辛夷是大公子的侍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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