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秋檀没想到师琅玉会突然提出这样一个要求,听到的时候还忍不住有些诧异,愣了一下,才伸手把对方给抱进怀里:“你是不是想家了?”
师琅玉其实站直的时候,比他稍微高一些,但因为对方平时很少站在他身边,一边都是坐着,或者靠着,所以他对这方面倒也没什么概念,只是把对方的脑袋给按到了颈窝处,伸出手,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师琅玉的后背,掌心在他背上轻抚几下。
“……嗯。”师琅玉闭着眼,埋在他颈窝处,闻着淡淡的香味,认了“想家”这个借口。
他自小便被教导,要学会独立生活。
那个曾被他在心里偷偷喊做“父亲”的男人只在他身旁陪了他两年,过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再见到对方,已经是五年后了。
那个男人被凌迟处死,尸体足足在城外挂了半个月,直到腐烂发臭,甚至露出累累白骨,才被取下来丢到了乱葬岗。
那个男人是皇帝身边的人。
而他是被从小培养的死士。
他从踏入那片满是血腥的地方时,就注定了这条命不再属于自己。
他被皇帝分给太子,做对方的影子。
他的职责便是替对方挡住所有危机。
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日日守在太子身边,替对方出生入死。
可惜,太子的性格实在是太过温和。
他十六岁那年,二十多岁的太子因“逼宫谋反”被废,后来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诏狱中。
他便又被收回了老皇帝身边。
又是几年过去,朝中势力已然变得格外混乱,老皇帝拖着奄奄一息的病体,把时年六岁的九皇子姚铭羽交到了他的手里,交代他,定要护其周全。
那时,他差几个月就要满二十……
如今,已经过去了十年,当初那个遇事只会哭鼻子的九皇子到底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
而他,哪里有家,又怎会想家?
可他还是应下了对方的这句话。
“……”
师琅玉伸出双臂,拢住对面青年的腰,他的腰并不算细,正常成年男子的形态,但皮肉紧致,平日里穿的那些宽松衣裳显现不出来他腰背的曲线,得用胳膊环住了才能感受到那种美妙。
他居然还有腰窝,师琅玉环住他腰的时候,手便轻轻贴在那里,很明显的一处凹陷,再往下,线条便开始微微上翘了……
感受到这一点,师琅玉本就收紧的下颌线不由得再次绷紧,藏在暗处的脸上满是隐忍神态,甚至,修长白皙的颈侧都隐约有凸起的青筋浮现。
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满心污浊。
对方大大方方冲他敞开了怀抱,不带任何欲-望地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然而,他却在这一抱中,有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我也想家了。”纪秋檀浑然不知怀中人此刻的想法,只是拿手拍拍对方后背,怅然道,“其实,今天是我外公的生……寿辰。”
闻言,师琅玉环着他的手臂突然一紧。
但纪秋檀自己却笑:“我小时候,每次不高兴了,外公就会过来抱着我,咿咿呀呀地给我唱一些很老土的歌,其实,按照时间来算的话,今年应该是他老人家的八十大寿了。”
“那……”师琅玉微微睁眼,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此时心情一团乱麻,也没来得及细想,便用上了自己这辈子最柔和的语气,问道,“那你过段时间,要回去给他补一次寿宴吗?”
“不用。”纪秋檀默默深吸一口气,笑道,“他老人家已经走了四五年了。”
他外公外婆两口子生孩子比较晚,因为两口子那时候工作忙,两个人都是公职人员,一个医生,一个警-察,于是等他母亲出生的时候,两口子已然三十多岁,外婆都能算高龄产妇了。
再等他出生,外公都已经五十九,快要退休了。
纪秋檀小时候是在外公外婆家长大的,他刚出生没几年父母就开始闹离婚,而他这么一个说话都结巴的小家伙两个人谁也不想要,就只能待在外公家。
那是他最亲的亲人。
也是幸好,他是在外公走了以后,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如今想来,那边其实也没什么牵挂。
只可惜,不知道下辈子还能不能和那个小老头再见面……
“……”
想着想着,纪秋檀忍不住闭了闭眼,感觉鼻腔突然有些酸溜溜的。
但他忍住了,猛地吸了一口气之后,便笑眯眯地松开了抱住师琅玉的手:“行了行了,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腻歪半天,有什么好腻歪的?肉麻死了!我看这会儿雪也停了,你就先回去休息吧。”
他说完,师琅玉也松了手,表情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半点看不出方才藏在暗处时的隐忍和不安。
“……”
把人重新送回空间,顺带着把热好的温补之药递过去,盯着师琅玉喝完睡下,纪秋檀才出来。
他站在窗口吹了会儿冷风,笑眯眯地看着头顶的月亮,心里盘算着储肃什么时候才会到这里。
估计快了。
他已经给对方留足了时间。
今晚,储肃一定会出现!
-
空间内。
困意渐渐来袭,一刻钟前喝下的那碗苦药汁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些安眠的药物,师琅玉安静地躺在床榻上,睁着眼,听着耳旁不断传来的话语。
“你喜欢他?你竟然会喜欢他??”
脑内那声音这会儿似乎有些暴躁,语气都变得比之前重了很多,“你发的什么疯?!之前那些羞辱倒是让你上瘾了是吗,师琅玉,你怎能这般下贱?!”
“……”
然而脑海中那个声音的辱骂话语,并没有在师琅玉心中激起任何波澜。
他只是闭上眼,想着那个带着温柔馨香的拥抱。
想着想着,药劲很快就把他拖入了梦中。
他在梦里又一次见到了那个笑眯眯的青年。
这次,对方的面容是清晰的。
他伸出手,用指尖描摹对方的面部轮廓,食指指腹轻轻落在对方红润的嘴唇上。
短暂停留后,他禁不住倾身上前,在和对方的嘴唇只差一点距离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不来试一试吗?”
青年的嘴唇一开一合,湿漉漉的小舌在唇缝间若隐若现,看得他喉头发紧,双拳忍不住紧紧攥起,手背根根青筋暴起,险些控制不住真的贴上去。
但他的理智让他最终默默又退了回去。
他别开眼,艰难克制住了那种冲动。
“懦夫。”
识海中,师忘忧看着他满面隐忍的模样,忍不住嗤笑一声,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我倒是真没想到,你居然连这点小事都不敢做。”
师琅玉并不理会他,只是安静坐在那。
但越是这样,便越让师忘忧心中那股邪火不断往上冲。
忽然之间,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师忘忧便唇角一勾,乌黑的双眼里盈满了恶念。
他打了个响指。
随后,师琅玉面前那个笑眯眯的青年便主动倾身上前,用手捧着他绷紧的下颌,额头和他相抵,口中喃喃开始说着些极尽诱-惑的话语。
“怎么,你居然连睁眼都不敢?”
“你倒真是个大情种,便是看他一眼又如何?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这里发生的事情,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你就算现在对他做些什么,也没关系……”
“你不是喜欢他吗?”
“……”
接二连三的挑衅话语不断传入耳中,到底还是将兀自忍耐的师琅玉激怒了。
他猛地睁开眼,一剑便将面前那个幻影撕裂。
而后,他冷冷看向虚空中的某个方向:“你要作怪,可以,但不要拿他来做怪。”
“怎么,这就生气了?”
师忘忧懒洋洋地倚在雾气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跟你开个小玩笑而已,居然就想跟我动手了?之前那样骂你,你不都当没听见吗,现在倒是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突然有了反应,还动了剑?啧,你可真让我失望。”
“……”
师琅玉没回应,只是冷着脸,一双眼睛带着森然的寒意,见他不再乱来,便也不再理会他的刻意挑衅。
迷雾后,师忘忧的表情也逐渐变淡。
他也说不准自己是怎么了,看着他们二人在那里“卿卿我我”,心里就很是不舒服,总觉得刺眼。
他感觉,自己是不能接受这个世界的“他”居然会对一个看尽了“他”周身狼狈的男人动了心思。
不应该、不应该这样的。
“他”怕是得了失心疯,才会有这般想法!
“从来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师忘忧越想越是烦躁,恨不得下一秒便能突破识海的封禁冲出去。
“蠢货,他一定是在利用你!”
“这世界上的真心少的可怜,你哪有那么幸运?”
“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脱离泥潭,不用和我一样去受罪,那离开就是了,你为什么非要自讨苦吃、主动往这里跳?!!”
“……”
他烦躁又焦虑。
潜意识中的恐惧让他似乎永远都不能得到安宁。
而不远处的师琅玉实际上,又哪里真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离得近了便能看见,他光滑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青绿色的血管鼓得那样刺眼。
他心内努力克制的欲-望,让他乌青的鬓发间都隐隐透出了湿意……
那是他的救命恩人。
但不知何时,他竟然对对方产生了邪念!
方才他脑中一闪而逝的画面,是他的手紧紧掐住对方光洁紧致的腰侧。
青年是很怕痛的,却被他弄得泪水涟涟。
他当时禁不住一阵头皮发麻。
随后涌上心头的便是一种强烈的罪恶感。
他不该如此。
即便是在梦里,他也不想对青年做出那般……肮脏的事情。
-
而此时,梦境之外。
已经过了子时一刻。
整个云台早就已然陷入了沉寂之中。
这个地方到底是离凡人居住的城市最近的地方,所以夜晚的一些习惯也几乎和分界线外头一个样。
纪秋檀被风吹得酒意褪去,慢慢清醒过来。
但他一直没睁眼,只是躺着。
直到听见耳旁风声骤然变大,同时,一股诡异的香气飘过来,隐约好像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自半空中落下……
“终于来了!”
“……”
纪秋檀猛然张开双眼,乌灵灵的眼眸中满是凛冽杀意。
这是他第二次杀意如此之明显。
第一次,是对上药王谷谷主。
这两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而这次,他决意杀掉合欢宗老祖,不仅仅是为了替曾经备受折磨的师琅玉解开禁制,还对方自由,更是为了给被抓到合欢宗里日夜受人折-辱的其他人一条生路!
“哗!”
风声明显更大了。
纪秋檀慢吞吞坐起来,看向窗外。
一双带着冰冷笑意的桃花眼就这么直接和他四目相对。
“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