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曾母这样心性的人都夸赞为人敞亮,足够说明白氏有多大气了,她的确不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人。
不然她也不会一直包容曾氏那些小心思。
当然也有懒得搭理的意思在里头,她当真觉得那种一个事情能转上十八个弯去理解的人真心活着累。
就是闲的。
若是一天饿她三顿,看看她还有没有功夫想别的。
白氏颇有些看不上曾氏的小家子气,不过想着穷人家的孩子大都有些这样的毛病,倒也算不得什么大问题,只要她不作妖,本本份份的过日子就可以了。
还能指望她给叶家增光添彩不成。
说起来,她倒是想给儿子娶个得体大方聪慧能干的大家闺秀,可也要人家愿意啊。
他们家也就是这两年的条件才好些,刚刚有些闲钱而已,却还是地地道道的庄户人家,有什么资格高攀大家千金呢。
更没资格瞧不起曾家这样的普通庄户人家。
所以啊,就这么着吧,人得知足。
多想想以前担心儿子会打光棍而睡不着觉的那些光景,现在的日子已经是想也不敢想的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每每被曾氏膈应到后,白氏就自我安慰着,人老了就要少操心,想那么多做什么,有那些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把孙子培养成人。
嗯,儿子是个大老粗,没资格娶大家千金,但孙子能啊,只要他好好读书有了功名,说什么她也要拼尽家财为他说一门好亲事。
娶个真正的大家闺秀,象馨丫头那样识大体明事理的姑娘。
如此,叶家的后代才能彻底摆脱泥腿子身上的土气。
好媳旺三代,这可是祖辈传下来的经验。
白氏心心念念着孙子快些长大,好早日给她娶个合心意的孙媳妇回来,然后她就可以把家里的事情全部交出去了。
唉,小家伙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她什么时候才能享清福啊。
要不是曾氏实在太拿不出手,白氏早都要把这个家让给她当了。
可惜她撑不起来。
罢了,她对这个儿媳妇也没什么要求,她能多给自己添几个小孙孙就比什么都强了。
嗯,绵延子嗣就是最大的功劳。
看在孩子们的份上,她这个做婆婆的也不会亏待了她就是。
白氏自觉做到她这份上,算是个宽容大度的好婆婆了,她可从没把老一辈的那一套用在曾氏身上,想着法的拿捏她磋磨她。
非但如此,她还为了家庭和睦常常克制着自己的性子,不去跟曾氏较真,可以说在这个世道,真的是不可多得的好婆母了。
她知道曾氏小心思多,倒没奢望她能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还是那句话,只要她安守本份就好。
可令白氏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曾氏哪里是小心思多啊,她简直就是野心勃勃想上天啊。
白氏气坏了。
她和相公还活得好好的呢,曾氏就开始算计家产了,哼,可真是够心急的。
不亏是童生家的闺女,想法就是比一般人多。
白氏又气又恼,更是悔不当初,早知如此,她说什么也不会让这女子进家门。
闺女也就不会受这么大委屈了。
本来叶圆圆要去西南受苦,已经够白氏心疼的了,曾氏偏偏又在这节骨眼上闹,直接就是触了她的逆麟,她能原谅才怪。
所以曾母的算盘也只能落空了。
「亲家母,我把这孩子带来了,她要是哪里做的不对,您呀只管说教就是,可千万别客气。」
一开始曾母还是很矜持的,
毕竟是童生娘子嘛,双方又是亲家,她总不能太上赶着不是,能亲自来一趟把闺女送回来,已经给足了叶家颜面,他们见好就收得了,还想怎么样啊。
目光在白氏身上转了一圈,曾母无意识的用力捏了捏衣角,她极力压下心底的酸意,扬起自以为最得体的笑脸,挺直了脊背与她客套着。
结果白氏根本不吃她那一套,直言曾氏已经被休弃,再也不是叶家人,往后不要再登门了。
曾母见她是认真的,顿时就急了,开始不断的说好话,又要曾氏下跪道歉,但不管母女俩个怎么求,白氏都不搭理,最后还让大哈把人撵了出去。
彼时,贺家恒与叶圆圆还有叶满仓已经出发走了,叶大河调了四个护院和四头大狼狗一路护送他们,大哈就没跟了去。
倒是正好用来拦挡没完没了纠缠不休的曾家人。
曾父曾母先后多次求上门来,叶世田夫妇都一律不见,哪怕他们请出曾氏族长和族老们出面,也没有得逞。
曾家人上门多了,曾氏被休之事也就传了出去,闹得纷纷扬扬的,附近十里八村就没有不知道的,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
而之所以会人尽皆知,其中有曾父故意为之的一部分原因,他想着用舆论逼迫叶家退步。
他闺女又没犯七出之条,叶家凭什么说休就休,真当有两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门也没有。
他绝不允许。
主要是曾家不能失去这尊财神爷,所以他拼命的折腾。
然而令曾父没有想到的是,不管外面的人说什么,叶家也不松口,根本不给曾氏一点反悔的机会,哪怕后来叶满仓回来后,对待此事的态度也是一样,丝毫不顾及夫妻一场的情份。
至此曾父也终于明白,闺女再回叶家是不可能的了,但就是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啊!
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能改变最终的结果的曾父又气又恨,却又拿叶家没办法,满腔怨愤便全部发泄到了曾氏身上。
从此曾氏就过上了暗无天日的凄惨生活,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做活计,一忙就是一整天,不管是家里的还是地里的活计,全是她一个人做,只劳累也就罢了,偏还吃不饱,一日只有三碗玉米糊,勉强吊着命而已。
没过几天的功夫,曾氏就瘦成了皮包骨。
饿极的时候,她吃过野果子,吃过树叶,还啃过树皮,但凡能吃的东西她都吃过。
多少次她艰难的咀嚼着那些难以下咽的食物时,她都会忍不住哽咽大哭。
累些苦些,肚子饿些,她还能勉强撑着,可村里人的奚落,家里人的埋怨,还有她爹时不时的打骂,她真的是受不住了。
有几回她感觉自己实在是熬不下去了,想着一死了之,可又放心不下儿子,只能咬着牙生生挺过去。
曾氏恨呀。
叶家人太狠了,她不过骂了小姑子几句,至于这么对她吗。
都是庄户人家的闺女,她叶圆圆凭什么就这么娇贵,骂几句都不行,而她就是没人要的野草,随意被人欺负。
想想当初在叶家的日子,曾氏也是悔过的,却依旧不服气,总觉得自己没错。
她之所以落到今日这一步,全是因为叶世田夫妇偏心。
那对老货怎么不去死!
有他们在,相公便是心里有她,也不可能让她回去。
她真是巴不得他们立马死去。
但想归想,曾氏拿叶世田夫妇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拿叶满仓就更没办法了,于是她便把主意打到小石头身上。
抽点空她就背着曾家人偷着跑到叶家村去见儿子,希望哄住小家伙,
让他在叶世田夫妇面前说说好话,让她回去。
但每次都没机会接近小石头。
曾氏却越发魔怔了,只要找到机会就往叶家村跑。
对此,曾父倒是没有说什么。
他自然是希望再与叶家做亲家的。
怎么说,闺女也是叶家长孙的亲娘,就不信叶满仓那小子真的狠心看她受苦。
他即然能为了石头那孩子没有再娶妻,就能再为了那孩子把他亲娘接回去。
孩子还是在亲娘身边才是宝啊。
离曾氏被赶出家门已经很久了,久到小石头都快忘了亲娘是什么样子了,曾父还在不停的算计。
结果只能是没有结果。
曾氏前前后后纠缠了三年多,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儿子一面,她失望之余彻底放弃了。
自感人生无望了的她一反常态,不再默默承受着曾家人的压迫,她两眼空空的躺在冰冷的土炕上,一动也不动的,任凭曾父如何辱骂也不起来干活。
「你当你还是叶家的大少奶奶呢,什么活也不干就等着吃现成的!」
曾父见状简直气急败坏,读书人的体面也顾不得了,一脸凶狠的骂道「休想在曾家吃白食,你要不干活,就等着饿死吧!」
曾氏象是没听到,依旧不理他。
「没用的东西,活着也是浪费粮食,还不如死了算了,老子今天就打死你,省得碍老子的眼!」
曾父恼怒之下操起手边的鸡毛掸子没头没脸的就抽了下去,曾氏这才终于回魂,但她依旧躺着不动,即不求饶也不逃跑,除了用胳膊挡住脸外,便再也不反应了。
正闹着,叶家突然来了人。
是叶大河家的管家丁老五。
他是来给曾氏送银子。
「这是给你的生活费……」
丁老五将一个粗布做的荷包交给曾氏,「曾娘子收好,下个月的今天我再来。」
放下银钱他就走了,没有任何解释。
曾父又惊又喜,一把从怔忡出神的曾氏手里抢过荷包,将里面的碎银倒了出来。
几个小银角子,凑起来整整二两。
不是很多,却也不少,且听丁老五的意思,往后每个月都有,那可就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什么事都不用做,每个月就有二两银子的进帐啊,不说养曾氏一个人,养他们全家都绰绰有余了。
曾父狂喜,看来这个闺女还有点用处啊。
有了叶家突如其来的关怀,曾氏又有了生的欲望,倒是不想再寻死了,而曾父也重新烯起希望,又开始盼着叶家人将曾氏接回去,自然也不再虐待她。
曾氏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她不知是托了其弟曾黎的福气,只当是叶满仓怜惜她,背着叶世田夫妇偷偷接济她,便满心甜蜜的幻想着,等她熬死了两个老货,再回到相公身边去。
哪怕多年以后,叶满仓再次成亲,曾氏也固执的认为他是因为孝道才不得不娶别人。
相公心里肯定是有她的,不然怎么会每个月都偷偷给她送银子呢。
基于这种认知,曾氏满心期盼,再也不觉得日子难过,每日都充满了希望,一天天的盼着叶世田夫妇早些去世,她好与相公和儿子一家团聚。
后来长大后的小石头,也就是叶氏宗长一脉的长孙叶浩东将她从曾家接了出去,安置在自己购买的别院里,雇了一帮丫鬟婆子伺候她。
曾氏也就越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不是相公授意,儿子再孝顺也不敢给偷偷花这么多银子孝敬她啊。
偏执的曾氏虽然自离开叶家村,便再也没有见过叶满仓,
但她依旧固执的认定了对方是一直惦记着她的。
所以她过得很幸福,儿子不时来看她,相公又也心心念念的牵挂着她,她觉得这就够了。
不过,安稳的日子没过几天,她又开始操心了。
「儿子,娘跟你说,你才是叶家的长子长孙,嗯,按着大户人家的说法,就是嫡长子,有资格跟你争家产的。
哎呀,我得跟你爹说说,让他千万别再犯糊涂,胳膊肘往外拐,把银钱给外人……
他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了,对谁也不防备,不知道人家算计他……
哼,你爷奶偏心,叶圆圆又是个不要脸的……」
自幼离开母亲的叶浩东对曾氏并没有太深的感情,不过是尽人子的本份,想着为她养老送终罢了。
但曾氏不知道啊,只当自己儿子跟她是一条心,不管什么话都跟他说。
说别的倒也罢了,可她竟然辱骂叶浩东最敬重的祖父母和姑母,叶浩东就有些忍无可忍了。
倒也没跟她理论。
因为讲不通。
只是自那以后,便很少去看他,只让人好生照顾着她的饮身起居,不短了她的吃喝而已。
曾氏年幼时吃了不少苦头,被叶家休弃后又被曾父磋磨虐待多年,早就伤了身子,就算后来日子好过些也没有养过来,最后因为亲儿子的奉养,自觉终于熬出了头,她精神一松,人就跨了,在四十岁那年就去了。
至死也没等到一家团聚。
但有儿子在身边,倒也走得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