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簌簌地落到黑夜中浓绀色的水面上。香椎像一只水獭一样浮出水面,一手扯着松田往岸边游去。
这个位置离悬崖不远,黑田应该很快就会找过来。确认了松田没有生命危险后,香椎长出一口气,抹了把脸起身准备尽快离开。
但他动作进行到一半,松田便像突然醒了,猛地伸手攥住他悬坠在胸口的金属饰物。
香椎吓了一跳。
但好在对方很快就重新陷入了昏迷,那只手最终缓缓放开了挂坠,滑落身侧。
此时,不远处传来了车辆轰鸣的声音,跟着是刹车,还有两个男人的对话。香椎听出那是苏格兰和波本。
他们怎么在这里?
香椎皱了皱眉,不再停留,灵敏地往密林间钻去。
安室透是先注意到那片被压毁的植被与中央变形的汽车。他赶忙踩下了刹车,和景光对视了一眼。两人决定下车查看。
“损毁很严重,看环境,是从对面悬崖上直接撞下来的。”
“没有人员伤亡的痕迹。”景光熄灭了手中的电筒,并且压低音量,“他们是不是还在周围?”
零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余光瞥见山溪岸边的一团黑影。
“那是……松田?”
两人赶忙上前确认友人的生命体征。
“没有明显外伤。呼吸和心跳都还算平稳。”景光一边查探,刚刚提起的心放下了一些,“应该是落水后爬上岸失温了。他还昏迷着,我们先带他去医院?……喂,零,你在看什么?过来搭把手!”
零抬着头,眼睛注视着黑黢黢的林间。景光唤了他数声他才回过神。
“没什么。刚刚总觉得那里有人在看我们……可能是错觉吧。”
周围只有风雪掠过枝丫的声音。
他收回了目光,和景光一同把松田带回车上。
景光系好了安全带,抬头看零却似乎没有上车的意思。
“我想去找长官。”安室透压着声音道,“你说的没错,他们应该还在这附近。我有点担心……”
随着他的话语,风雪之中传来一声枪鸣。零和景光的神色都跟着变得严肃起来。
安室透松开了扶着车门的手,往枪声的来源处眺望。似乎在估算路程。
枪声陆陆续续又响了两次。景光看了眼好友的表情,也没多说别的,回身从车座下方拿出一把手/枪递了出来。
“你还带了枪?”零有些惊喜地接过。
景光耸耸肩:“以防万一。这是上次组织里做任务我偷偷藏的。你小心。”
而有枪的降谷零是绝对令人安心的。
他看着零的身影匆匆消失在风雪中,关上车门,往主道上开去。
“……你这样藏枪不会被发现吗?”
松田沙哑的声音突然从后座响起。景光手一抖,差点撞上路灯。
“你醒了?”
松田动了动,似乎扯到了什么伤口。他一边嘶气一边对景光道:“零把我脑袋撞到车门上的时候我就醒了……我没事,不用去医院,直接回寺里吧。”
景光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就见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手掌。
“真的没事吗?手也受伤了?”
“没有。只是我有些事情,一定要回去确认。”
松田死死盯着掌心那个被金属挤压出的红色痕迹,不知在想什么。他的语气很是矛盾,明明有一丝隐隐的怒意,却又不全是愤怒。
景光听不出来他的意思。见他坚持要回葬礼现场,便掉转车头。
“对了,枪械的事情。”他回答了松田刚才的疑问,“我是从其他□□的交易里拿到的,全程都不在组织的监控视线内……其实如果不是这种情况,我也不会拿它出来。”
他看着路面上被车灯照亮的污雪,声音也渐渐低落下去。
一回到寺庙,晴歌便迎了上来。
“发生什么了?”他神色惊讶而担忧地看着松田,“前辈,你还好吗?我去找干的衣服过来!”
松田却一直在看他耳边的饰物。这让香椎有些不安。他在对方的目光下努力作出正常的反应。
“怎么了,前辈?”
松田把目光从那灰蓝色的耳夹上收回。他笑了一下,抬手将香椎垂落到鬓边的一绺发丝卡回耳后。
“去帮我倒点热水可以吗?”
香椎不明所以,摸着耳垂往里间走去。侍从提着茶壶往杯间注水时,他留意到侍从在杯口蒙上了一层纱布。
山间的水质很硬,因此新煮沸的水要重新滤掉杂质。
他愣了几秒,随即背后寒毛倒起。
松田换上了干的衣物,点起一支烟,裹着厚毯子坐在屋内。对面的景光频频往窗外看去,似乎很是担忧。
松田用指关节敲了敲木质的茶几,并在景光回头时问出了一个出乎他意料的问题。
“如果你们发现了……那个人的真实身份,会怎么处理?”
景光不明所以地答道:“当然是首先掌握足够的证据,然后拘捕,让法律去制裁。”
“他们很危险,对吧?”
“是的。”
“……是什么程度的危险?”
景光似乎察觉了什么。他对视着松田的目光,平静而坚定地回答:“你死我亡的程度。”
也就是说,他们之间的立场,从一开始就是生死相对的。
松田意识到这件事。他吐出一口烟圈,视线落在烟雾虚幻袅娜的影子上。
很快,他再次看向景光,张口似乎要说什么。
门外传来晴歌的声音:“前辈,我带热水过来了哦?”
他咽回了那句话。
晴歌拉开门,将茶水与一些驱寒的药物一同摆在几上,关切地叮嘱着松田哪些要吃多少。
同时,她不容拒绝地一手捏住了松田夹着的香烟,将它按灭在烟灰缸里。
他们看起来确实很般配。景光不自觉地脸上露出笑容。
“对了,鹤见小姐,您的兄长呢?”他随口问道,“我有一些事情要向香椎先生汇报。”
关于那辆被撞毁的车。出于事件双方的身份,他得有选择地把事情告诉这位一无所知的雇主。
“兄长在外厅,之后我带您去见他。”
香椎眨了眨眼,故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
说实话,一回来看到厅里活生生的另一个自己,他还真是吓了一跳。
冷不丁地,松田向他发问道:“晴歌,我送你的耳坠呢?”
“啊,那个!”香椎作出十分抱歉和难过的表情,“可能是我戴得太松了,它刚刚滑到烧水的炉灶里了……”
他缩着脖子,很可怜地看着松田。
“对不起,前辈。”
松田沉默了半晌,才语气低沉地回答:“那,之后再给你买新的吧。”
安室透与黑田在几个小时后回到了寺庙。
黑田的脸上和胳膊上都有一些擦伤,但他们都只对香椎说是出了车祸——景光也是这么讲的。
敌在暗处,他们无意于打草惊蛇。
此时天已经快亮了。安室透婉拒了香椎让他去休息的建议,和景光一同坐在厅口处观察零星起来的人们。
“我射中了那个人的右腿。”他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她,或者他,往山下逃走了。长官觉得太危险,不让我追过去。”
景光在脑子里过了一圈,了然道:“所以,现在是要筛选出谁昨晚还在这里,现在却消失了吗?”
零点了点头,他的目光从里间的香椎和鹤见这对兄妹身上划过:“他们俩是一直都在的对吗?”
“没错,有很多人可以证明。”景光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这对兄妹还真是有精神。”
“客人大概有一百多个。我向香椎先生确认过了,待会儿的仪式还是会照常进行。我们对着礼单找。就算这家伙回来了,腿上的伤口可不好掩饰。”零不无得意地说道。
“你刚刚说,她或者他?”景光突然想起这句奇怪的话,“你的意思是百利酒不是那个女孩子吗?”
零皱起眉头:“不好说。毕竟组织里有苦艾酒这种擅长变装的成员在。”
只是他射出那一枪的时候,直觉那是个矮个男子的身形。
“……我很抱歉,贝尔摩德小姐。”
香椎有些警惕地看着对面的女人。“我的行动失败了。”
但贝尔摩德似乎心情并不坏。她把玩着手里的小物件——那似乎是一颗子弹——愉悦而敷衍地安慰道:“这一切都在G的预料之中。”
香椎嗅到了一股血腥味。他猜测那颗子弹是刚刚从某个人体中取出。
“那,现在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贝尔摩德捏着子弹,打量着上面的花纹,漫不经心地回答:“你只需要记住,你现在是唯一的百利酒了。”
“另外,”她眼波一转,饶有兴致地盯着香椎,“那个叫松田的警官,他知道晴歌的身份吗?”
香椎觉得自己的心跳空了一下。
“啊,是,是的。”他尴尬地笑起来,“偶然间被他发现了,不过,他发现的也只有这个。”
“你在紧张。”贝尔摩德收起了子弹,眯起眼睛打量香椎的神情,“怎么,他对你来说很重要?”
“唔,我是以晴歌的身份和他交往。”香椎十分坦诚,“这为我在警局的工作带来了许多便利。”
“是这样吗?”
“要不然呢?”
“好吧。”贝尔摩德也不知是信没信他的借口,她的语气是惯常的慵懒,“别忘了你是谁,百利。”
“我明白的。”
等到这位危险的黑方前辈离开,香椎才发觉自己手心被指甲掐出了很深的印记。
他茫然地孤身立在过道间,直到侍从通知他,下一个仪式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