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起了小雨。
地下停车场里,空气潮湿,光线昏暗,琴酒的黑色保时捷老爷车就像融到了影子里一样。
琴酒披着那件深色的大衣,站在车边,可以看出上半身是裸着的。露出来的绷带上渗着深深浅浅的褐色血痕。
他的面色透出失血过后的苍白,但双目中的凶光和暴戾没有被削弱哪怕一丝一毫。
琴酒正处于一个盛怒的状态。
波本心中一凛,面上却表现得更为放松。
“G,我们赶到八楼的时候,只看到了基安蒂和科恩。”
这对倒霉搭档被砸得不轻,但是还留着一口气在,看到波本还知道吆喝他救救他们。
他犹豫了那么一会儿要不要干脆给这两人灭口。他甚至看到了和他一同返回的莱伊已经有了掏枪的动作。
可是基尔也刚好赶到现场。
三人把基安蒂和科恩从玻璃渣里刨了出来丢进垃圾桶,换上了保洁的制服一路推下了楼。没有一个人提起来去追那个所谓的“假琴酒”。
现在,伏特加带着伤员们先撤退了,三个摸鱼人不得不直面琴酒的怒火。
波本确实一直在忙着应付警卫,几次通讯的背景音都是警察们的喝骂。
他不是重点怀疑对象。琴酒看了他一阵,把目光移向基尔和莱伊,尤其是莱伊。
因为没有使用惯常的狙击枪,琴酒射击时换了个姿势,那颗子弹本来该穿透他的心脏,现在只是穿透了左肩。
子弹的型号无法和组织里任何一个狙击手对上,但这不意味着他们毫无嫌疑。
计划由内部泄露,这次的陷阱又完全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他们非常了解他。
显然,这群人里出现了叛徒,只是他不能确定是谁。
琴酒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汇报一下你们这一个小时都在做什么。”
“是的。”基尔一板一眼地说起她是如何潜入了领班的办公室,如何更改了大家的门卡权限,如何抹掉可疑监控,如何……总之,她忙得没有时间做什么小动作。
“快到七点的时候我遇到了基安蒂和科恩,”他们一起聆听了酒店领班的晚间小结,“之后我被安排到六楼的自助餐厅了。”
琴酒通知集合的时候,大家都能听见,她在给小朋友们唱生日歌。
因此,她的供词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那么只剩下莱伊的。
赤井秀一早就有准备。
“我先去炸掉了配电室,然后想去和波本会和。”他展示了一下领口的污渍,“七点的时候我正从七楼的酒吧穿过,有个香槟塔倒了,溅到了我身上。
确实,在那短暂的多人通讯中,除了生日歌,也能听到玻璃碎裂和人们惊呼的动静。
——玻璃碎裂是波本正破窗而逃,人们惊呼是百利那边出现了枪击事件。而这带着半干酒渍的上衣,则来自于12层的洗衣房。
琴酒的视线像一层冰刺一样凉得透骨,而莱伊神色如常,没有一丝的不安或心虚。
波本与基尔站在一旁,也是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
今天,起码在这里,他问不出什么了。
琴酒意识到这件事。他的伤口还在流血,疼痛却让他更加清醒。现在站在这里的几个人,没有一个是他真正信任的。而警察随时会赶到。
——更何况,他们原本的计划,已经完成了。
想到这儿,他再一次扫视了他们,转身进车,只阴冷地丢下了一句:“计划取消,撤退。”
百利倒是挑这时候发了个消息过来。
“G,我到一楼了,可是这里都是警察,我可以不用去停车场吗?”
……他差点把这家伙完全忘记。
一想到子弹擦着百利的脸过去时,对方那吓得腿软的样子,琴酒就气不打一处来。
真是个废物!
-
“滚。”
香椎看着这条简短的讯息,挑了挑眉,心情愉悦地收起了手机。
电力恢复了,会议室的事情也很快传了出去。但总归没有人员死亡,这种级别的事件也轮不到香椎一个小巡逻警来管。
他录完了口供,顶着三浦羡慕的眼神和背后雨帘里耀目的红蓝警灯,下班回家。
回松田家。
香椎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厅里的灯还是亮的。
“前辈?还没休息吗?”
他一边换鞋一边探头看着沙发上背对着自己坐在那儿的松田。他发现后者还穿着全套的衣服,像是刚刚进门那样,可衣服头发上没有一点水渍。
松田似乎没听到他的话,石雕一样地坐着。
“……前辈?”
香椎爬到沙发背上,勾着头看他,一边用手戳他的脸。
松田像被惊醒了,抬头,抓住他的手,下意识就攥紧了,看向他的眼神也是茫然和惊讶的。
“你回来了?”他的视线落到香椎脸颊的OK绷上,“出什么事了吗?”
“哦,被刮到了。”
香椎可不想说差点被狙。
他看向桌上那杯不知放了多久的外带咖啡,口中问道:“前辈怎么不换衣服?”
“……忘了。”
松田站起身,脱了外套,又伸手接过香椎手里的,一起挂到一边。跟着他瞟了眼墙上的钟,发现竟然已经快十二点了”
“这么晚了?”
他皱眉看香椎:“你没做危险的事吧?”
香椎微笑,转身,奔向厨房。
“好饿!我还没有吃饭!”
松田叹了口气,后脚跟了进去:
“我前几天刚买了新的咖喱…让我看看放哪了来着……”
他翻出了咖喱块,还有冰箱里的半锅隔夜饭、一块鸡脯。他还想找点蔬菜出来,但三层找遍了也只有一块皱巴巴的土豆和一颗发育不良的洋葱。
松田把东西堆到桌子上,开始切菜。旁边的香椎拿了两个鸡蛋磕进碗里,动静很大地搅打。
他一边搅着,一边絮絮叨叨地讲酒店和外宾的事。当然,他略去了他参与的那部分。
“外宾好像人都不错,但是他们竟然室内抽烟!”香椎说着就把鼻子皱起来了。
“啊,那很过分。”
“还有,波本那家伙真是受欢迎……我看到好多女客专门去坐电梯和他搭讪呢。”
似乎还有富婆提出要让波本去做贴身保镖的,条件开得非常好,香椎都有几分意动。
“是吗?”松田语调平静地接话,“那零的变化蛮大的。”
他平静和温和得简直不像他了。香椎悄悄看了松田好几眼,再次开口说了个新话题:
“哦,对了!我遇到了我父亲的上司!”
“上司?”松田切洋葱的动作顿住了,“……姓什么?”
香椎有点奇怪于他的关注点。
“北野。”
“他有跟你说什么吗?”
“那倒没有,就是很正常地寒暄了几句。”
香椎对北野次官的印象挺好,没什么架子,也挺有责任感的。
不过这次会议算是泡汤了,那对乌丸集团的审查还作数吗?
香椎不太在意地想着,随手拿起黑胡椒瓶咔咔地转着往蛋液里倒。
而松田也没有再说话。
他想到了今天与黑田兵卫的对话。实际上,离开咖啡店后,他今天一直都在想这个。
围绕着香椎与鹤见这对夫妻,黑田讲了很多当年的人与事,比如鹤见清美夫人,比如北野警视正。
而谈话最终的落脚点,是香椎柊吾。
[我很惊讶,这个孩子,竟然会选择叛逆出黑色组织。]
听到对方作出这样的评价的时候,松田其实有点生气。他觉得黑田一点都不了解香椎,如果他了解了,就不会这样怀疑对方的选择。
他的情绪是写到脸上的,而黑田也看了出来。他这么对这个年轻人解释:
[母亲想带着丈夫儿子一同离开人世,这是我们查明的事实。那把火确实是鹤见茉莉放的。]
[鹤见清美丈夫早逝,只有这一个女儿,养了二十多年,全警视厅都知道她爱女如命。]
[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个孩子活下来了——或者说,活下来的,是这个孩子。]
松田一开始没听出意思,后来想了一下,听懂了。
没有人期待过香椎柊吾的幸存。
[我调查了香椎君后来的成长经历。有限的资料表明,他的每一秒人生,都是在为“成为工具”做准备。而零的报告显示,他在黑衣组织里获得了不低的地位。]
[一个从小作为工具被培养、被认可的人,他竟然想脱离主人的手。]
[这不令人惊讶吗?]
回忆到这里,一股怒火熊熊地从松田的胸口烧到脑门。
那一刀就切重了,在案板上划出刺耳的响声。
“前辈?”香椎吓得手一抖,盐倒进去大半勺,再往松田脸上看看,更是觉得天崩地裂。
“你哭了吗前辈?!”
不不不不至于。
松田回过神,抽着嘴角看手下被切得稀烂、爆发出全部辣味的洋葱,十分尴尬。
“纸、快给我张纸!”
他吸着鼻子,狼狈地使唤香椎。
五分钟后,所有的材料备齐了。松田点起炉灶,倒上油,跟着接过香椎递过来的蛋液,开始往外挑蛋壳。
……这胡椒是不是太多了。
他顶着香椎期待的眼神,实在不好意思重新再打一份,就这么倒进了锅里。
鸡蛋很识相地散发出香味儿。
松田不太熟练地把其他东西也丢进去,一边手忙脚乱地翻腾它们。
十五分钟后,两人一人面前一盘咖喱炒饭,终于坐到了饭桌前。
鸡蛋自然没有打匀,有的地方咸得发苦,有的地方淡得没味儿,而且非常辣。
还有几块鸡肉底下略糊。这是松田忘记调火造成的。
总之,这是一碗放在饭店会被人骂上街区热门话题的炒饭。
松田看香椎吃得倒是很开心,便也不由地觉得那咸味、苦味、辣味都不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
他沉默了半天,突然看着香椎说道:“我觉得我需要向你道歉。”
?为什么?因为饭炒糊了吗?
香椎正努力地咽着食物,就听松田继续道:“博物馆那里,我不应该那么问你的,对不起。”
他愣住了,抬头看他。
松田像是被那双眼睛赋予了更多的勇气,放下了筷子,神情严肃、愧疚、温柔,加在一起,让香椎无所适从。
“我不知道之前你经历了什么,我那么问,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不管别人怎么样,我,仅代表我自己的意愿,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我希望你能在做危险的事之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有我,是希望你活着的。
“你明白吗?——阿柊。”
松田看着对面的人偏着头听着,先是翘起嘴角,跟着眼睫耷拉下去,迅速地埋头,吃饭。
他像没看见对方脸颊滑下的水滴一样,扶着额叹气:“要不,还是点个外卖吧?”
“……挺好吃的其实。”
香椎的声音如蚊蚋一般。
“比酒店的饭好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