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秀色唇瓣翘起,露出一对分外甜软的酒窝,他朝着内殿笑道;“哥,臣弟告退。”称呼在他嘴里被唤得不伦不类。
或许是他年纪太小,举止又太天真活泼,让人难以生出怪罪的心思,萧岭一笑而已,摆了摆手。
萧岫快快乐乐地蹦跶了出去。
谢之容踏入内殿。
甫一离开,萧岫面容上的笑容顷刻间烟消云散。
虽然见到兄长很高兴,未央宫的点心亦一如既往的好吃,但无论如何,他见到兄长身边的这些人,都很难高兴起来。
尤其是,对方还是谢之容。
少年人不太高兴地,轻轻地嘟囔了一句。
萧岫实在想不明白,谢之容到底哪里值得他皇兄喜欢。
“许总管,便送到这里罢。”萧岫淡淡道。
不在萧岭面前时,萧岫其实很少笑得那样甜软。
许玑躬身道:“是。”
萧岫目光在许玑脸上一闪而过。
他兄长喜欢美人,身边侍奉的人亦多好颜色。
“好好侍奉我兄长。”萧岫语调带着点笑意,眼神却冷淡。
“是。”
许玑是他兄长豢养时间最长的一条狗,想要从他这问出什么关于兄长的事情,绝无可能。
萧岫也无意去问。
因为如果他想知道,他会自己去见萧岭。
于是转身离开,心情又微妙地愉快了起来。
许玑目送轿辇远去,转身回未央宫。
萧岭命人将桌案上的茶点碟子都撤下。
即便宫中茶点多做的小巧精致,萧岫一个人吃了三碟,亦不算少。
萧岭甚至怀疑赵太后那是不受没有留饭,萧岫跑到未央宫蹭饭来了。
茶亦换过。
谢之容将茶推到萧岭面前。
萧岭接过,道了句:“多谢之容。”
谢之容垂首回答:“不敢。”
方才萧岫点心吃的太多,萧岭看着他吃都觉甜,不由得多喝了几杯茶,此刻半滴水都喝不下,便放在手边没有动。
谢之容亦没有喝茶,两人安安静静地坐了半刻。
萧岭有些疑惑谢之容过来的用意,目光看向谢之容,示意谢之容有话就赶紧开口。
然而惯会洞悉人行止的谢之容却毫无反应,神情透出了种无辜的茫然。
萧岭偏头,长发垂落到手背上,被他随意地抚去了,“之容觉得,朕此刻立后如何?”他本是随口一提。
谢之容方才听到萧岫提立后的事情,因而毫不意外萧岭会提起,望着萧岭一口都不曾动过的茶,缓缓开口道:“于陛下而言,有利弊两面。”
萧岭笑,“朕自然知道凡事皆有利有弊,朕想知道的是,利如何,弊如何?”
暗色在谢之容眼中一闪而逝。
他先前以为,是赵太后想令赵氏女入宫,听萧岭话外之意,倒不像是赵太后一人的决定了。
谢之容望向萧岭,面上是萧岭最熟悉的,谢之容惯常会露出的恭顺神情,他好像真的在竭力尽一个为臣者的职责,为主君分忧解难,出谋划策。
他垂首。
萧岭发现,谢之容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大多都是这样一个姿态,不与帝王对视,不看帝王身上的每一处,是一个很恭敬的姿态。
这样的姿态也更能凸显出谢之容鼻骨秀直。
萧岭擦磨衣袖的二指停了下。
他近来好像总喜欢往谢之容脸上看,轻咳一声,道:“之容请说。”
“利处有三,其一,无论陛下娶何门何氏,这一家族,此后必对陛下愈发忠心耿耿,其二,宫中内外事务可尽数移交给皇后,分内司监之势,”许玑正好进来,听到这话又立刻退了出去,“其三,既已立后,无论是言官,亦或者太后,都不必因此事再扰陛下。”
萧岭点点头。
不谈感情,只讲实用,谢之容当皇后亦不错,出身高门,淮王府或因老淮王之故渐成颓态,而谢之容的母家平南侯府却素有战功,宫中之事倘能交给谢之容处理,那么如赵太后之前所作所为,想必还没来得及做就会被谢之容扼杀在萌芽阶段。
真是越看越满意。
可惜了,不能当皇后。
萧岭目光若有若无地刮在谢之容脸上。
谢之容只当感受不到,继续道:“若论弊端,倘后族野心勃勃,霍乱朝政之事亦屡见不鲜,陛下,”谢之容语气平淡:“若是立后,陛下可有人选?”
萧岭放下茶杯,庆幸自己这口水还没来得及送进嘴里,“有。”他含糊地回答了一句。
谢之容扬唇,笑容恰到好处,多一点都没有,“臣先恭贺陛下。”礼貌地恭喜一句,而后才道:“这位贵女陛下可了解?家中如何?是否与任何人,”这个任何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有无牵连?”
宫中的局面复杂,皇后人选必然要足够聪慧,亦足够坚定,因为其要面对的是赵太后,名义上的婆婆,寻常人,很难在这种关系中不自乱阵脚。
况且,世族贵女多伴母亲来向赵太后请安,她们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只与赵太后有联系,从未见过萧岭。
萧岭以手撑额,笑道:“这样看来,立后的好处倒不如不立后。”要是能立谢之容,也不必非要是谢之容,只要这个人聪明,善处事,且与赵太后毫无关联,那么立后的益处便远大与不立后,聪明善处事者好找,但是与赵太后毫无关联难,最最重要的是,萧岭只是随口一问,他根本没有立后的打算。
这具身体喜欢男人,那么他就绝不会出于任何利益的目的去娶一个女子。
谢之容没有接皇帝的话,只道:“臣不过陈述利弊。”
要是这利弊让想他立后的人陈述,那就是另一种样子了,便开玩笑道:“之容很不想朕立后。”
谢之容抬眼,他看向萧岭的眼神很平静,还带着点笑意。
仿佛,刚才那抹凌厉根本不曾出现过。
“是,以臣现在的身份,”不论是什么身份,“臣都不希望陛下立后。”谢之容笑容比方才真挚不少,带着几分好像被戳破了心事的赧然。
现在的身份?
也是。
萧岭很理解。
以后谢之容和他毫无干系了,谢之容也不会在意这些事情。
气氛闲适,萧岭随意问道:“那之容喜欢何种人?”
这个喜欢当然不是欣赏意义上的喜欢。
以他和谢之容愈发融洽的关系,说不定之后他有可能给谢之容赐婚。
谢之容的笑容似乎凝滞了下,“臣……”
他需要时间,来思考萧岭话语中的喜欢是什么意思。
至少一个时辰。
“聪明人?”萧岭试探问了句,而后道:“聪明人谁都喜欢。”
萧岭尤甚。
他喜欢聪明又有用的人。
谢之容略微抬头,看向萧岭的眼神透出好些不解,似乎这个问题比先前的任何一个问题都让他觉得困惑,目光却清润透彻,“臣……若臣没有猜错陛下的意思,”谢之容停住,回忆起这位帝王的种种作为,“臣不喜欢聪明人。”
萧岭就非常聪明,且惯会权衡利弊,为君主,谢之容欣赏仰赖效忠。
若为其他,实在自讨苦吃。
萧岭听到谢之容的回答不觉惊讶,点点头,“朕也不喜欢。”手指按了按发疼的眉心,用人时,萧岭更愿意启用聪明过人的臣子,寻常时,萧岭更愿意和一眼能看透的人相处,因为不累。
谢之容:“……那陛下喜欢,什么样的?”
萧岭想了想,“娇憨坦率,藏不住心思的。”
谢之容更无言。
娇憨、坦率、藏不住心思。
这三个词,从谢之容四岁后,就和他没有半点联系了。
这个氛围在萧岭看起来其实非常舒服,两人就如寻常朋友间谈了点无足轻重的话题。
当然,谢之容看起来也很舒服。
看起来。
谢之容决意不再继续,不想问出自己更不想听的,正要转移话题,却听萧岭道:“朕醒来时之容已去御书房了,应防心同朕有约,亦在御书房,之容可见到应防心了?”
在谢之容度过的二十几年的岁月中,很少有什么时候,如今日这样,能这样密集地,给他添堵。
“臣见到了。”谢之容回道。
萧岭道:“之容同应大人相处如何?”
原书里有关于这段君臣感情的大段描写,所以在萧岭的潜意识里,应防心和谢之容关系不错。
谨慎惯了的谢公子没有立刻回答萧岭的问题,而是轻笑问道,半开玩笑半认真:“这是陛下的期许吗?”
萧岭失笑,“自然不是。”
无论是谢之容还是萧岭,他们与谁的关系好与不好,萧岭没有介入的打算。
他只是很好奇,书中的剧情到底能在这个世界对应上多少。
谢之容面露回忆之色,就在萧岭疑惑谢之容想这么久是不是思索他与应防心相处的每一个细节时,他回答:“臣远远与应大人见了一面,并无交谈,臣亦不知,应大人是何许人。”
萧岭:“……”
那你想这么久作甚!
谢之容低头,愈加恭顺,“若是陛下想,臣必定与竭力与应大人结交,不辜负陛下期望。”
语气不勉强,但是传达出的意思非常勉强。
萧岭察觉到谢之容的小心思,轻笑一声,“随你。”
那这样看来,剧情早已被他改得面目全非了。
因为就原书而言,清楚地写着,即便谢之容不是君王,应防心也定会与其一见如故。
就谢之容的态度来看,他和应防心别说一见如故了,便是连普通关系都无。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顺手敲了敲系统,戏谑道:“我违规要受惩罚,男主不必?”
系统问:“你猜男主为什么叫男主?”
萧岭拜服。
他把系统叫出来不是为了耍嘴皮子的,而是要看看违规次数。
之前查询已经八次,他不得不在意。
系统不以为意,“自动进入惩罚时您就会知道了。”
萧岭笑眯眯,“别废话。”
系统道:“九。”
萧岭沉默许久。
系统苦口婆心,“先前陛下您还算有所顾忌,”至少会编个像样的理由掩盖自己违背剧情和人设的事实,但是随着萧岭和谢之容关系的进展,萧岭愈发肆无忌惮,违规次数飞快上涨,“但是您与谢之容的好感度还未达到能免去惩罚的高度。”
萧岭举手提问,“十次之后惩罚,惩罚之后呢?”
“次数重置啊。”系统理所应当道。
萧岭深深地喘了口气。
也就是说,这玩意还是个循环?!
“但您放心,重置的只有违规次数,没有好感度,谢之容对您的好感度越高,惩罚带给您的伤害就越低。”系统宽慰萧岭。
毕竟萧岭已经能给他带赖来pi了,他们不是对抗关系,是合作共赢的关系。
“还有一次机会,请您务必小心。”系统道。
萧岭表情复杂地看了眼谢之容。
估计男主要不了几天就要做梦了。
皇帝心思一转,遂唤道:“之容。”
谢之容看向他,应答:“陛下。”
皇帝原本想着抓住谢之容的手还能表现得真挚一点,转念一想又作罢,他原本是撑在桌案上的,之后系统对话后就慢慢地伏在桌面上了。
桌案乌黑,便显得皇帝压在上面的皮肤堆雪似的白皙。
因为皇帝在同谢之容说话,所以谢之容看向萧岭的目光非常自然,非常,正大光明。
萧岭半仰面,朝谢之容露出一个笑来,“之容,若是近几日梦见朕了,记得在梦中,对朕好一点。”
他语气轻,尾音略微上扬,不怎么郑重严肃。
不像是命令,倒有如……调戏。
谁会无端地说做梦梦见自己的事情?
谢之容眸色发沉,对着皇帝的笑容,他亦笑了,颔首道:“是,臣明白了。”
如果梦见,他会好好对待萧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