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岭清了清嗓子,本来想委婉点,但是他现在越来越看出来,倘对谢之容委婉,谢之容能找出无数种方法曲解他的意思,遂道;“朕记得,之容昨日刚去御书房寻了几本古籍未看,朕不过微末小伤,便不耽误之容看书了。”他仰头,尽量让自己笑得分外真挚,“昨夜之事本不是之容过错,不必挂怀。”
要是没事,就赶紧回宫!
谢之容面上忧色不减,道:“陛下的可找太医看过了?”
萧岭当即道:“朕即可派人去请太医过来。”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见谢之容玉琢一样的手指伸入袖中,取出一净白的小药瓶,对着萧岭近乎于目瞪口呆的神情,他朝萧岭仿佛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臣已去过太医院了。”
药瓶被放在萧岭身侧放奏折的矮桌上,发出极轻的一声响。
“请陛下恕臣僭越。”
萧岭干巴巴道;“不算,僭越。”让谢之容按按倒没什么,按的只是腿而已,况且两人皆为男子,便是赤身相对萧岭也不会觉得羞涩,他就是……对男主的服务心有余悸。
谢之容到底想干什么?
以往谢之容虽也和颜悦色,却从不对他这般关切。
怪怪的。
萧岭沉思。
莫非男主觉得他干的不好,打算提前弄死他登基?这是在吃断头饭?
萧岭神情微妙。
他干笑两声,把药攥到掌心中,“既然之容已去太医院取了药来,就更不必忧心朕了,朕自己也能按……”在谢之容含笑却不掩怀疑的眼神中,陡地想到皇帝那一点力气活都干不了双手,“许玑亦在,他服侍朕十几年,轻车熟路,之容只管安心。”
安静站在旁侧的许玑道:“是。”
许玑啊……
毕竟同萧岭年岁相仿,一起长大,君臣情分之深,非是三言两语可说清的。
在皇帝心中,许玑可以,但他,不可以。
谢之容瞥了眼许玑,眸光微沉,面上却流露出几分黯然,轻轻点头,不再多一言,只道:“是,臣知道了。”
萧岭张了张嘴。
他刚才的回答是不是太不近人情?
会不会让谢之容以为自己不信任他?
虽然的确不十分信任,但是,但是不能让谢之容看出来吧。
罢了。
他想按就让他按,能如何?
谢之容又不会按着按着突然抽出剑来把自己捅死。
药瓶在萧岭手中一转,他打开掌心,将药送到谢之容面前,“那便,麻烦之容了。”
药瓶瓶颈细长,极清淡的颜色,搁在萧岭掌中,颜色竟只比他皮肤浅一点。
谢之容接过药瓶,白瓷在萧岭手中被捂得有些温热,他手指蜷曲,将瓷瓶攥在手中须臾,垂首道:“臣本是陛下侍君,是为臣之责。”
萧岭扬眉。
太不对劲了。
谢之容真没在袖中藏刀吗?
还未反应过来,便觉身侧被褥一紧——被谢之容膝头压住。
他半跪在床边,垂首看向倚靠在锦枕中的萧岭。
帝王还在仰头看他,从这个角度看,萧岭眉骨线条愈加锋利,眼睛却是与之截然相反的绮艳。
难以想象的反差,就出现在这一张脸上,且毫不突兀。
唇瓣并不如萧岭放松时那样微微翘起,而是被抿着,好像有几分紧张。
黑发因谢之容的姿势向下滑落,几乎擦过萧岭侧颈,皇帝刚抬手,谢之容便已自若地将长发撩回肩后。
萧岭是很喜欢看美人留长发的,前提是这头发没长在自己脑袋上。
自从穿书,每天只梳头就要两刻。
麻烦至极,却又不能散发见人。
瓷瓶被谢之容放到手边,他倾身向前,对皇帝道:“臣失礼。”
萧岭还没来得及分析谢之容这两个字的意思,只见谢之容抬手,伸向他中衣下拜。
萧岭瞳孔巨震,下意识想将腿缩回去,却没有快过谢之容,下一刻,便被抓住了脚踝。
萧岭扭头,僵硬地看向一脸镇静的谢之容。
谢之容的掌心比他想的还要滚烫,乍与冰冷皮肤相接,烫得萧岭头皮发麻,他掌心触感与指腹一般,因为常年练剑被磨得有些粗粝,仿佛能轻易在细腻肌理上留下痕迹。
萧岭的踝骨,比他想象要细一些。
亦更嶙峋冷硬。
“你……”萧岭及时收声。
因为他觉得是他自己想的太多。
拽不回来。
萧岭这辈子也没想到自己能有被人抓住脚踝的一天。
他觉得要是姿势倒转,他眼下很像一只被枷锁扣住了腿的兔子,刚刚买回来,新鲜待宰。
人为刀俎啊。
许玑亦惊了惊。
谢之容看过去,对许玑点了点头。
谢之容相信,如果他接下来再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许玑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
许玑面无表情,第一次没有对这位谢公子笑脸相迎。
萧岭不是没按摩过,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让他感觉如此,微妙,好像不管怎么做,都很不对劲。
或许是谢之容的气质太凛冽,也可能因为其容色过于美丽。
更因为,书里那个原身,死得太惨。
谢之容的神情也有些疑惑,他俯身,离萧岭更近了些,轻声问道:“陛下要穿着中衣涂药吗?”
离得太近,又在上方,萧岭几能听到谢之容的心跳声。
萧岭把剩下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谢谢,他再好的哥们也没脱过他裤子。
“朕自己来。”萧岭断然道。
谢之容闻言,顺从地松开手。
指腹不经意间划过脚踝,常年不见光的皮肤格外细白,简直像一块上好的丝绸。
萧岭当然不会把中衣脱了,坐起来将裤边折了几叠,褪到膝盖的位置,然后又任命一般地躺回倚枕中。
谢之容把药瓶打开,将药倒入掌心。
膏体色泽剔透干净,质感有点粘稠,触之发凉,简直像是一块柔软的冰。
谢之容便将一手覆在有药膏的掌心上,掌心温度略高些,药膏慢慢融化,没有方才那样凉。
萧岭不得不承认谢之容的细心,如果药给他,他会直接揉到腿上搓匀。
谢之容趁着这个时间,目光自然地落在萧岭双腿上。
他双腿修长,膝盖骨微微撑起堆叠在那的衣料,小腿原本线条匀称,却因为昨日走了太久,两条腿都肿着,先前应被谁揉过了,小腿肚留下了几道淤红的指印,在白皙的皮肤上尤其明显。
谢之容目光掠过那处,比看其他地方多停留了一息。
事已至此,事已至此。
萧岭心说。
又捡起方才扔下的奏折慢慢看。
刚看三行字,便觉腿上冷烫交织,脊椎不由得一颤,险些立刻抽走。
冷的自然是药,烫的则是谢之容的掌心。
手甫一放下,谢之容便察觉到了掌下肌肉的紧绷。
他知道,萧岭一定在克制着自己不躲开。
“还凉?”谢之容轻声问道。
萧岭目光也不离开奏折,简短道:“不凉,无事。”
药膏被谢之容耐心地在萧岭小腿上推开,手指自若地停留在皮肤上,谢之容柔声问:“陛下怕疼吗?”
萧岭立刻警觉,“很疼?”
谢之容十分严谨,“可能会疼。”
“无事。”皇帝道:“你继续。”
得皇帝首肯,谢之容点头,而后,五指用力。
萧岭头皮差点炸开。
一声痛呼到了嘴边,被他刻在骨头里的要面子硬是阻止了,他艰涩地吞了一口气。
疼!
掌下的□□已然紧绷僵硬,指腹下的皮肤,在发颤。
萧岭眼泪都要淌下来了。
他合理怀疑自己现在就激活了那个让他痛不欲生的惩罚措施!
“陛下?”谢之容轻轻道,“您好吗?”
一丝哽咽的气音从萧岭口中泄出,断断续续的,极滞涩,他几乎要啜泣了,“朕,好……!”好疼!
不仅疼,而且烫,将痛觉从单纯的疼变成了火辣辣的疼。
萧岭将奏折大半掩在自己脸上,遮住微微湿润的眼角。
然而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他疼得仍旧颤着。
“轻,轻些。”萧岭咬着牙道。
谢之容哄道:“等下就不疼了。”
不同于平时说话时冷漠淡然不同,谢之容哄他的语调温存柔软,循循善诱。
一道目光骤地落在谢之容脸上,谢之容连头都不必回,便知那道目光的主人是谁。
萧岭心说我信你的鬼话!
所以谢之容是为了疼死他对吧!
双手离开萧岭的腿,还没等他喘上一口气,只觉小腿肚一凉。
手指游走在这里时比别处停留揉捏时间更长,直到原本的指印被他留下的痕迹全然覆盖。
萧岭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精神集中在奏折上。
即便萧岭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确如谢之容所说,疼痛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减轻,原本沉重的双腿逐渐轻松起来。
在皮肤上移动用力的手指也不再是惩罚,发烫的掌心揉过常年微凉的皮肤感觉甚至不错,暖洋洋的。
一缕长发垂落,在小腿上轻轻一剐蹭。
萧岭分神看了眼谢之容。
谢之容似乎没注意到,手上动作没有停止,那缕长发便时不时地蹭过萧岭的皮肤。
萧岭原本想忽视,但转念一想药会蹭在头发上,于是开口道:“之容。”
谢之容抬头看他。
萧岭轻咳一声,道:“你这样不累吗?”
滚烫的掌心贴合皮肤,谢之容停下,道:“臣不觉累。”
萧岭指了指自己的额角,谢之容伸手摸到头发,垂眸一笑,道:“臣失仪。”
萧岭坐直,顺势一拉谢之容的手腕,将他的手移开自己的腿,“朕现在觉得半点不疼,之容,半个多时辰了,便歇歇,如何?”
萧岭这样说,谢之容亦不坚持,手腕一转,不知用何种方法轻飘飘地离开了萧岭的手指,“臣去净手。”
萧岭含笑点头。
待谢之容离开,深吸一口气,躺倒回软枕中。
腿比之前轻松好些。
许玑为萧岭奉上茶。
萧岭接过,喝了一大口。
他双腿随意地搭着,布料堆在膝上半落不落,原本白皙的皮肤上处处都是谢之容方才揉按留下的痕迹。
许玑过去,为萧岭将中衣放下。
谢之容正好走进来,挑了挑眉,但什么都说。
“几时了?”萧岭问道。
许玑端走茶杯,道:“回陛下,申时二刻了。”
萧岭顿了顿,看着自然坐在床边的谢之容,道:“传膳吧。”
这次无论谢之容说什么,他都不会和谢之容出去!
萧岭这是第一次和谢之容用晚膳时什么话都没说,连谢之容都觉得稀奇,却也明白,萧岭怕这时候开口,又被他拽出去散步。
但最终,萧岭仍旧不得不出去散步消食了。
谢之容和他保证,这次只在未央宫附近散步,绝不远走,皇帝稍微累了,立刻回宫休息。
顾勋可以在御花园“偶遇”皇帝,但是到未央宫旁边“偶遇”,就很困难了。
果然,谢之容信守承诺,萧岭刚一喊累,就立刻同皇帝回去,多一刻也不在外面多呆。
萧岭略微放心,回宫之后就忍不住和谢之容多说了几句话。
偏头看向窗外时,才意识到天已然黑透了。
谢之容安静喝茶,垂眸的样子看起来很乖顺。
萧岭便道:“时辰不早了,珉毓宫太过僻远,之容今夜便留宿未央宫如何?”
许玑抬了下头,又低下。
下一刻,谢之容回答:“臣谢陛下关怀。”
这便是默认的意思。
留宿睡得自然是偏殿。
萧岭看过折子,又饮过安神茶后便合眼养神。
静默须臾,一个冷淡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检测到宿主违规次数已到达十次,BE-MOD激活。”
萧岭悚地一惊,还没来得及问详情,便听那声音继续道:“正在进入惩罚程序,十、九……”
倒数的声音,在萧岭听来,就犹如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