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kill,willeventuallyakestronger.”
(无法杀死我的,终将会让我变得更加强大。)
在晦涩难懂的英文书上读到这句话时,Anny还只能认识其中几个比较简单的单词,而不能把它们串成一句完整的话,这句话还是杰罗妮翻译给她听的,坐在她身边的女孩面孔略微苍白,那双漂亮清澈的蓝眼睛却始终神采奕奕。
“Really?”
真的吗?
Anny对这种鸡汤文学从来都是没什么兴趣的,不过看着杰罗妮带着笑意的双眼,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来在对方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孤儿院能分到的课外书很少,分到她们手里的时候就只有这几本难懂的英文版本了,不过好在杰罗妮是外国孩子,总能翻译成流畅的本地话来跟她解释。
Anny本身不是那种很喜欢看书的人,不过闲暇时光无聊,也不太喜欢跟其他人一起玩,所以宁愿坐在这里听杰罗妮给她读书念报。
两个小家伙对于外界的了解都是来源于一份份老旧的报纸,有时候“运气好”,一些雍容华贵的夫人偶尔会来和她们说上几句话,在前几年她俩并不算很受青睐的类型,但在年龄稍微大了一点,长开之后,就好了很多。
在她们认识的人当中,一个叫露露的女孩子是最先被挑走的。
那天露露毫无征兆地被叫了出去,在一个小时后就兴高采烈地回来,尚且稚嫩的眉眼间满是喜悦。在那之后,露露就搬出宿舍去了另外一个单间,在和她们说话的时候头都是昂起来的。
不久后,露露就被接走了,接走的那天穿了一件很漂亮的连衣裙。有人说把她接走的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夫人,夫人的丈夫年纪不小了,两人一直生不出孩子,所以才会带着看得顺眼的小孩出去享福。
她们都深以为然,Anny更是幻想着自己哪天可以和杰罗妮一起被带走就好了。
因为她们在孤儿院里面的日子并不好过。
不知道世界上其他的孤儿院是什么样的,反正对于Anny来说,这里堪称是噩梦地带。
每天早上就要很早起来,被那些人翻来覆去检查床铺,然后站好队在那无所事事地等着。夏天还好,早上的天气不会太热,冬天穿着并不厚实的衣服吹着冷风,每个孩子都是敢怒不敢言。
早餐吃的清汤寡水,没有香甜可口的面包牛奶,或是馒头和水,要么就是一点稀粥,只有那些人来“视察”的时候才能得到稍微好点的待遇,也不过是早上能睡个懒觉,中午吃饭沾点荤腥。
平时就算是中午也只是一菜一汤,肉沫混杂在大片不新鲜的蔬菜里,一看就是菜市场剩下的那些,甚至常常有小朋友因为这个吃了以后拉肚子。
有的时候,孩子们会因为能吃一块肉而大打出手,Anny在这样的环境下过的很不开心,这个时候她可不知道自己未来能分化成传说中的Alpha,在小时候,女孩子和男孩子的体力差距不大,但体力瘦弱的小丫头又怎么可能跟大了几岁的男孩子过招?
记得有一次她被打得鼻青脸肿,还是杰罗妮帮忙喊的监护人。
那位监护人就是随便套上个白衣服的所谓“护士”,对谁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很少参与他们之间的争斗,除非是看哪个小孩太过分了,才会挥舞着拳头上来,不分青红皂白都给教训一顿。
平时小孩打仗她是不会管的,是杰罗妮谎称自己肚子疼把人给招来,但被气恼的监护人给打了一顿。
小孩被打完了不会上药,杰罗妮疼得龇牙咧嘴趴在Anny的腿上,她一个外国小孩不会国骂,Anny气冲冲地在那搂着杰罗妮,背地里骂了好多脏话。
“明明是王宇那个贱人先来抢我东西的!”
小时候的Anny自然比不得长大之后的混账,但骂人话倒是层出不穷,把几个脏字叠加在一起问候那个跟自己打架的男孩子的祖宗。她给杰罗妮轻轻按揉着肿胀的肩膀,眼神晦暗。
这里的人处理事情向来都是不公平的,只求息事宁人,各打一棒子,但Anny吃不饱的时候还是会去跟人抢东西吃。
她之前眼睁睁看着一个比较瘦弱的小女孩得了流感,虽然撑过来了,但身体很虚弱,因为在食堂抢不到饭竟是活生生因为营养不良死了。
小女孩死掉以后,只是宿舍空了个位置出来,Anny偶然听到她的舍友在感慨宿舍空了一个还比较舒服,而半夜被拖走拉去埋葬时,没有一个平时的玩伴为她掉眼泪的。
在这片麻木的地方,吃饱穿暖已经成了一件极高的追求,每个小小的孩子都为了活下来而努力奋斗,情感从天生的丰沛转成麻木,丢掉那些不需要的同情。
她不想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最后甚至连记住自己的人都没有。
每当Anny感慨这件事时,杰罗妮就会用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紧紧盯着她的脸,哀伤却坚定的情绪能感染心脏的荒芜。
在那个时候,她们也只是玩的不错的普通朋友而已,Anny觉得自己只是缺个玩伴,而这个外国小孩在刚进来的时候就被孤立,两个找不到朋友的人相互依靠一下,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
她毫不怀疑如果哪天自己因为流感或是其他的病症死了,杰罗妮这个没朋友的外国小孩也会逐渐淡忘自己。
直到那天。
Anny的身体一直都很好,即使没怎么吃过饱饭,却也茁壮成长起来,比同龄的女孩子都要稍微高一点,力气大一点。当时她还不知道这是要分化成Alpha的前兆,只是庆幸自己的运气好。
不过在渐渐长开以后,倒是有偶尔过来的夫人先生们会多看她两眼,Anny当然想脱离出这个鬼地方,每次在看见那些富贵人过来时,都放弃了与杰罗妮一起玩,在那些人面前表现得不遗余力。
那天她和一个男孩子都被选中,Anny激动得心脏怦怦直跳,卖力地在先生夫人面前讨巧,不过后来在言谈中发现他们似乎是更想要那个漂亮的小男孩。
一般孩子在被敲定以后也不会被当晚接走,而是会办手续,办手续快的话也就是几天而已,那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一句话,就轻松把小男孩救出了地狱。
Anny颓丧极了,晚饭都没吃,在太阳落山时骂骂咧咧地从游乐区走回去。
所谓的游乐区也就是一片小池塘和假山的堆积构建,还有一个老旧的荡秋千,大孩子根本不能在上面玩,因为那根绳子看起来随时可能会断。
Anny肚子空空如也,越想越气,站在池塘边奋力把一只小石子给踢到了水里。
但在她抬起脚的刹那,背后忽而被一只不知从何伸出来的手猛地推搡了下。
“扑通”一声,Anny在寒冬腊月掉到了水里,甚至来不及呼救就被淹没了头顶。这里的小池塘水不算太深,估计有接近两米,但对于一个小孩来说就是致命的绝望距离。
上面传来陌生的谩骂声,是个男声,但Anny已经没法去与他辩驳。凉水浸透四肢百骸的感觉异常沉重,她惊慌地想要呼救,嘴里鼻子里进的水却越来越多……
她几乎是以为自己要死在了这里。
在意识快要被黑暗剥夺的时候,Anny却听到了有人入水的声音,本以为会是什么路过的大人,但在发现环住她腰身的那个臂膀很是纤弱瘦小后,难以置信的同时,Anny只能自私地奋力搂住对方的脖子,把自己的重量压上去。
她不想死,来救她的杰罗妮也不想死,明明是那么瘦弱的一个小女孩,却在危急关头爆发出了极大的力量,勉强把人给从底下拖了上来。
在两人回到宿舍以后,监护人给她们灌了两碗热腾腾的姜汤。
Anny发烧烧得浑浑噩噩,好不容易三天才能下床,愤怒地去找罪魁祸首算账,得到的却是监护人狠辣的一巴掌。
她这几天身子本来就很虚弱,监护人的一巴掌把她给甩晕了,在地上好半天才能爬起来。Anny眼冒金星,即使之前也被打过,但从来都没有那么委屈,心脏疼得像是要被撕裂开来,眼泪不争气地开始流。
但回答她的只是一个冷冰冰的“滚”字,监护人只是名义上的监护人,并不是她的长辈,不会因为她受了委屈就关怀。
最终抱着她安慰的只有杰罗妮,Anny靠在对方并不宽阔的怀抱里,听着她用温软的语调不断重复着:
“找到我们的靠山就行了,Anny,人总是要活下去的,和他们一样,找到靠山就行了。”
……
找到“靠山”的人一定就能变好吗?其实也不见得。
Anny之前最羡慕的那个被带走的女孩子,在三个月后回来了一次,穿的依旧是漂亮的公主裙,皮肤白了很多,肉嘟嘟的很是可爱,但与她想象之中的快乐不同,露露两眼无神,走路姿势甚至都有点不对劲。
那时候的Anny还不明白那些肮脏事,在露露找到机会和孩子们一起玩,听到她哭着叙述自己在那里过得不好时,忍不住冷嘲热讽了几句。
她觉得能被带走是天底下最好的事情,有吃有喝,有父母,就是露露贪心不足才会觉得不好,在场的大多数孩子都觉得要是可以交换就好了,他们来替露露“享福”,让露露再回到这个暗无天日的孤儿院里。
在那天晚上准备走的时候,那位打扮雍容的女人来拉着露露的手,她的眼里装满了浓浓的不情愿。
在回头与露露对上的刹那,Anny看到了她眼中铺天盖地的绝望。
在那之后,他们就没看到过露露,Anny坚信着露露是去过好日子了,而那天在大家的面前不过是一种矫情的炫耀和表演。
她害怕自己的好日子被别人知道以后争相模仿,毕竟孤儿院里面的孩子们也都是彼此的竞争对手,就像是那天那个男孩,差点被Anny“抢走”位置,愤恨地把她推到了水里去。
不过后来随着年龄渐渐增长,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这家吃人的孤儿院里,被带走的人不一定会幸福,即使杰罗妮口口声声跟她保证着出去的人一定会被善待,但Anny更觉得那是一种绝望之下的幻想。
她亲眼看到过一个被带出去的男孩子在回来时哭得泣不成声,那个男孩长得很秀气,也很温顺,那天在宿舍门口,他当着许多人的面捋起衣服来,腿上、腰上,满是青青紫紫的掐痕。
后来她也没见过那个男孩子,在一次闲谈中听说是死了,那个监护人不痛不痒地说他是在一个夜晚逃出来然后摔进小沟里的。
孤儿院里人心惶惶,尤其是在看见一些陌生的冰冷的仪器被搬进来后,孩子们更是紧张得不行。每天都要害怕那个可怖的东西会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而被“带走”的人,无一例外都没了下文。
再后来,杰罗妮被她的亲生父母给找到接走了。
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带走当然与被领养不一样,预示着她能彻底结束在这里的苦痛。
在得知这个消息时,Anny本来感觉自己应该是为杰罗妮全心全意感觉到开心的,可却在想到从此以后自己又要孤独一人时,心情跌落谷底。
杰罗妮在走的那天抱着她哭了很久,但在暗示过后没有得到回答的Anny却冷着脸和她拉开了距离。
“等我回到那边以后就给你寄信,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太久的。”
杰罗妮信誓旦旦地和她说道。虽然现在还不能把人给带走,但杰罗妮说自己稳定下来就会和父母提出这个要求,起码会经常来看她。
但在杰罗妮回去以后,日复一日盼望着的Anny只得到的是几封简单的信件,与一支颜色鲜艳的口红。
她觉得她是被杰罗妮给抛弃了。
确切来说,她又感觉自己是为了杰罗妮才去学会“勾引”的。
在杰罗妮走掉以后,Anny唯一一件比较开心的事情是她分化成了Alpha,从那之后再也不需要去胆战心惊担心自己会被拉去小房间里,然后一去不复返。
每个分化的人都可以得到比较好的待遇,起码饭能吃饱,觉能睡好,穿的也暖和了。
每当那些人来来往往看着她,Anny就知道自己已经是一个被明码标价的商品,但在那个时候她却已经没了棱角。
她只是想逃离出这片地狱,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
后来通过杰罗妮的牵线搭桥,她认识了那个叫文乐清的女人。文乐清虽然保养很好,但毕竟比她大了十大几岁,让Anny心里不太舒服,而且那个女人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
就像是透过自己,在看另外一个人。
她侵略性的目光对着Anny,像是草原上磨牙吮指的雌狮,让人后背发凉。
在消息闭塞的孤儿院里,Anny听不到关于文乐清的消息,但也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来,自己的下场估计不会比那些消失的人好到哪里去。
不过后来出现了一个意外,把她带走的是江思娴。
那是个很温柔的女人,起码在表面上看来是这样。她把自己带回去,却不要求与她上床,在她的房子里,Anny却觉得自己像是个陌生人,一点也无法融入对方的生活里。
其实在一开始,她对江思娴也有点心动,大概很难有人会在那种情况下对于自己的救命恩人不会产生一点感情。可在一次次的接近过后,Anny却彻底以失败告终。
她根本没法敲开江思娴的心房,这个看起来很温柔的Oga,实际上内心却牢牢地封闭住,拒绝对任何一个人敞开。即使如愿以偿得到了极其优渥的生活,Anny也时常会感觉到寂寞。
可这种不被重视的感觉却让她很是慌张。
她怕自己就像是一个玩物一样,总有一天会被抛弃,被主人收回现在所有的一切。
她不想再被控制,而想成为控制别人的那个人。
一开始只是放肆地去勾搭别的Oga,养一些漂亮妹妹,再往后去,她的胆子渐渐大了,尤其是在与杰罗妮通信过后,在对方的旁敲侧击下,就想到了通过孩子来控制Oga这个点子。
与想象中的相同,在被迫怀孕后,江思娴勃然大怒,一度想要打掉胎儿,但因为身体原因没法冒险,只能任由她在腹中孕育。
但出乎意料的,江思娴很爱那个孩子。
她的世界渐渐扭曲,在发现这样也得不到江思娴的关注后,最终对那个无辜的小孩下了手。在一边殴打江温祺,一边把电话接通时,听着江思娴冷静的声音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出现了裂缝,Anny扭曲病态的心里也是第一次感觉到快意。
她没想到江思娴会彻底发疯,不顾一切地与她同归于尽。
更没想到睁眼重生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上时,她的身体被另外一个人给占据了。
那个人口口声声说自己爱江思娴,说是要保护她,逗得Anny直乐。
爱算什么?
那个林景夜没有体验过被另外一个Alpha给压制,与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甚至厌恶的人做.爱的感觉,她每次从文乐清的床上下来,都是遍体鳞伤。
那个林景夜没有体验过看着身边人一个个被抬走,自己也吃不饱穿不暖,可能随时闭眼以后再也看不见明天太阳的绝望。
不过Anny逐渐能感觉到,她对江思娴的那点觊觎与占有欲,在那个小冒牌货的面前的确不值一提。
小冒牌货和她的性格截然不同,但一旦涉及到江思娴的安危,就会从一个平和的人变成个危险的,和江思娴一样的疯子。
Anny自认为也不算什么胆小的人,就算是两个疯子的联合,她本就死过一次,当然也敢上去陪她们玩一玩,看看究竟是鹿死谁手。
直到她在景夜的口中得知了杰罗妮的死讯。
在那一瞬间,Anny的世界轰然倾塌了。
她实在是受不了文乐清了,在展开了疯狂的报复以后,连夜出逃跟着景夜到了那个国家。而后她发现了还活着的杰罗妮,在对方的哭诉下得知了一切。
杰罗妮要回来报复景夜了,她知道的那么多,文萧霖不会允许她那么活下去的。而杰罗妮就是她手中的一个很好用的棋子,甚至在关键时刻,可以用命抵上,能杀死景夜也算是很成功的事。
她先回国找了林家人,杰罗妮随后跟了过来,目光带着决绝。
不过杰罗妮和她太熟悉了,熟悉到Anny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一举一动的含义。就像是现在,杰罗妮明明并不喜欢景夜,一开始那狠厉的模样却渐渐消失,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
在想到某种结局的那一刻,Anny却忽然畅快地想笑。
她照样还是恨林景夜,怨江思娴,但也第一次觉得,这样活着确实是太累了。
她不想让那个眼睛亮晶晶的女孩子连对自己说爱时都带着惶恐,一举一动都受到牵制,比起如此痛苦地作为一个傀儡活在世界上,Anny更情愿,也更想相信她们会有来世。
炸弹“滴滴滴”的声音在杰罗妮的体内响起,像是催魂夺命的铃铛,上一次逃避了的死神召唤在这次却无法躲避开来,但感觉到剧痛贯穿身体的刹那,她却只觉得安心。
“如果……”
“如果下辈子不是在那里遇见就好了。”
你我脱离控制,勇敢自由地为自己活一次,我不再苦苦等待你别有目的的救赎,你也不用日夜担心受怕,最终为了我而步步筹谋,放弃所有。
在那个时候,可以坦然地说爱吗?
脑海中掠过很多很多碎片一样的场景,只可惜,那些涌到嘴边的话都化作了汹涌的热血在空中四散。她看到景夜惊愕无措的眼神,继而随着身体的炸开,血肉如烟花般喷溅,意识随之彻底陷入了永远的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