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3年,下野国,宇都宫藩。
“站住!!!你这杀千刀的‘手长’,东西还我!!!”
几名手持刀剑、袒胸露背的男子,正气喘吁吁地奔跑在长街之上。
一道全身裹在印满花朵的宽大长袍内、将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娇小身影,正在他们的追逐下,灵活地流窜在人流之中。
听见凶神恶煞的男子们的呼喊,两旁的路人警惕地捂住了自己的钱袋,自动地分出一条路。
“手长”是下野国俚语,多指手脚不干净、喜欢小偷小摸之人。
而那名全身裹在不合身的印花长袍内、看不清面容之人,想必是窃了那几名男子的财物。
急奔之下,突然有人从一侧伸出竹竿,将那道娇小的身影绊倒在地。
“嘿嘿……这下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几名强壮的男子,瞬间手持武器合围了上来。
“哟,还是个母的,小模样还挺俊……不如,卖去游女屋……”
长袍之下,依稀可见一名身材瘦弱、双手纤长的少女。
虽然蒙住了脸,但只看她那对黑珍珠般灵动的双眼,就能给人一种如浴春风的灵动感。
“啪。”
一个鼓鼓的钱袋,从人群中飞出,落在了几名男子与少女之间。
“带上你们的财物,加上这一袋铜钱,散了吧。”
一名身穿白色素袍、脸蓄长须,头戴一具铁兜帽的中年美男,自人流中走出。
他的腰间,佩着一柄长近一米、有着平缓弧度的太刀。
“哪里来的闲人,有钱了不起吗,这小丫头今天必须……”
为首的那名男子,凶神恶煞地舞动着手中的长剑,不满地朝着对方走去。
可是,他身后两名同伴,伸出手死死地拉住了他。
“喂喂,你这家伙瞎了吗,仔细看看那是谁,找死也别带上我们……”
“这……毛拔太刀?”
待看清对面之人的打扮,原本凶恶的男子,立刻将武器一丢,跪了下来。
“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藤原大将军恕罪……”
男子腰间那柄刀造型极为独特,刀形狭窄、刀身细长,刀把与刀身明显是一体锻造,中心有一条明显的细缝。
这样的太刀,因为形状像毛拔(镊子),被称为毛拔太刀。
在宇都宫这种小地方,有资格腰佩「毛拔形太刀」、头戴「三十八间星兜」的人,只有一位。
几个月前,与平贞盛、藤原为宪联合,突袭下总国猿岛郡,一箭射杀了举兵征服关东八国的绝世凶神平将门,兼任下野、武藏两国国司和镇守府将军,藤原秀乡,表藤太。
据说,他腰间的「毛拔形太刀」和头戴的「三十八间星兜」,都是由宇都宫大明神所授。
三名男子连自己的钱袋都没敢拿回,便惊惶地离去了。
地上,透过长袍的缝隙,女子如同受惊的小兔般,偷偷打量着身前的男子。
若有感应般,藤原秀乡也低头看向了她。
只这一眼,男子那英气夺人的双目,就这么永远地印入了她的心。
多么美的一双眼睛。
就像,自己平日里盗取后、贴身存放的那些铜钱,中央的小孔,一般美丽。
“如此一双的慧眼,当窃贼真是可惜了……都怪这民不聊生的世道。”
与女子深深对视一眼,藤原秀乡叹了口气,如同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转身离去了。
“……这些钱你留着,寻些别的谋生吧。”
天庆之乱伊始,百废待兴、民不聊生,官家却连年征税,这样的世道,注定无法拯救所有人。
那名女子,终究没能挨过饥饿与战乱,裹在她那件最喜爱的印花长袍里,永远地沉睡在了某个冬日的路边。
对于这个过于艰辛、人命如草的世道,她并无任何留恋。
“真可惜,没能够报答你……”
垂死之际,她唯一忘不了的,是那双满是英气的美丽眼睛。
借着对眼睛的执念,她在那混乱的年代化身为鬼,疯狂地搜集着一切生物的眼睛。
直到她将那些美丽的“收藏”,炼成了最美丽的一双瑰宝,献到那位已经变得白发苍苍的男子面前时……
“妖孽尔敢!”
迎接她的,却是对方那带着「大明神」气息的夺命一箭。
……
“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
随着“望月绫乃”仰头望天,天幕之上,那银盘般的满月中央,开始缓缓浮现一道血线。
眼睛,是世间最复杂而又完美的器官。
复眼、单眼、相机眼、镜眼、套迭眼……
人的眼、动物的眼、昆虫的眼、鬼怪的眼……
甚至,神明的眼……
穷极一生搜集他人之眼,追寻的问题只有一个。
是谁,睁开了这个世界的第一双眼?
这世上第一眼所仰望的满月,又会是何等的美丽。
“此月即吾瞳,如月满无缺。”
随着她的沉吟,那道血线开始往两侧裂开……
夜空中的满月,竟然化作了一颗微微眯起、即将睁开的独目。
化月为瞳,夜幕之下,再没有事物能够逃避她的目光!
那夜空中充满血丝的月瞳猛然睁大,一抹月华破开藏前公寓上方乌云般的怨气,洒落了下来……
无比可怖的视线,也随着月光降临。
从几万年前,生物进化出双眼开始,在每一个夜晚,无不对着夜空中那神秘的月轮顶礼膜拜。
无论在人类的哪一支文明记载中,对月亮都包含了时间、生殖、丰收、永生等自然崇拜和向往。
若论以执念论,这颗离地球最近、承载了人类文明千万年来的信仰和崇拜的星体,其中凝聚的力量,已经不能用人类的词汇来形容。
“噗……噗……噗……”
月华之下,公寓四周密密麻麻被阵法压制的鬼怪,如同被无形巨手捏住的番茄般,逐个爆裂开来,化作满地的黑色液体。
“不好,不要看……”
被那眼缝中洒落的视线凝视,公寓下方的除灵者们,只觉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笼罩,纵然有灵力和阵法护体,也只能瞬间倒地、不省人事。
就连身为铜尸、不知恐惧为何物得茧,也拜服在地、瑟瑟发抖。
这是,生物对于夜空之上这轮明月,几万年来镌刻在基因中的,最原始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