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周逢源便察觉一道犀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顿时绷紧了神经。
他其实很清楚,无论老威阳侯夫人是否提醒,都无法改变崔北楼的决定。
建昌帝休养生息多年,培养了不少人才,其中不少人得到过崔北楼的帮助。而如今崔北楼处处压制新帝,那些本该感激他的人纷纷站在他的对立面,在朝堂上各种使绊子。
他们家相爷对此并无多大反应,甚至在争权夺利时也能舍弃一些势力,只求通过户部守住国库。
只要守住国库,任何衙署申请拨款时,都必须通过他这一关。这也杜绝了大臣们趁着新帝脑子糊涂时用了太多银子,导致国库空虚。
而只要国库充盈,朝廷再内斗个几年,也不会对百姓以及边疆战士们产生太大影响。
对户部掌控力如此之强,李郎中意图通过假账陷害户部尚书一事,迟早能传到崔北楼这儿。是否提前杀了李郎中,全看崔北楼的心情。
好歹是一起长大,又一起经历风风雨雨,就周逢源所知,他们家相爷阴阳怪气时,不是为气死对方,就是在意对方。据他观察,相爷对老威阳侯夫人应该是后者。
周逢源灵机一动,“大人,老夫人是通过温姑娘传达此事。您好歹和温姑娘商量一二吧,她向来有主见。”
“呵,”崔北楼阴阳怪气道,“是啊,有主见的温姑娘这会忙着赚钱,哪里会理会这些微末小事?”
周逢源就知这件事有戏了。
他又试探道:“温姑娘来了这么久,卑职还没给见面礼。卑职不知她的喜好,还是给银两比较实在。”
而有了银两,温乐悠就能还债了!
没错,这对父女又吵架了!
事情得追溯到清晨那会,温乐悠早起练武,崔北楼故作不经意路过,停留围观。小姑娘可高兴了,美滋滋的询问崔北楼是不是特地来看她练武。哪料他们家相爷嘴硬的否认了,不仅否认,还欲盖弥彰的表示温乐悠练剑时,剑气划坏了院墙和地砖,伤害了附近的花花草草,要赔偿。
许是小姑娘哼哧哼哧抠手指头说自己很穷太过好玩,崔北楼又逗她,让她拿玉佩抵债。
温乐悠哪里乐意,当即立字据,提着小木剑就哒哒哒的冲出丞相府,还很有骨气的表示她挣大钱还债!
一场嘴硬,闹得两人都不开心,周逢源见了都不得不服气。在杨繁响的再三催促下,借由汇报公务缓和两人关系。
说完,周逢源就偷看崔北楼的神色。
这会崔北楼正垂眸,用茶盖微微刮过水面,表情平淡,语气也平淡。
“本相还未强横到规定部下如何使用俸禄。”
听懂言外之意,周逢源配合道,“是卑职想太多了,卑职这就派人去寻温姑娘。”
而被惦记着的温乐悠这会正在溜人。
她毁坏了院墙地砖,理亏,也舍不得玉佩,寻思着师兄师姐们说过没钱时会抓一些强盗,送到官府换钱。她特地去张贴通缉令的地方看了,一个强盗都没印象,不知去哪儿抓。
小女侠不气馁,想着还可以街头卖艺,结果转了一圈,发现京城为了治安,禁止街头卖艺。要想通过杂耍赚钱,得去瓦肆登记,还需找保人和缴纳保证金,才能在瓦肆获得一个档口表演。
没钱没保人,她跑到酒楼自告奋勇可以帮忙搬运食材,被拒绝的同时还被塞了一包点心。
小姑娘愁啊,愁得吃完一包点心,发现偷偷跟踪她的护卫还没掉队,顿时露出一个贼兮兮的笑容,开始满大街溜人。
早在第一次离开丞相府,她就知崔北楼安排了护卫,那些人不露面不吭声,好心的小女侠为照顾大家的自尊心,装作没发现。
不点破不代表不可以溜人嘛!
施展轻功溜达到一条小巷,发现护卫们的呼吸声变重,她叉着腰无声大笑!
躲在暗处的护卫们:“……”
这一溜达,之前吃的点心也消化完了,温乐悠拍拍小肚子,总算露出苦恼的表情。
“要是跑回去吃饭,爹爹会嘲笑我吧?”
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她理直气壮道,“可我回去是为了监督他好好吃饭!”
找到借口,她揣着小肉爪,准备折返。暗处的护卫们也松了口气,他们可以回去换班了。
兀地,她那白嫩的小耳朵动了动。
紧接着小姑娘将耳朵贴在院墙上,听了几息,小眉头拧起来,小脸蛋也鼓起来。
“猫猫在叫,叫得好可怜。”
正义感爆棚的小女侠握紧拳头,“有人欺负猫猫!”
她单脚蹬地,整个人腾空而起,像只猫儿轻巧的落在墙头。沿着院墙飞快跑了会,她找到惨叫声的方向,‘咻’的一声没了踪影。
护卫们傻眼了。
“这算私闯民宅吧?”
“放心,大人知道了,只会把这宅子买下来。”
“等等,这地方有点眼熟啊。”
说眼熟的那个护卫很早之前就跟在崔北楼身边,虽然不是从威阳侯府出来的,但也知道威阳侯府的那些事。
“这个宅子,好像是威阳侯世子夫人的嫁妆。”
已经深入宅子的温乐悠不知什么世子夫人,她寻着惨叫声,找到一个穿着织锦圆领袍身材肥硕的男人,和被他虐待的狸花猫。
那只狸花猫很漂亮,有着小圆脸,圆杏核状的大眼睛这会只有痛苦和愤怒,身上有很多伤口,漂亮的毛发被鲜血打成一绺绺。
它伤得很重,这会爬不起来,也就无力抵抗男人的鞭打。
温乐悠赶到时,男人扔掉了鞭子,换成了匕首。
他愤怒的看着狸花猫的大眼睛,仿佛看到许多年前的那只猫,和那只猫的主人。
无论怎么被欺负,人也好,猫也好,都是这样倔强的看着他,不知道求饶。
“贱畜,去死……”
话没说完,他就被踹飞。
体型太大,威阳侯世子没飞多远就重重的砸到地面上。
肥肉太多反而减震,他没受到多大伤害,立马气喘吁吁骂骂咧咧的爬起来。
“哪来的贱民,你知道我是谁吗?”
视野之内,只有一个穿着湖绿长褂长裤的小姑娘。
小姑娘背对着他,一只手按住狸花猫的腹部,正在念叨着什么。
她看上去小小一只,似乎一只手就能捏碎。
已经杀过人,迈过那条线的威阳侯世子顿时恶从心来。
“你私闯本世子的宅子,就是被乱棍打死,本世子也有理!”
他捏着匕首,自以为蹑手蹑脚的靠近,就在他扬起手捅下去时,小姑娘转过身,目光如炬手快如风,两颗小石子飞向威阳侯世子。
看清她模样的世子顿时满脸惊愕,下一瞬,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了,惊愕又变成深深的恐惧。
“你对本世子做了什么?”
用真气帮狸花猫维持生机,又拿出药粉撒在伤口上,简单做了临时处理后,小姑娘站起身。
她沉着脸,体内的真气因为愤怒翻滚着,凌厉的气势再次让威阳侯世子想起一个人。
“你、你和崔北楼是什么关系?”
“和你有什么关系?”
向来嘴甜的小姑娘冷声道:“欺负一只弱小的猫猫,你是坏蛋!”
“不过是一只贱畜,”威阳侯世子下意识道,他不敢承认自己居然害怕一个小豆丁,于是很快愤怒起来,“这么卑贱弱小的东西,本世子想杀就杀!”
绷紧小脸蛋,温乐悠反击,“在我眼里,你也很弱小,难道我也想杀就杀?”
“你敢!”
之前一直被关着,好不容易在妻子的帮助下逃出来放松,威阳侯世子还不知多日前侯府发生的事情。
尽管因小姑娘与崔北楼相似的容貌有些害怕,可他又知晓崔北楼这些年名声不好,不会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跟着崔北楼,还生儿育女。
不过是相像罢了,没有血缘关系。
他这般安慰自己,又搬出自己威阳侯世子的身份,试图震慑温乐悠,心中则是有些懊恼,他离开侯府就直奔这间宅子找小东西们出气,将为数不多的仆人赶得远远的,这会喊破喉咙,说不定都没人来救他。
“威阳侯?”
温乐悠后知后觉,“啊,我好像知……我不知道你。”
她根本理不清京城勋贵们的关系,崔北楼也没要求她理清楚。
小女侠只有一个念头,她习武可不止是为了强身健体,也为行侠仗义。
“你欺凌弱小,本女侠要收拾你!”
说罢,她在威阳侯世子惊恐的目光下,身体腾空而起,一脚踹过来。
这一次,威阳侯世子摔断几根肋骨。
这还不算,他落地后,小女侠追上来,对着他的脸就是一顿猛捶,随后利落的折了他的手指脚趾。
“伤筋动骨一百天,看你还怎么拿鞭子抽猫猫!”
威阳侯府。
伺候威阳侯的贴身丫鬟低声说了几句,惊得威阳侯站起身。
“你所言可是真的?”
“回禀侯爷,这话是从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那听来的。您知道的,婢子曾经借给她一大笔银子。她向来得老夫人重用,数日前跟着老夫人外出,见了那个温姑娘。老夫人的确对温姑娘说,会换个人当侯爷,甚至亲自替温姑娘布菜。”
威阳侯怔怔的坐回去。
“母亲,你竟狠心至此,我才是你的长子啊!”
话虽这么说,可他心里却松快了许多。
既然老夫人都要舍了他扶持其他人甚至是迎回崔北楼当侯爷,那他为了保全自己,为了崔府的未来,与兵部尚书结盟就是迫不得已。
“没错,是你,是你们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