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孝子

穿着命妇服的老威阳侯夫人恭敬的跪在下方,语气沉稳的描述她的嫡长子是如何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朝官多数是一脸震惊,而知晓一部分内情的元兴帝和兵部尚书惊愕了一瞬,便收敛了神色。

元兴帝倒是想打断老威阳侯夫人,奈何对方打着‘忠孝’的招牌,他不得不听。

如果他今日置之不理,明日就会有言官直谏他罔顾祖训,他帝位不稳,一群宗室子虎视眈眈,可不能再授人把柄。

老威阳侯夫人正在描述威阳侯不忠。

户部尚书当即请求回去清查。

等他走了,老威阳侯夫人又说起威阳侯不孝。

“不孝子竟唆使仆从监视臣妇,臣妇已拿下恶仆。数年来,不孝子皆对外说臣妇身体不适,一心礼佛,实则……”

她表情平淡,语气沉稳,可字字句句皆化作利刃捅向威阳侯。

朝官们的脸色变了又变,似乎开始害怕自己的老母亲也来这一出。

众人都清楚,她提到的不仁不义根本无关紧要。如若威阳侯世子真的杀人,只要威阳侯没为了善后杀人灭口,轻轻松松便能将自己摘出来。

要命的是不忠不孝。

与户部郎中合谋做假账,若涉及数额大,说不定诛三族。不过这位老夫人敢来,估计数额不大,或是谋事未成就被揭发。哪怕如此,威阳侯也得去牢里走一趟。

至于不孝,大周以孝治国,无论是苛待监视,都绝了威阳侯的为官之路。不仅如此,他的爵位也保不住了!

居然能让自己的母亲做到这一步,威阳侯到底是有多蠢啊?

不少人看向表情冷淡的崔北楼,纷纷挑眉。

对哦,威阳侯就是这么蠢,居然能把一个丞相儿子除族。

大家默契十足的回忆起威阳侯这个人。

崔家先祖是开国侯,还被授予了官职,奈何后代不争气,文不成武不就。为此某一代侯爷还立下祖训,要求后代们取名时中间字要按照‘通今博古,文韬武略’这个顺序。

中间数代不曾入朝为官,直至熙宁帝晚年突然开始打仗,老威阳侯为了子孙咬牙上战场。

他以身殉职,挣得的战功让老妻得了一个二品诰命夫人,嫡长子也因此有了官职。

原本崔家一切向好的方向发展,结果得了官职的威阳侯在发妻死后不久,迅速迎娶外室,还带回一个比嫡长子小几个月的孩子!

这也倒算常见,甚至在嫡长子崔文钰被除族时,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的嫡次子相当优秀,为此他不惜赶走嫡长子,好让次子继承爵位。

结果呢,被除族的长子靠自己摸爬滚打成了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威阳侯却因贪墨太多,被亲儿子带着圣旨找上门降罪革职!

至于被威阳侯寄予厚望的威阳侯世子,如今还是个白身,还杀了人!

大家忌惮崔北楼是权臣,却也时常暗自惋惜,这等人才怎么就不是自己家的孩子。

但凡崔北楼是他们家中晚辈,他们便不会说崔相是权臣,而是扒拉着他,让他为族中人谋取好处了。

众人的目光在老威阳侯夫人和崔北楼之间来回移动。

抄着手看戏的崔北楼睨了他们一眼,大家立马低下头。

崔北楼没再多给他们眼神。

他目光复杂的看向头发银白的老威阳侯夫人。

很快,这位老夫人状告完了,元兴帝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派人去处理这些事。

他暗示官员们处理得缓慢一些,争取让威阳侯有应对的机会。

官员们接收到暗示,然而……崔北楼在他们出发前,温和一笑,“合谋做假账案、不孝忤逆案、世子杀人以及包庇案,案案皆有证据,若是这般还需花费个三五日甚至十天半月,陛下,您也该考虑换批能臣干吏了。”

元兴帝干笑:“崔大人,也不必如此苛刻。”

他不苛刻,可刑部尚书受不了这委屈,当即对着崔北楼吹胡子瞪眼,“崔相莫要小瞧了咱们刑部!”

刑部尚书对着元兴帝行礼,“陛下,你放心,老臣亲自查,至少一日一个案子!”

说罢,大步朝外走。

他都表态了,刑部其他官员只能装作没听懂元兴帝的暗示了。

元兴帝气得浑身发抖,在众人看过去时,还要强颜欢笑。

他暗自磨牙,等他解决了崔北楼,这些倚老卖老的老臣们都给他滚回家种田!

很快,老威阳侯夫人被叫起来去陪着皇后,其他朝臣继续议事,只是这一次,大家颇有些心不在焉。

刑部的人才到衙署,就被告知有人去京兆府状告威阳侯世子杀人,他们立马派人将人接过来。

问清详情,当即有官员策马去京城下辖的小县调取案卷。

经验丰富的官员几乎是瞬间发现案卷里的诸多漏洞,而那县令没料到此事会惊动刑部,吓得直接和盘托出。

人证物证俱在,威阳侯世子直接被下狱。

这时,刑部才发现他鼻青脸肿,身上多处骨折,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顿。

这不重要。

刑部将人带走时,威阳侯震怒。

刑部左侍郎笑眯眯道:“侯爷别急,你也得去一趟刑部。”

威阳侯色厉内荏:“真是天大的笑话。不知哪来的刁民诬告我儿,如今还要诬告我不成?”

“不不不,”刑部左侍郎一脸笑容,“是老夫人状告你忤逆。想必侯爷知道,这种案子最好查了。”

威阳侯愣住时,老夫人特地留下来的大丫鬟,据说借给她银子本属于威阳侯的贴身丫鬟,以及其他一部分仆从站出来了。

威阳侯夫人惊恐的发现,婆婆被送去寺庙礼佛多年,对侯府的掌控竟是不减当年。她主持这么多年的中馈主持了个寂寞。

威阳侯不愿相信,也不愿跟着刑部的人离开,威阳侯夫人生怕他与官员们起冲突,连忙小声劝道,“老爷,母亲不会那么狠心,这其中必有蹊跷。”

嘴上这么说,她心里想的却是,老夫人估计早就因他们苛待崔北楼,将其除族,甚至为夺去主事权将其送至寺庙的事心生恨意了。

但他们敢这么做的理由之一,便是老夫人必须维护崔家颜面,维护长子的爵位。

这次老夫人发作,没准就是想亲近崔北楼,她带着孙辈们去找老夫人哭诉,对方肯定会改变主意。

老夫人改口,才能保住威阳侯的爵位,才能保住她的儿子。

威阳侯也想到这一点,板着脸跟着刑部的人走了。

他前脚走,刑部后脚又将威阳侯世子夫人李氏带走了。

威阳侯夫人更慌了,“你们这是做什么?”

折返的刑部左侍郎笑得如春风般和煦,“侯夫人难道不知李郎中与威阳侯合谋做假账一事?侯爷这一去啊,还不晓得能不能回来,侯夫人也要撑住啊。”

威阳侯夫人顿遭五雷轰顶。

刑部的人还没完全离开,她便迫不及待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去找父兄帮忙。

想了想,她又去找崔二爷,希望对方出钱让她上下打点。

崔家只是空有爵位,财产并不多,能维持体面,几乎全靠二房长子经商。

平日里找崔二爷要钱,对方给得十分爽快,这次却嗤笑不已,“大嫂莫要忘了,老夫和三弟也是嫡子。”

威阳侯夫人不敢相信的看着他。

“二弟,你、你……”

“就算我们不行,府上其他庶子也能继承爵位。没有过错的庶子和犯下罪行的嫡子,你说母亲,不,是朝廷会选择谁?”

威阳侯夫人大受打击。

她意识到她几乎不可能让老夫人改口了。毕竟老夫人可以选择的继承人实在是太多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果断放弃帮威阳侯保住爵位,而是救出自己的儿子。

刑部尚书说到做到,一天一个案子,第一天就处理完威阳侯不孝忤逆一案。

小朝会已散,不过仍有一些官员来找元兴帝汇报公务。

这些公务并非必须汇报,不过元兴帝非常热衷处理朝政,时不时派人去请官员。请不到就发脾气,请得到就各种发表意见指手画脚。

刑部尚书来见他时,元兴帝都不好装作生病,只能硬着头皮同意削去威阳侯的爵位。

“至于袭爵之人,”元兴帝想到那个挺直脊背宁折不弯的老威阳侯夫人,只觉得头痛,“就让张氏自己推荐。”

刑部尚书应了,又表示合谋案还未查清,因此会继续留威阳侯在刑部作客。

“行了,这等事你自己决定。”

威阳侯没了爵位,元兴帝就彻底对他不感兴趣了。

甚至就连那个李郎中,他都要直接放弃了。

刑部尚书应了声告退,等出了勤政殿,不住的摇头。

他们这位陛下啊,真的是一点手腕都没有。

他大逆不道的想,若他身处这个位置,这会趁着崔北楼不关注爵位一事,就该以爵位为饵,拉拢新任威阳侯。

新任威阳侯得了好处,再给个官职,对方必当肝脑涂地,若是较为能干,多多提拔,这只忠于自己的大臣不就有了吗?

哪任皇帝初登基时,不是这样一点点以利诱之,培养亲信与老臣对抗?如今的崔相爷就是这么爬上来的!

“崔北楼啊崔北楼。”

这位老臣再次吹胡子瞪眼。

看你选的‘好’皇帝!真是糊涂!

威阳侯被削去爵位的诏令需由政事堂下达,丞相们便都知晓这件事。

几人偷偷打量崔北楼,年轻的丞相毫无反应,仿佛被削去爵位的并非他的亲生父亲。

两位三朝重臣知晓内情,叹息了声,唐昆纶却忍不住讥讽,“崔相爷可真是大孝子啊!”

崔北楼从奏折堆里抬首,轻笑一声,“不及唐大人。听闻令堂受伤,左右政事堂这么多人,不缺唐大人一个,唐大人大可归去伺候汤药。还是说唐大人不乐意?”

唐昆纶顿时涨红脸。

唐家对外只说唐母受伤,其实他母亲是为劝说父亲不要贪图美色误了儿子前途被打。

他责罚父亲就是不孝,不责罚又是对母亲不孝,真是左右为难!

崔北楼这一嘲讽,唐昆纶就不敢多话了。

不过没多久,崔北楼就停笔离去。

出了衙署,他重重的吐了口浊气。

“爹爹,爹爹!”

欢快的声音响起时,他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咻’的一声,头顶着一只小黑猫的温乐悠就窜到他跟前,努力蹦跶,挥舞着小肉爪,“爹爹,我在这呀!”

她蹦蹦跳跳,头顶的小黑猫也跟着起起落落。

崔北楼看看她,再看看小黑猫,突然伸手将小黑猫举起来。

“喵?”浑身漆黑无一丝杂毛的小黑猫歪着脑袋。

“喵?”一头墨发的小姑娘也歪着脑袋,水润的大眼睛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