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麻将传达的话传达到了夏天跟前。
夏天却愣了。
川军团做好脱离战斗准备?
难道不是全员做好脱离战斗的准备?
就在夏天愣神之际,川军团所属的十余人火力大增,正在进攻的鬼子面对骤增的火力,不得不结束这次注定无果的攻击,夏天旁边的小书虫和顺水看到鬼子退走,露出了发自内心喜悦。
“鬼子又退走了,夏大哥,和你一起打鬼子总是这么过瘾!”顺水开心的朝夏天说。
夏天却皱起眉头,顺水和小书虫没有接到准备撤离的命令,而己方突然火力暴增,所有隐匿的火力一齐出手了——这是很明显就是撤退的前奏。
果然,他还没来得及问顺水和小书虫呢,就听到撤退的命令。
“快走!”
“不!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快走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以上,均属于夏天脑海中莫名跳出来的对话,但实际情况却是:
在他听到撤退的命令后,毫不迟疑的转身就撤。
小书虫一脸纳闷的看着夏天突然撤走的背影,奇怪的问顺水:“顺水哥,他怎么走了?”
顺水像是想到了什么,但并没有说出自己想到的可能,而是说:“准备战斗。”
夏天用最快的速度奔到了龙文章跟前,这时候其他人正在陆续的向后靠拢,可游击队的众人和夏天想象的一样,依然雷打不动的藏身在自己的阵地中——已经很明显了,断后的任务落在了游击队身上。
这种情况夏天很理解,对龙文章来说,川军团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兄弟袍泽,而游击队的众人,只不过是和他站在一起对战鬼子的“战士”,他敬佩这些在敌后和鬼子周旋的人,但如果让他做出选择,他肯定毫不犹豫的选择川军团!
所以夏天没有傻乎乎的指责龙文章不够意思之类的废话,而是简单、直接、不假思索的朝龙文章说:
“我留下,和他们一起撤。”
龙文章看了夏天一眼,目光中没有诧异,只是说:“你知道结果的。”
“他们……”夏天贴近龙文章,低声说:“他们算我的学生。”
龙文章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这些游击队的人在战斗的时候,他能看出夏天的影子,因此心里早有怀疑,此刻夏天的话证实了他自己的猜测,而面对夏天的“通告”,他只能强忍着憋火,说:“你自己看着办吧。”
“谢谢。”
听到夏天的致谢,龙文章反倒是伤心欲绝,夏天求他留下、骂他留下他都不会有这种悲伤,可这声谢谢,却像是一柄尖刀一样,捅进了他的心窝——这是生分到什么程度才能说出的话?
“快撤!”龙文章转身,朝汇聚的部下们大喊,部下们急匆匆的踏上了撤退的路途,唯有夏天,留在了原地。
丧啦最后一个撤离,他看到还呆在原地的夏天,奇怪的问:“赚啦,你发什么愣?快撤!”
“你快滚。”夏天笑着说:“我马上到。”
丧啦不疑有他,跟上了前面急匆匆撤离的队伍,而夏天则折身,再次冲进了之前的阵地。
“咦?你怎么没走?”三根叔看到夏天后,奇怪的询问,
夏天笑道:“这么盼我走啊?”
三根叔遥看了眼已经撤出了百余米的川军团队伍,凝声问:“你……你为什么留下?”
“怕你们犯傻。”夏天不想煽情,嘀咕一声后就往前扑,游击队员们诧异的看着去而复返的夏天从他们面前经过,一个个露出了奇怪的神色,唯有世航大师,轻吟一声佛号,目光中满是柔和。
小书虫正在心里怨报——其实他知道自己没理由怨报夏天,但经过顺水之前讲述的种种,夏天在他的心里异常的高大,而突然冷漠的离开,让小书虫心里塑造的“夏天”,彻底的崩塌了。
“你别怪夏大哥,”顺水看出了小书虫的怨愤,轻声说:“他们能留下来帮助我们掩护和顺的老乡们撤离,已经不错了,现在走了也没有对不起我们。”
小书虫愤愤的说:“可他们是国军啊!”
“嗯?”顺水不理解小书虫的愤愤。
“我们是游击队,我们能掩护百姓撤离,他们是国军,为什么需要我们求着他们帮忙?我们能做到的,他们为什么做不到?”小书虫愤慨的发问,顺水哑然,半晌才说:“他们……他们和我们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他说不出来。
“因为他们不是老百姓的队伍。”夏天的声音突然传来,小书虫和顺水惊回头,却看到夏天歪着头在笑看两人,顺水惊喜的叫出声来。
夏天跳进掩体,笑着说:“这就是国军和你们不一样的地方,在对外之战中,国军中的很多人,无愧民族脊梁的称呼,但他们啊,就没有像你们一样的信仰,”他想到了多年以后,遂更坚定的说:“以后他们也不会有。”
才入游击队的小书虫根本不懂夏天说的意思,老游击队员顺水也一样迷茫,但他们迟早会懂的。
“好了,别说话了,注意防炮!鬼子的三板斧又要开始了。”夏天收起了嬉笑,鬼子刚才的攻击被打退了,但对鬼子来说,阻击阵地上的隐藏火力也全都暴露了,该是他们用迫击炮一个个敲的时候了——而下一次进攻,必然是全军压上的决定性进攻。
果然,炮弹的尖啸声在顷刻后就响了起来,一枚枚炮弹砸落在了阵地上,掀起了一团团的烟尘、炸出了一圈圈的热浪。
所有人都紧紧额趴在掩体内,被动接受着炮弹的洗礼。
孟烦了总结的日军战术:炮兵轰完步兵冲、步兵冲不下了炮兵轰——日军这一次也是这般套路,野炮的咆哮结束没多久,拉着修长散兵线的步兵,就开始了冲锋。
尽管是老套的战术,但鬼子犀利的枪法、准的要命的掷弹筒,还是让只有轻火力的游击队吃不消,稀疏的反击让鬼子瞬间意识到阻击阵地已经成了空城,于是他们攻的更凶了。
阻击阵地迎来了艰苦作战的时候,川军团侦查队却不得不停止前进。
而孟父和孟母,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儿子咆哮的画面。
孟烦了在咆哮——他是最先发现夏天不见的人,排头兵变成了要麻,断后的是丧啦,夏天呢?
他咆哮起来:“夏天呢?夏天呢?”
撤离的队伍因此止步,迷龙问:“夏天那瘪犊子死哪去了?兽医,他没钻进你那吧?”
“没,我这就三个伤兵。”兽医的回答让迷龙松了口气,但随即他也大声吼起来:“人呢?人特么死哪去了?”
龙文章没有吭气,丧啦却喊:“他在后面没跟上来!”
“丧门星你个瘪犊子玩意,你他妈早说啊!他没跟上来你哑巴了吗?”迷龙大骂起来,孟烦了也凶悍的吼:“你会不会断后?”
“够了!”龙文章怒道:“他自个留那陪他们断后!行了吧?满意了吧?走啊!”
却没有人动弹。
龙文章大骂:“他不要你们了!没听懂吗?他不要你们了!”
“赚啦只是……只是留在那帮人家打鬼子。”豆饼微弱的声音传出,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忍不住躲到了迷龙的身后,迷龙冷哼的将豆饼护住,随即说:“那孙子还欠我东西呢,老子要去找他!”
龙文章怒视迷龙:“找死吗?你去找死吗?”
“难道就让那瘪犊子玩意死在那?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那?然后我们装模作样的掉几滴马尿?”迷龙大声嚷了起来,孟烦了站了出来,说:
“我和迷龙去接应他,那小子命硬,死不了的,我们把他抬回来。”
“我也去。”不辣出声,却迎来了龙文章的瞪视,不辣随即缩头。
“会死人的,那里什么个情况你们不知道吗?游击队要仁得仁,你们呢?孟烦了,你不是最会避战吗?你不是最想活到最后吗?迷龙,你老婆孩子还在禅达,你就想着让你老婆孩子披麻戴孝?”龙文章嘶声问。
迷龙呵笑起来,一脸的鄙视,甚至懒得回答——老子老婆有了孩子有了,还傻乎乎的天天跟着你们在掉脑袋的军队里呆着,还害怕去死吗?要是害怕,老子早就带上头巾领着老婆孩子跑了!
孟烦了则看着龙文章,平静的说:“缅甸我们从丛林中走了出来,沿着倒了无数人的路走了回来,我们没丢过一个人,所有跟着你的人,都到了南天门。
现在,你让我们丢下他吗?”
龙文章挂上了以往那种笑——以前孟烦了说那是一种贱笑、乞讨似的的笑,但现在,却像是妖笑,他说:“我难道丢下你们吗?”
我难道丢下你们吗?
这一声质问,让所有人心酸起来。
在怒江河畔,那个被川军团所有人依靠的“团长”,跪在了真正的团长跟前,往死里磕头,只为了让虞啸卿打出炮弹掩护夏天他们。
在夏天带人钻进了林子的时候,川军团的团长弥补错误似的,天天蹲在那,一个劲的责问自己,自己错了吗,一个劲的求那些老兄弟把夏天带出来。
他们都知道的,龙文章心里装了一个川军团,只是这个川军团分成了三份。
一份在南天门,
一份在祭旗坡,
还有一份只是一个人。
而现在,他为了其余的三分之一,放弃了让他始终愧疚的三分之一!
孟烦了轻声说:“我最会保命,不会乱来的。”
“嗯,”龙文章发出了蚊子一样的声音,靠近孟烦了,又带上了扭捏的姿势,轻声在孟烦了耳边说:“待他回来啊。”
“嗯。”
孟母和孟父呆呆的看着他们的儿子成为了逆行者,孟母伸手想要挽留,却说不出话来,孟父则昂起了头,满是骄傲。
其他人也在看着变成了逆行者的两人,他们也想回去,不是他们不畏惧死亡,而是他们很想将川军团另一个灵魂,三分之一的灵魂带回来。
只是,龙文章喊:“走啊!”
在缅甸时候,他这么朝身后的人喊,在南天门时候,他这么朝身后的人喊,现在,他还在朝身后的人这么喊。
……
阻击阵地上。
夏天在竭尽全力的开火,然后他招来了鬼子更多的火力压制和针对,夏天匆忙的更换了阵地,将最大的危险从小书虫和顺水处带离——但身在战场,哪里又会是安全之地?
其实,从他决意留下的时候,他就知道守肯定是守不住的。
区区十几个游击队员,怎么守?
他想着的,是多带几个人离开——或者自己会死在这,但夏天却有意忽略了这种可能。
这些游击队员,很多人都是他教出来的徒弟,尽管只有短短的不到一个月,但夏天就想多带几个人活着离开——很像是后世享受先烈余荫的小子对先烈的敬意。
守不住了!
三根叔望向了身边的一具尸体,那是老羊倌的。
老羊倌其实不老,甚至放的羊都不是他自己的,鬼子来了,羊就没了,连羊的主人也都没有做顺民的命,一家子辛辛苦苦积累了几代人的财富便宜了鬼子,经常给他馍吃的小东家被鬼子挑死了,男东家疯了被乱枪打死了,女东家受了凌辱疯了,在一个清晨被老羊倌葬在了小东家的跟前。
然后老羊倌找到了他,说是要为给他馍的小东家报仇。
老羊倌好像打死了两个鬼子,不够他一直嘀咕着的五个目标,而他,现在也没希望完成这个愿望了。
“老羊倌啊,剩下的债,我替你讨啊。”三根叔轻声呢喃,然后转头对世航大师喊:“大师,带人走,我和瘸子断后!”
“我也留下。”
“你留下顶个屁用!你那敲木鱼的手就不适合开枪!快点!喊上夏天那个小娃子!那个小娃子和咱们挺像!”三根叔笑了起来,他对国军其实一直没有好感,不仅是因为以前去集市时候经常被国军敲竹杠,而是在加入了队伍了解了以往不晓得的战局后,对国军太失望了!
只是,夏天改变了他的看法,他这才明白队长口中:国军的兄弟其实和我们一样,都有一颗拳拳爱国之心,但他们的高层啊……
世航大师却在犹豫,三根叔见状急了,吼着说:“和尚,别磨蹭了!快点啊!你难道想让我们都折在这吗?”
面对三根叔的再次催促,世航大师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始招呼已经不到十个的战士——可最终,只有四个人跟他走了,因为剩下的三个伤残,坦然笑着留下来陪三根叔。
总是觉得自己是男子汉的顺水,总是在小书虫跟前充好汉、充老兵的顺水,哭的稀里哗啦,想留下陪他的三根叔,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但三根叔一句这是命令,却逼得顺水一边哀嚎一边撤离。
夏天看着留下的四人,默默的敬礼,然后目光落在了三根叔的身上,那是他第一个接触到的红色。
三根叔咧嘴笑着说:“夏娃子,好样的!你是一个好人!”
夏天想笑,笑调皮的说发好人卡可不是好兆头,但他笑不出来,鬼子像是催命鬼一样的在靠近,他想跟三根叔说说未来,但三根叔却在不断的催促他快走。
于是,夏天决然的转身,拖上了涕泪横流的顺水,开始撤离。
三根叔笑了,夏娃子这娃娃啊,还是识大体的,嗯,这娃娃是个好人,将来一定会是自己人的,一定会是,他这样想着,然后朝身边留下的三个兄弟说:
“同志们,鬼子来了,怕不怕?”
“不怕!”
“对!不怕!”三根叔笑了起来,“都打起精神,老羊倌的帐还没收完!咱们得替他收账!”
鬼子气势汹汹的扑了上来,仅有四个人的阵地被四面八方的鬼子轻易的破开,一个接一个还击的火力不断的哑火。
三根叔背靠着阵地,看着先他而走的同志,笑了。
他说,兄弟们,等等我,我马上来。
鬼子慢慢围了上来,有鬼子踩着老羊倌的尸体毕竟,明晃晃的刺刀在闪烁。
三根叔艰难的皱眉,很不满意老羊倌这时候还要被小鬼子这样践踏下。
他轻声说:“老杨家人不错咧,老杨他儿媳妇也是个好心人,你们这群畜生,怎么就能那么对待她呢?老杨那个孙子多好的一个娃娃啊,你们怎么就能把他活生生的挑死?”
鬼子不知道这个濒死的战士在念叨什么,出于对勇士的尊敬,他们打算用最残忍得方式解决这个对手。
但三根叔笑了,奋力的一拉,最后一枚手雷滋滋的开始冒烟。
“你们这群畜生!”三根叔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咒骂。
鬼子惊骇。
轰
手雷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