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千零八十三章 孝之争

此言一出,顿时上下一片哗然。

谁也没有想到,孔融明明是孔子后代,他竟然不遵从孔圣人的话。

说实话,孔融本人争议是不少,但至少他敢喷。

在历史上他就是因为说出父母对儿女并没有生育之恩的话,结果导致被曹操抓住把柄,从而杀掉了。

要知道儒家一直都是讲究忠孝为根本的。

以孝道,人要对父母尽孝为基础,进而引申到人,要对君主尽忠。

说君主就是天下人的父母,养育天下人,从而天下人要孝敬君主。

所以说孝道是根本,是很多朝代治国的基石。

是笼络人心的基础。

汉朝许多皇帝们的谥号,基本上都带个孝字,汉孝武帝,汉孝文帝,孝什么帝的。

以此来证明自己的正统性。

后世明朝的皇帝也是如此,明孝宗,有弘治中兴,就是明朝士人眼中的千古一帝,于是得了这一个在他们心中最好的谥号。

而孔融公开否认孝的基础,那无疑彻底打破了人们以往的认知基础。

由此可以知道,不管孔融人品到底如何,但从他能说出这个话,就可以知道三国时代,人们的思想仍旧活跃,还敢于对一些固定的核心的东西发起质疑。

要知道孔融说这话对他自己没有半分钱的好处。

无论是后世名声,还是实际的利益上。

论名声,他已经有了孔融让梨,即便后世小儿都知道了。

他不需要沽名钓誉了。

论利益,他只要老老实实坚守孔圣人所说的话,与天下士人主流站在一块,即便曹操都只能憋屈地挨他的喷。

孔融明明是能从忠孝为本这种理念中,得到最多利益的人。

可是他反而激进地说出这种振聋发聩的话。

至于目的,显然与当时人们越来越愚昧的孝道有关。

比如郭巨埋儿奉母,为了孝道,可以埋葬自己的儿子,来防止母亲节省口粮给疼爱的孙子吃。

孔融显然是反对这种做法的。

“孔文举如何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曹操听到后,大吃一惊。

此时对方还没有喷他,他对孔融的理解还只限于这是个大名士,从小就有名的那一类,和他曹操相比,那就是天上人家的孩子。

绝对是天上的。

那可是孔圣人的后代。

而他是什么,是宦官之家的后代,为了洗清这个污点,他不惜下狠手与宦官阶层决裂。

崔成也是疑惑,孔融他可是孔子的后代,而且还是士族中的第一阶层。

可以说按照太行山人的说法,孔融本来应该最顽固,最保守的去坚持这个忠孝,这样才有利于他自己利益。

可是他偏偏就要反对这个孝字。

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了,嫡派圣裔大孝子孔融,这是旗帜鲜明的反对愚孝。

甚至因此事,而被曹操抓住把柄,进而遭到杀身之祸。

可以说他是狂士,也可以说他有所追求,并不想靠祖宗的话来吃饭。

“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物寄瓶中,出则离矣。”

这就是孔融的原话。

而且他厉害,与他一同死去的两个孩子,也说出了千古名言: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他在建安年间被判弃市,妻子一同被诛杀。

而孔融这话,在闻人升的理念引导下,早早说了几十年。

他是在说父母对子女并没有生育之恩。

生而不养没有恩情。

父母就不能利用生养子女这个原因,而去无限制地命令子女。

子女也不能因此就无条件地屈从父母。

孔雀东南飞,就发生在汉代,正是当时越演越烈的愚孝而产生的悲剧。

孔融这一说法,倒是很有些类似现代观点。

很契合闻人升理念的核心。

那就是父母和子女都是独立的个体。

两者人格平等,互相不能命令。

父母可以出于教育子女,培育对方而在有道理的基础上,管教对方,但不能靠着生育之恩,要求对方无限制地服从自己,包括殴打辱骂发泄自身情绪等等。

孔融很明显就是在反对愚昧的孝。

比如“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然而他并没有解释这点。

因此当下士族之人,纷纷大骂孔融不孝。

“浪得虚名,果然小时了了,大未必然。”

“孔文举不当人子,吾辈羞与其为伍也。”

与此同时,太行山中。

某学堂之内。

荀攸找到正在与某个未来大喷子,此时还是个十二岁少年的祢衡谈笑风声的孔融。

“孔兄,外人误解于你,你为什么不发一言解释,偏偏要任由他们辱骂?”荀攸过来说道。

他来找孔融,当然是有目的……对方名气大,将来民择君的时候,这家伙肯定能派上用场。

他明白自己的本事,并不在于掌握军权。

出谋划策他可以,但杀伐果断他做不到。

既然如此,从名望入手,将来未尝不能做一任君主,青史留名。

这可比辅助一个君王强得太多了。

所以他才来劝说孔融,因为他明白,只要孔融说出自己真意,就会迎来逆转。

雪中送炭,才是高明者所为。

这时,小小的祢衡却道:“哼,世人庸碌,除师尊外,唯独孔文举可堪入眼,为何又要向庸人解释?”

荀攸闻言被震了一跳。

这谁家的小孩,出口就一通地图炮……这个词也是从赵师那里学到的。

“说的好,庸俗之人,再解释他也不听,听也听不明白,只留待青史懂我。”孔融含笑说道。

他今年32岁,比祢衡整整大了20岁,却是一看就入眼了。

这就是相性。

大喷子祢衡只服两个人,一个是孔融,一个就是后来的杨修。

现在又多了一个人,就是赵想世。

“好吧,看来我也是庸碌之人,不过我倒明白文举兄真正的主张是,小杖则受,大杖则走,这才是孔圣人所说的话。儿子不应该为了所谓孝道就牺牲自己的性命,那才是大不孝。”荀攸叹道。

孔融也喷人,但喷曹操是因为对方想要篡汉。

他的死是内部权力斗争,不是喷人引起的。

所以他听到这话后,顿时生出知己之感。

“正是如此,知我者除师尊、祢生外,竟然还有公达也。”孔融起身,竟然向荀攸拜了一拜。

“不敢当。”荀攸立刻避开。

他当然不能接受。

“前日我听师尊开讲,他随口说过,孔圣人许多话本意都是好的,奈何后人为了荣华富贵,为了功名利禄,为了迎合君上,必然将其曲解利用,牵强附会。千年之后,不知道要惹来多少仇恨加于其身,我身为后裔,当然要负担其清源之责。这才是大孝。”孔融这才说出自己为何说出大逆不道的话。

“原来如此,果然孔文举天下孝子,如此果真不负其名也。”荀攸很是佩服。

要知道孔融说这话可真是没有丝毫好处,如果放到一个看不惯他的君王眼中,就是取死之道。

圣人后裔的庇护,也庇护不得。

因为你不孝,自然就不配得到圣人庇护。

杀了你,也不会引发士人多少的反抗。

荀攸果然是智谋之士,他直接就预言了孔融的结局。

幸好,这一个分支里,孔融不会有那种悲哀的结局了。

荀攸自己想想,他能不能容忍孔融?

恐怕他如果要是一直当君主的话,也是不能容忍的。

因为这家伙名气大,如果一心反对自己,如果掺和到自己的继承人之中,自己也会用这个借口杀了他满门。

如果自己不是一直当君主,只任十年的话……随便他怎么反对去,反正自己干完十年就拉倒了。

还怕人骂吗?

突然间,荀攸顿时明白了赵师的良苦用心啊。

“我明白了,难怪赵师说过要君不能久,久则必生天大的私心,甚至完全忘记仁义之道,只求利。”荀攸突然道。

孔融闻言点头道:“是啊,君要选择贤者,不能持久为之,当今皇上不贤明,应该换之。再从汉室宗亲中选择一名贤明者为之。”

荀攸一愣,接着道:“文举兄,一定要从汉室之中选择?”

“那是当然,如今大汉四百年天下,早就深入人心,汉乃正统。师尊说的话只是理想状态,天下间庸碌者多也,刘家子孙何止百万人?百万中选取一人为君,既能迎合人心,又能治理朝廷,此乃两全其美之法。”孔融坚定道。

呵呵,果然如此。

这家伙是个拥汉派,虽然来听赵师的课,也不以年龄尊长拜对方为师,但也没有全盘接受。

只接受了部分,然后和他已经有的主张融合起来。

荀攸倒也不失望,毕竟今天一番话传扬出去,他荀公达就有了识人之明。

这可是“选君”的必要条件之一。

一个是君主可以不通军事,不通民事,但必须通人事。

不通人事,其他再精通,也是劳而无功。

两人又谈论一阵,荀攸发现那个祢衡倒是很有潜力,将来肯定会有大名声。

因为这小子太能抬杠了……

你一句话说不对头,上一刻还和你笑脸,下一刻就能和你翻脸。

也就是孔融这样的人,能包容欣赏对方这种性情。

没多久,又开课了。

这次闻人升又出面了。

闻人升这次讲的是人体医理。

他来这个三国,最大的敌人,不是别的,是疾病。

论到征战、厮杀,没人能杀得了他。

他可以提前察觉很多危险,并且做好绝对安全的准备。

天灾的可能也很少。

他住的房子是竹制的,只怕火不怕震。

只有疾病,突如其来的疾病会打败他。

所以他在建立了根基之后,就用了相当多的力量去攻克疾病。

至少先把常见的风寒,这两种古代人闻之色变的大敌给搞定。

不知道多少婴儿青年,因为一个风寒,导致体温过高就没了。

“人体乃是一团水,投入外物,可使之清澈,也可使之浑浊。如何确定外物的有用与否,就要用到对比和试验。”

“今天要讲的就是双盲实验法。”

众人认真听着。

其实三国之时,华夏医学还是讲究实证的,也开始解剖。

神农尝百草,就是最早最简单的实证。

直到后来与玄学、道学佛学混合,就像儒学一样,越来越走上玄虚之谈,不再追求实证。

毕竟后者省心啊,也不容易出事。

“比如这种草药可以治疗风寒,我们就要试试只用它,和不用它在不同病人身上,会有什么效果。”

“如果有效,再将草药掐头去尾,选择哪一部分来看看,最有效果。”

“如此无限测试下去,最后得到是哪一种成分,能让人体已经浑浊的水,变得重新清澈起来。”

众人纷纷点头。

闻人升的话深入浅出,这倒没有什么好争论的。

有些学生也对医学感兴趣,这个年代医生还不是贱业,人们还有着“不为良相,就为良医”的论点。

再到后来,那就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一种药治疗一种病,就要这样测试,而不是人云亦云,别人说有效果就有效果,有没有效果,必须要经过双盲和实证。天下万事万物,无不如此,光靠嘴说是没用的,要去实际中验证。”闻人升淡淡道。

荀攸深以为然。

他毕竟是谋士类型的人。

必然要追求实用,而不是空谈。

这时,又有人起身道:“师尊,如今有很多世家大族,名士攻击您的讲学,甚至将您视为叛逆,不知我等要如何去做?”

说话那人却是荀谌。

荀攸知道这个叔叔,也是有野心的。

将来恐怕也是自己的对手。

“哼哼,一群庸碌之辈,他们懂得什么,只会抱残守缺,不值一提,师尊如果和他们说一句话,就是师尊输了。”祢衡直接说道。

呃,牛。

众人冲着这个十二岁的童子伸出拇指。

这年头人早熟,或者说晚熟的活不下来。

十三岁就很多人成亲了。

所以十二岁已经可以看成大人来对待。

“呵呵,说他们庸碌倒也不必,不过他们说归说,但用起来却是很老实的。为师说的那些话,讲的那些道,他们一个个可都没少用。”闻人升笑道。

众人纷纷点头。

可不是吗?

很多士人都在用闻人升说的话,去管理他们的庄园。

现在汉代是典型的庄园经济。

豪强一个庄园内,有着完整的经济生态。

农田、铁匠、木匠、皮革、纺织,另外还有草药堂,几乎自给自足。

当然在医生这方面肯定是不行的,还是要寻找天下名医。

毕竟这是一个看似入门简单,但治好人太难的行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