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一行的家庭状况在课间的十余分钟就能尘埃落定,那凛舟的身份就变成了耐人寻味的接档话题。
结束班会,人群鱼涌向外,慢悠悠朝前移动的其中一小簇人放声猜测。
“陇市有姓凛的家族产业吗?”
“据我所知,没有。”
“新兴的集团高层呢?”
“我爸的秘书才做了排查,没有。”
“他家是做什么的?你问你小姨了吗?她在校长秘书室,应该对我们的资料心知肚明。”
“我当然第一时间就问了,他就一张个人表,父母和家庭情况信息全无。”
几人瞪眼嘟唇,脸上都做着夸张的表情,聊起同学近况,都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的消息是一手信息,“啊?怎么会有这种情况?”
“绝无仅有。”
“可他还认识徐音晚,她那么不近人情的一个人,竟然能那么柔声柔气和他说话,他身份肯定不一般啊。”
“而且,徐音晚还有未婚夫了。”
话尽于此,几人霎时意识到了什么,捂住嘴,“不是我们能招惹的人,以后少谈论。”
赫一行从转角出走出,一个人得意肆意惯了,在哪都跟走T台似的,衣摆鼓起一阵风。手往徐音晚那一伸,手指勾住她书包带子,把包带到了自己肩头,顺势给徐音晚单眨了只眼,“怎么能让你拿包呢?”
“好歹也让你未婚夫发挥一下男友力。”
徐音晚尴尬地耸耸鼻,“谢啦。”
她扭头瞟了眼凛舟,他独身跟在离她一米远的身后,双手一如往常兜在口袋,头微微垂下,看着疏离冷峻。
徐音晚嘴笨,不知怎么主动搭话,拽住自己的包带子,让赫一行停下,“要不让凛舟给我拿吧。”
“反正一会我们就要分开。”
赫一行没好气睨他一眼,“你看他那个晦气样,别让他碰你的东西。”
“赫一行!”徐音晚有点生气,她不喜欢高高在上的针对和俯视的鄙夷。一个生于清贫长于平庸的人,对他人的情绪认知是很敏感的。
“你再这么说他,我就不理你了。他既然来陪着我读书,就是我的人,你这样说我的人,不就等同于在说我吗?”
徐音晚发起脾气来的样子眉间蹙了又缓,骨子里仍是温温柔柔,摆起架子也没那么可怕,反而颇有我见犹怜的清冷。
赫一行发觉她有大不一样的地方,第一时间仍是愣了好一会儿,难以置信她会帮凛舟那个外人说话,却也说不出拒绝她的话,“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徐音晚眼眶秒红,双唇抿紧,看起来快要哭了。
凛舟也诧异地停在她身后,他本来就不在意赫一行说他的那些话,这些在金钱里养育出来的娇娇儿,从未逼迫过他们受任何规则的约束训练,妄为又任性,看不起谁,有时不用脱口说一句话,只要一个眼神,就好像把人碾进了尘埃里。
父亲教过他,人要学会在逆境里开花,不卑不亢,向阳生长,视金钱和欲望为外物,就不会被这两者操控。
可眼前这个同样在溺爱里长大的小公主,是在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说话吗?不,她甚至把他和她划为了一个阵营。他怎么配?
赫一行挠挠脑袋,烦躁由心而生,“好了好了,我就开个玩笑。”
说着,把包扯下往凛舟那个方向扔。
“拿稳了。”赫一行眼神里仍是不屑,用口型朝他说,“这个包够买你条命了。”
徐音晚看过来的一瞬,赫一行马上复原笑意,“我家司机今天没空,我坐你车回去吧?”
徐音晚看透他的小九九,心也松了口气,只要能阻止他去伤害凛舟,跟他废点神也没什么,她答应道:“好,等到我家,我让李叔送你回去。”
前边几人聊的八卦主角此刻就在她们身后,喉咙梗住,生怕自己的话被听到了一丁半点,默契地都闭上了嘴巴,不再谈论。
乱飘的眼神显得贼眉鼠眼,反而引人注意。
赫一行正愁有气没发出来,一眼逮住一个,迈大步子上前抓了个留海盖眼的眼镜男,单手扣住对方后脖颈的领子,“一直看我干什么?”
眼镜男声线发抖,“没、没什么。”
赫一行厉声厉色的样子和今日在课堂上大有不同,少爷的戾气彰显,气势压人,连带着徐音晚也被唬了一跳。
“不说?喜欢在背后聊人?”他零零散散听到了几句,是和凛舟有关,这个人的出现,让他很不爽。
“我、我说。”眼镜男向其余几个女孩投去求救的目光,却都被回避,只好一口气说,“我们在猜测凛舟可能是周家的孩子……”
“哈?哈哈。”赫一行先是一怔,紧接着讽刺十足地笑了两声,转头锁定凛舟的位置,从上往下把他打量一遍,眼底尽是戏谑,“就他?”
陇市的确有个德高望重的周家,行事低调隐秘,很少在大众面前露面,所以人口信息也鲜少向外吐露,关于他们的传说也是神乎其神。甚至有人以此为原型写小说段子在班级乃至年级传开。
深知凛舟身份的,目前只有徐音晚和赫一行,他用手臂锁了眼镜男的喉咙,俯身在他耳侧低语,“这么想知道他身份?”
眼镜男狂摇头,左右都是他惹不起的人物,“我们说着好玩的。”
“好玩?”赫一行若有所思。
徐音晚远远看着,两人虽姿态亲呢得像好兄弟,但眼镜男的肢体语言显然充满了抗拒和害怕。
她回望凛舟一眼,夹杂着担忧。
“你这是,可怜我?”凛舟把她的包小心护在胸前,沉声问。
下课途径的学生们从身边经过,眼神都直勾勾在凛舟脸上停留了许久,似对这个新面孔极其感兴趣。
有个性大胆的女学生和混血儿故意挤到他身边,冲他发送几个饶有意味的挑逗眼神,“哪个班的?加个好友?”
徐音晚没得及回答,就被挤出在了那个明显的人圈外。
凛舟倒也没表现出享受,反而是手足无措地挤了出来,冷傲的脸上多了一丝无奈和厌烦。
他绕到徐音晚身侧,多处的目光又粘了上来,只要他在她身边,注意力都会被他吸引走。从外观上来看,在不知道徐音晚和凛舟身份的前提下,他俩的外表都很吸晴。徐音晚长相精致大小姐,凛舟则是无形的张力和荷尔蒙在悄无声息地放送。
徐音晚把这一现象归结于他那突出的寸头、近一米九的身高和让人探寻的□□身板。
这对于恐惧社交害怕应付人际的她来说,简直是一大喜事。
徐音晚还在窃喜,赫一行回头看见这幕双眼刹地瞪直。
被包围的凛舟一如当初占人群中心的他一样,而现在视觉中心却无声无息换了人。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在他臂弯之下的眼镜男感受着力道在慢慢收紧,搂得他无法呼吸,不敢大幅度扭动,只能不断地摇晃他手臂求饶。
赫一行回过神,松了人。
褐色的瞳孔远没了自我介绍时的清爽阳光,反而是无声的呵斥,赫一行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那我免费告诉你个惊天大秘密,想知道吗?”
眼镜男已被吓坏,他对赫一行的名头一直是建立在他帅气俊朗上的,如今这一恶劣的行径,他才发现原来资本都是会吃人的,他们的孩子也一样。
国际高中里的霸凌现象也隐形存在,曾被太多学长欺负他是个只和女生玩的二货,不想再一次经历精神的折磨。
他吓的直咬舌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赫一行没来由的变得异常烦闷,摁住他肩膀,“我说你想,你就想。传出去,别说是我说的,凛舟,是徐音晚她爸挑选给她的陪读生。”
“知道什么是陪读生吗?衣食住行全被徐音晚包揽的那种。”
赫一行说的一文不值的口气,眼镜男自然懂他的用意。
他看不起凛舟,也想借他的嘴传播舆论。
眼镜男抬抬眼镜,慌张跑走。
徐音晚徐徐走上来,装什么都不知道套他话,“你这么快就和我们班的人打成一片啦!”
赫一行在身侧转转手腕,笑得清风朗月,“那是,你也不看看你一行哥是谁?”
徐音晚倒也佩服他的社交能力和面不改色的说谎能力,故意说:“有点羡慕哦。”
他今天的行径和徐音晚认知大有偏差,徐音晚产生了点退却心理。
赫一行丢掉的那点自信因这句话回满了血条,单手撑她肩膀,“在我身边,你绝对不用担心,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
徐音晚不太喜欢肢体接触,大力把他推开,“撑疼我了,以后没经过我允许不能碰我。”
赫一行当她在撒娇,举双手投降,“行行行,我们公主说的话我当然得听。”
赫一行非要坐她的车,后座也就容不下三个人,凛舟默默坐到了副驾驶,从后视镜里扫了徐音晚几眼。
她和赫一行畅聊正盛,笑得眼角那颗泪痣也明晃晃的,黄昏的光打在她眼角,温和庄重得像神女。
这样的笑容,他第一次见。
凛舟收回偷窥般的视线,心口又裂开了个小口,一大堆酸胀的痛感挤在他胸腔,让他难以呼吸。他摁下车窗,让风灌入,强迫自己闭上眼,一言不发。
好不容易把赫一行打发走,徐音晚终于有了和凛舟单独相处的时间。
她对来到这个世界的紧张消散了不少,对凛舟也放松了些,心情自然也是欢悦的,她小口小口吞下清新的空气,暗道鼓励自己又完成了一个小难关。
徐音晚蹦跶跨跳了两步,停在凛舟身边,叫他,“凛舟,虽然我现在不想哭,但是你说的那个地方,我很想去。”
凛舟脚步在同一刻停,脸却没有转过来与她对视,视线落在地上,又往相反的一侧看去,似有刻意避开她灼灼的视线。
他语气冷邦邦,“没什么好去的,就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破烂地方,到处都是蚊虫,你不会喜欢的。”
“啊……”徐音晚的心蓦地被灌了水,像个重水球,一头被拧着往下弹,连带着思维也转不过来。
上车前心情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又变成这样拒人千里之外。
她声音柔柔的,质问却是温如水,“不是你说要带我去吗?”
凛舟不再多话,伸手弯腰请她进门,“我反悔了。”
“你!”徐音晚没经历过这种有口难言,耳根和脸都困窘得发烫,蹬着步子跑进了门,阿姨兴高采烈地喊住她,徐音晚头也不回。
“这孩子,怎么回事?”阿姨一回头就对上凛舟失落的脸,“上学不顺利呀?一个个都愁眉苦脸。”
凛舟站在客厅一动不动,如石化的雕塑,只有那落在阴影里的一双眼睛,忍得猩红,声音梗在喉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