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时候不早

陪她到十点半,陈思接到了公司打来的电话,说是有紧急的事务催她去处理,这次陈念主动开了口。

“今日……本来就是我使性子,有急事的话,还是赶紧去处理了比较好,省得到时候又落下个什么麻烦。”

陈念说着,还不忘将自己压在陈思衣角上的手抽了回来,只是这动作做得极慢,仿佛是还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眷恋与不舍。

陈思攥着手机思来想去,还是点了下头:“那我下次再来看你。”

妹妹近来历史读得多了,累归累,与从前比起来却又开怀许多,只是这偶尔说起话来……总有一股子古人不急不缓的腔调。

许是资料读的、听的日积月累下来,有几分耳濡目染吧。

陈思没有怎么起疑心。

目送着姐姐离开,陈念又静静在客厅内坐了两三分钟,便没有再多做停留,一步步缓缓朝楼上走去。

将房间内的东西一样样收拾妥当后,陈念没有换回睡衣,而是去到了房间附带的阳台。

那里时常放着把躺椅,从前她喜欢窝在那里晒晒太阳,后来便不太爱出去了,但躺椅还是一直放在那里。

陈念靠坐在那上边,慢慢滑落,指尖似乎感知不太清扶手的触感了。

夜晚总带着几分独有的凉爽气息,她望着天空中高悬的那一轮明月良久,忽地笑了下,喃喃自语。

“……好像和一千八百年前的月亮也没什么不同。”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议论它,属于明月的清辉悄悄铺上少女不知何时已经沉睡不醒的身躯,为那张平和宁静的面容镀起一层柔光。

但被探查者已经悄然沉睡,灵魂不知去向。

……

陈念从“梦”中惊醒,才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出了一身冷汗。

她强撑着几分恍惚坐起身,尽可能将自己收拾得利落些。

经历死亡似乎没有她想象中那么不可以接受,或许是和先前病痛的折磨一对比,生命力的静静流逝显得相当微不足道。

不过眼下更重要的还是……保证等大军攻彭城的前一晚,她的法阵能够顺利发动。

一切准备业已完成,剩下需要再三斟酌的只不过是说辞。

有系统给的法术傍身,陈念对上普通人,天然处于更为强势的一方,即使不怎么为所谓的说辞煞费心机,也照样不难成事。

但这还不够,她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又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考虑就该更加长远,既要达成自己基本的目的,又要挣到更多的好处。

按照1122先前几回的说法,到时候真正能用回“陈念”这一名字的她,估计还是长着张一模一样的脸。

无论之后的路会怎么走,叫这边认识她的人瞧见了,多多少少会将她同“陈年”联系到一块儿去。

信她真有些神鬼本事的极有可能往“同一个人”的方向去猜,而不信的也能拿“好友亲眷”这一推断说服自己。

陈念闭了闭眼。

除了曹操以外,所有人的梦境要梦到的必须是血流成河……不,对于久经行伍的人而言,杀人已经熟稔到不能更熟稔,无法令他们起敬畏之心。

以她手上的素材来说,最好办到的就是一场针对许都的“浩劫”。

人祸不足为惧,天灾又有太多种类。

曹操这次带了不少人来,总有几个信卜筮谶纬之道的文士,什么样的天灾才能叫所有人立马警醒?

陈念翻来覆去不得其法,一个名字却不期然闯入脑海。

刘秀。

陈念还记得读到《后汉书》时瞧见流星坠营四个大字时自己满头雾水的样子,这一说法是真是假不知道,但的确给她提供了灵感。

抄了光武帝的路,后世若是有记载这场梦的话,没准儿有人还能说笑性地怀疑怀疑是刘秀显灵了呢。

苦中作乐地把细节敲定好,陈念又一一耐着性子将个别人员从要动手的名单中划去——这些是未来已知不会在曹操阵营的人,当然,第一个得被叉出去的就是刘备。

不同阵营带来的施法加成……她已经想好大致要如何蹭了。

将自己的东西尽数收拾好,塞进系统空间当中,陈念在帐中静静坐着,等候夜色降临。

尽管还有巡视的兵卒顾及不到,但那也无所谓了,覆盖的人数足够广大,广大到可以轻而易举地动摇任何一位当权者的决定。

她换上那身神棍的职业套装。

梦境已经开始加载了,没有她的允许,谁也不会从梦中惊醒过来。

陈念瞅着手上系着的万千根丝线,从中细细一捋,便找到了曹操的所在。

她身为梦的主人,想要去到谁的梦境,都是轻而易举。

因着是骤然搭建起的梦境,曹操这儿什么也没有,一片空空荡荡,他像是还在思考着自己面临的境况,手边一拂,面前出现一张石桌,连配套的石凳也贴心地跟着出现了。

陈念没藏着自己的动静。

“司空。”她客客气气地行了礼。

“我倒也料想不到,方丞竟还有这般的本事。”曹操一边说着,一边手腕一翻转,凭空多出一只酒壶与两个酒杯。

“那司空也该想到,我是为何事而来。”陈念站直,明明是个问句,却是明明白白的陈述语气。

曹操摇了下头:“方丞如此煞费苦心,又挑在这个时间动手,为的无外乎是彭城。”

“我近日算到会有一对我极为紧要之人降生在此地,若是司空屠了彭城,说不准会影响此人的命途,如此,便不得不背弃前言了。”陈念说得相当平淡。

“好一个不得不!”曹操一击掌,临到这样任人拿捏的关头,他仍然保持着绝对的冷静,“方丞所求的究竟是什么?”

“不对彭城的百姓出手。”陈念回答道。

“此举定然会为东征结果带来不好的影响,你身为太医署方丞,竟不惜倒反天罡,背弃朝廷?”曹操又问。

“我在这世上无亲无故,又即将不久于人世,不曾做过什么位高权重的官,也没有显赫的家世……说到底是死不足惜的一个人,但司空,说我的立场没有用处,我是来真心实意地同司空做交易的。”

倘若这一会儿有一台摄像机拍下她此刻的神色,那定然像极了电视剧里极为欠揍的削弱版阴鸷反派。

陈念抬手,变出一座天秤,又变出若干砝码。

“即使不屠彭城,东征是困难了,但对司空而言却并非全然无法克服,而我会放上的‘报酬’,足够令司空心动。”

曹操收回打量眼前这新鲜器物材质的目光,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比如一场在未来令许都十室九空的大疫……许许多多的王孙贵族仍然不能避免。”陈念将一枚砝码放到另一端的天秤上。

“怎么不继续了。”曹操见天秤两端缓缓保持住了平衡。

“没什么,说得太多对我而言没好处,况且有的事,是摆在眼前的灾难,但我届时只怕是分身乏术,不好为司空分忧,也就不能拿到明面上来同人谈判。”

陈念指尖挨个在三枚砝码上点过,露出个带着几分刻意的笑,好叫对面知道,她其实早就想清楚了,只是不肯透露而已。

这时,二人头顶的天空忽地从一片混沌摇身一变,清清楚楚地映照出彭城的身影。

前半段是根据这么多人的记忆模拟出的屠彭城影像,陈念侧过头去,没有再多看一眼。

“倘若尽可能采取平和的方式攻下彭城,到时为了补缺补漏,势必会有更多兵士在东征中牺牲,方丞可有想过这一点?”曹操只比她多看了些许就一样转回了头,像是在确定这是原先的方案。

“想过,但我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一向只计对我有利的结果,不计旁人需要付出的代价,否则当日回话时,我就该先同司空好好畅聊一番我的思乡之情是如何深重了。”

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活生生躺完这趟内测的计划到底还是落了空。

陈念这话说的实在是过于坦然,连曹操也跟着一时没能马上说什么,但他接受自己这一次的“失利”相当之快。

“方丞还准备了什么后手,不妨一并说出来。”他说完,陈念比了比天上。

屠城的影像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播到了尾声,镜头取而代之来到了彭城。

天空蓦然被染上一层滚烫的金红色——那几乎像是血,随即从那满目金红之中裂开一道缝隙,九颗滚烫的大球带着腾腾的热气坠落在许都各个方位,几乎没有一处能够幸免。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屠城”。

人杀人最利落的尚且还需要刀子进出一回,但天诛向来用不着这样麻烦,只消轻轻地在地面上一拂,上头挣扎求生的生灵顷刻间便会灰飞烟灭。

可陈年若是有这样的力量,犯不着还在这里同他多费口舌。

“我原先的打算,如果司空不答应,就在让营中每晚入睡的人日日做这样的梦,做到我达到我的目的为止。”陈念说道。

若真是这样,即使曹操和众将领在军营中再怎么有威望,军心也会大大动摇——更别说这里头肯定还有将领本身也在踌躇不定。

陈念其实最多只能做到三日,但出门在外,这有一分也要吹成十分,底气说到底是自己给的。

“……好,便应了你的请求。”曹操审视她良久,但陈念接受其他人恶意或好奇的目光实在已成习惯,向来知道该怎么木着张脸装傻,从头到尾愣是没露出太多破绽。

“我会给司空一枚玉佩,还请司空妥善保管,将来若是有带着另外一枚玉佩的人出现,那便是能为司空排忧解难的人。”当然,还是她自己。

陈念走流程似的把该交代的交代完,又听见曹操带着几分惋惜地问起:“可惜其人究竟如何尚且不知,倘若有几分方丞的才学和机敏……”

那实在是太适合被当成妖道给砍了,脑袋再挂到城门上去,凑个登高眺远的好兆头。

曹操未必不能容她,但一个持有的力量远远超出预期、现实身体是个脆皮、又曾经威胁过他的人……

这几个形容堆叠到一起,简直就像游戏里各色加成堆得恨不得玩家立马被暴揍一顿的首领怪物一样,随便沾了一条就足够让人忌讳。

“其人之才,与我相当。”陈念一句“十倍于我”差点儿顺嘴溜了出去,转而又道,“……时候不早,我该告辞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