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无宴回宫复命。
燕穆王不关心大坝,他确信靳无宴敢放心回来,就说明那边肯定无事了。他更关心孙子的终身大事。
这孩子满心都是江山社稷,最不在乎的就是他自己,这些年若不是梁飞若看得紧,坟头草恐怕都枯了一茬又一茬了,就这,还要感谢有人给他收尸。
做长辈的都希望自家孩子能过上幸福平静的好日子,这些年梁三待他的好,燕穆王都看在眼里,千金易得真心难求,他怕孙儿不珍惜,将来追悔莫及。
梁三拒婚,是燕穆王始料未及的。他嘴里不当回事,心里还是怕有什么变故。这变故自然不是出在梁三身上,他怀疑孙儿是不是又干了什么让梁三委屈了。
譬如,先前为了和赵国结盟,居然答应迎娶赵国公主。
他骗了所有人,梁三也在其中。
又譬如这次,明明是去抢修泽鹿大坝,怎么又同承安伯的姚四娘搅和到了一起?
虽然他已搞清楚前因后果,但燕穆王还是提醒了孙子一句,“姚四娘的事,你是不是该同梁三解释一下?”
靳无宴盯着祖父看了会,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谁?姚四娘又是谁?”
燕穆王就知道是这样,昨日遇险的不管是姚四娘还是寻常的燕国百姓,他遇到了,都会救。
“承安伯姚家的四娘子,你昨天救下的那个小女娘,今天同你一起回来的那个。”
靳无宴根本就没留心过那小女娘的来历,只吩咐下去让工部侍郎安置。他大概知道祖父说的是个什么意思,轻笑了下,“无关紧要的人同梁飞若说什么。她不是那等斤斤计较的小妇人。”
他说完这话就要离开。
燕穆王有些着急,“赵国公主呢?你回来后跟她解释了吗?”
靳无宴更觉好笑。他又没娶赵国公主,事实胜于雄辩。
这件事要正儿八经的解释了才莫名其妙。
梁飞若才不会纠缠这个。
“阿翁,钦天监将日子定在哪天?”
燕穆王顿了下,“冬月十六。”
靳无宴微蹙眉心,“还有三个月,这么久。”
燕穆王略感舒心。总算说了句人话,还知道急了。他故意道:“当然要这么久,这还是快得了,王储大婚又不是平头百姓娶妻,出得起聘礼就能拜堂成亲。你大婚的宫殿要重新修葺一番,各司衙门都需要筹备,这衣裳首饰啊都要裁新锻……”
靳无宴:“我翻了黄历,下月初六就是个好日子。”
燕穆王刚欣慰了一下,又被孙子给气着了,“好小子!你是娶妻还是纳妾?今日十七,下月初六,亏你说得出口!知道的说你急着娶妻,不知道的还当你怠慢梁家。你让别人怎么看梁三?”
靳无宴愣了愣,张了张嘴,也觉得自己不对,“祖父教训的是。”过了会又说:“可是三个月还是太久了。提前一个月?”他的心不知道为什么不踏实的很。
燕穆王笑了,真心实意的笑,走上前,一只手搭上他的肩,“现在知道急了?早干嘛去了?你要早些将梁三娶回家,孩子都能跑了。行吧,行吧,我再去催催。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看你这一身脏的。”
靳无宴回去后洗漱沐浴,听说梁飞若昨日来了宫里歇在他的偏殿,又去偏殿转了一圈。他又忍不住开始想她。
同一时间,景鹏买好了酱肘蹄子又买了些杂七杂八的吃食高高兴兴的回家了。
海桃贪吃不胖,吃东西跟只土拨鼠似的,景鹏特别喜欢投喂她。
他们的家紧挨着燕王宫,三进三出的院子。靳无宴随手指给他的地方。邻居都是些达官贵人,地位显赫。景鹏是太孙殿下的贴身侍卫,领羽林卫经历一职,官阶不高地位高。因为能直接递话,升官也是迟早的事。
府里人口不多,几名杂役仆妇,统共也就五个人做活。
仆从们迎他进门,恭敬的喊他景大人。
景鹏捧着吃的往里屋走,进了后院就开始喊人,仆妇追上去说,夫人还没回来。
景鹏愣了愣,看着漆黑的天色,想了想,转身去了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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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已经用过晚膳,各自回院子歇下了。
海桃正给梁飞若研磨,除了朝廷的赏赐奖励,作为梁家军,家主也要给与奖赏。但这些事是个细活,要公平公正,不能错漏。参军列了册子上来,兄长们整日的忙,都还没细细看过,事情也就没安排下去。
前日,兄长们倒是大摆宴席好好和将士们吃喝了一场,感激他们一直以来的誓死追随,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也不全怪兄长们,实在是仗才打完,都该好好歇歇,况且宫里那位殿下倒是将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一条条诏令下发,兄长们都忙得不可开交,就更抽不出时间了。
梁飞若手里捏着笔,心里在想别的事,他们梁家本就不是平京人氏,祖籍云梁郡。梁家私兵也多是那里的人。
如今战事了,是否也该回了云梁?
自古至今,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她也有些担心梁家未来的命运。
虽说燕穆王不会如此,可是那位殿下呢?
他如鹰隼一样的眉目,薄情的长相,都让梁飞若感到深切的不安。
梁家军……梁家军……梁家……
不,他们都是大燕的军队。
梁飞若正想的出神,有仆妇进来说,景大人来了,要见海桃姑娘。
梁飞若愣了下,似乎才发现海桃,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咦了声,让海桃赶紧回家。
海桃出去了。
柳条儿站在走廊上伸懒腰,经过海桃身边时哼了哼:“立场不坚定的家伙!”
海桃心里难过,没回嘴。
景鹏候在海桃的屋子里,海桃进屋,景鹏躲在门后,一把抱住她。
海桃感受了下,又去回抱他。
景鹏又激动又开心,忍不住亲她。
海桃避开了,“别这样。”
景鹏伸出脚踢上门。
海桃掐了他一把,挣脱开了,又去将门打开了,说:“这是小姐的院子,咱们这样不合适。”
景鹏悻悻的摸了下鼻子,二人成婚后没少在梁飞若眼皮子底下亲热,梁飞若不是那等迂腐矫情之人,相反她很乐意见到大家都亲密幸福的待在一起。
屋子里摆放了很多吃食,都是海桃爱吃的东西。
景鹏说:“我原打算今晚歇在这……”
海桃立刻道:“不可以!”
景鹏连忙点头:“确实不妥。这是三小姐的院子。那咱们回家去。”
海桃摇头。
景鹏还要再说,海桃却已下定了决心,“你回吧。我今晚不回去。”
她推着景鹏出门。
柳条儿从房门口过。
景鹏不好拉拉扯扯,装模作样的站直了,“那我明天再来接你。你早点睡。”
海桃不愿送景鹏,柳条儿大掌一挥,无比热情的拉住他,“走啊大兄弟!我送你!”
海桃将一堆好吃的送去了主屋,梁飞若闻到香味,吸了吸鼻子,“哪里来的酱肉?”
主仆俩个将小圆桌收拾出来,柳条儿闻着味儿回来,又馋又痛苦。
柳条儿同海桃是俩个极端,她是光喝凉水都长肉的那种。不过柳条儿也不是那种蠢货般的胖,她其实长得非常可爱,皮肤细腻白净,尤其笑起来的时候特别讨喜。但是寻常人是看不到她可爱的一面的,在被梁飞若抓住之前,她是个土匪,又因为被兄长带大的缘故,性别认知障碍,一度以为自己是个男的。
有了好菜自然不能缺了好酒。
梁飞若关了门,爬到床底下,将自己偷偷藏得好酒抱了出来。
“燕王御赐的佳酿,我偷偷藏了两坛,嘿嘿。”
管着家里的库房就这点好,可以中饱私囊。
靳无宴歇在偏殿,后半夜就醒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焦躁些什么,起身后,拿了弓箭,直接出了宫。
主仆俩个大概是心有灵犀,景鹏昨夜没事干歇得早,后半夜也醒了,爬屋顶上练剑,忽然看到一人一骑飞驰在大街上。
景鹏二话不说,牵了马出门。
等候出南城门的时候,景鹏追了上来,“殿下。”
靳无宴:“你跟出来干什么?回去歇着。”
景鹏:“睡不着了。”
靳无宴反应了下,问:“海桃没跟你回家?”
景鹏说:“是。”
靳无宴默然片刻,大概是想说什么的。
南城门打开,兵卒跪到一边。靳无宴打马,疾驰而去。
景鹏起先也疑惑殿下天不亮出行所为何事,直到他在一处山林停下,费劲万难的猎了两只大雁。
“我听说民间有习俗,纳采用雁,寓意忠贞,和睦。”靳无宴对三书六礼这些规矩是不清楚的,他本也无需为这些事操心,到时候礼部和钦天监自会替他办妥一切。
只是他昨晚临睡之前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那年深秋,靳无宴正在养伤,他左臂受了重伤,几乎要废掉,心情抑郁凄苦。梁飞若站在他的屋檐下忽然指着天上的飞禽,高兴道:“那是大雁!”
靳无宴没什么兴趣,抬头看了眼。
梁飞若笑容明媚:“《礼》曰:“女子十五许嫁。纳采、问名、纳吉、请期、亲迎,以雁贽。”
靳无宴拿起手中的兵书,不搭理。
梁飞若兴致不减:“靳无宴,你要快点好起来。将来你要娶我,纳采之时,我要你亲手猎两只大雁送给我。”
靳无宴的胳膊很疼,也很烦躁,听她喋喋不休,终是不耐烦了,语气很冲:“你是不是满脑子除了这些,就没别的了?你父母的仇呢?燕国的恨呢?都比不上你嫁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