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人耳目,到了天津,张勋特意把黎元洪刚刚委任的代理国务院总理李经羲拉上,两人一起上北京。
在火车上,李经羲见张勋携一巨匣,呵护备至,似乎里面装有极其重要的物件。他觉得奇怪,便问张勋里面何物,张勋故作神秘,笑而不答。李经羲禁不止好奇,一再发问,张勋这才神秘的低声说,里面乃是“靴帽、袍褂、翎顶也。”他说:“我久不见幼主,这次顺便去宫中叩见请安,你也是先朝大臣,何不跟我一块去觐见?”
李经羲心想我是民国的内阁总理,怎能去参见前朝废帝,于是便与未携带官服为由加以推脱。张勋却认真的说:“这个无妨,我这里备有好几份,届时借你一套即可。”李经羲因为他开玩笑,便随便答应了。
等到了北京,张勋真的马上要去宫中觐见宣统,临行前硬要把李经羲拉上,李经羲觉得多有不便,便以无官服而婉言谢绝。张勋很不以为然,随手将自己头上的官帽摘下,硬戴到李经羲的头上,还大笑道:“张冠李戴,有何不可耶?”最后走到半路上,李经羲才找了个借口跑掉。
到这个时候,大家还真没想到张勋的来意。因为他把军队放在北京城外,只带了几个卫兵入城,以向外界表示他无意兵谏,只是来劝和的。当然,私下里,他的动作也是很频繁的。
跟多数有身份和地位的老粗一样,张勋特别喜欢听戏,所以他把京城的艺人请到家中开堂会,一是真喜欢,二来也是作幌子。
别说,他的魅力不简单。因为他出手大方、不拿架子、而且懂戏----是真格地爱戏、也爱戏子,所以民国四大名旦、四大须生,甚至老一辈的谭鑫培、孙菊仙都买他的账。只要他开堂会,请谁谁都来。
此时民国已经建立六年,连总统都换了两茬了,即使复辟成功,还需要一批拥趸啊。所以张勋在私下里放风,以便寻找支持者。一时间北京城里风声很紧,大街小巷都在传说张勋要复辟。
现在看起来,复辟这事简单是脑袋进水了,正常人谁都不会干这事,那是要推翻国家啊。所以,历史书上的张勋当然臭了。
可是要代入时代啊,那会儿清朝才亡国几年,并且君主立宪一直有市场。在好些人的心里,都觉得共和不适合中国国情,退回去走君主立宪的路,也许可行。当年的老百姓,对于上面有个皇帝,其实没有什么不高兴。因为几千年的帝制传统,大家都习惯了。所以复辟当日,北京市民欢声一片,家家户户挂起龙旗就不奇怪了。
中国的历史记述,一直在进步史观的指导下,帝制复辟是绝对的政治不正确。哪怕你仅仅是要君主立宪,也是大逆不道,冒天下之大不韪。
可是张勋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就凭手中这5000兵,顺风顺水没有问题,真的发生些变故,他的这点兵力连镇守北京十几个城门都不够用,所以需要寻找一批“志同道合”者。在此时,以满清遗老铁良为首的“宗社党”趁机与张勋搭上线,要助其一臂之力。
要说这个“宗社党”,让人可气又可笑。辛亥革命后,失掉权势地位的一小撮清室皇族中的顽固分子良弼、溥伟、铁良等为恢复往日荣耀,密谋结社“君主立宪维持会”,反对清帝退位及与革命政|府议和,企图保存清皇朝统治。然而随着其中流砥柱的人物良弼被京津同盟会分会的杀手彭家珍炸死后,这个组织已作鸟兽散。
然而人一旦痛失权力,对其的渴望却越发强烈。三年后,由于日本政|府大隈重信第二次组阁积极支持满|立运动,宗社党在日本重新成立,总部设在东京,大连设支部。主要成员有原肃亲王善耆、原恭亲王溥伟、原陕甘总督升允、原蒙古贵族巴布扎布,富升阿,还有日本人川岛浪速、头山满、山田修、若日太郎等30余人。
本来寓居大连的原肃亲王善耆领导大连支部,与川岛浪速等共同策划,于1916年3月组成宗社党“勤王军”,准备在辽南起事。却被少帅带一帮学生军轻松打得落花流水,也成就了少帅的“乳虎”美名。随着1916年6月袁世凯死,段祺瑞组阁,日本对华政策转变,勤王军被解散。张作霖在奉天越来越强大的力量让他们认识到,在东北这个他们满清“龙兴”之地想搞出什么大动静、重建王朝之可能性大为降低。假以时日,清室复辟几无可能,宗社党们陷入绝望。
可是当辗转得到张勋意图复辟的消息后,这些人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准备孤注一掷了。是啊,时不我待,再不出手,满清皇室的名号就要真的被扔进历史的故纸堆里去了。以号称“只进不出”、外号“铁公鸡”的庆亲王奕匡长子载振为首的原亲王贝勒们纷纷大方地散尽家财,从外国银行里取出备以未来挥霍的财产,准备向日本人购置军火,重组“勤王军”,并大力支持张勋的“义举”。
张勋军队不是火力不足吗?我们出钱买大炮给他守城!他的军队不是军费不足吗?我们替这些“忠义勤王军”发放津贴!拉拢人员助威不是需要花钱吗?我们帮衬着!----只要大清帝国能够再续龙祚,这些钱都是分分钟的事。
可笑当初执掌政权时,载振与大臣那桐一道卖官敛财,人称“庆那公司”,毫无顾忌地充任大清挖墓人的角色。在经受这么多年国破家亡的遭遇后,终于醒悟过来了。没有大清国,他庆亲王什么贝子贝勒屁都不是!在一番努力后,一帮子满清遗老们共集资合大洋180万元,由时任总统府高等顾问、号称满族上将第一人的廕昌负责联络日本军火商。
180万元在当时可是个相当不小的数字,足以买下66架飞机、或是30门大炮、或是200挺机枪,可支撑起一个陆军旅一年的军费。
不必心疼,不见中国几千年的gdp,清末全贡献给了别人,还在乎这些?
由于复辟行为已众人皆知,为免夜长梦多,在东京的川岛速浪等人通过诸多手段,竟高效地取得日本陆军部的同意,将一批原本要武装熊本师团的武器优先供应给了“宗社”。军火商也尽展日本企业的高效,经最后确认,这批军火将在两周后在天津交货,然后通过陆路运至北京,以增强张勋的力量。
为了取得最大化的支持,张勋也盯上了失势但还有实力的冯德麟,突然电召冯德麟进京。冯德麟正愁无法摆脱张作霖紧逼的大手,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竟然愿以身家性命赌了一把。在他看来,张勋复辟成功,不愁加封进爵,荣归东北,取张作霖而代之。到那时,封侯入相当不在话下,何惧张作霖一盛天将军?
有人惊喜有人愁,这愁的是他的长子冯庸、同字汉卿的那个。
亲身经历过老袁称帝耀眼的肥皂泡破灭的冯庸,对自己老爸再次走上贼船很是担心,也不看好张勋的此次所谓“复辟”。他认为,老爸和张作霖的冲突是政见上的不和,还有得商榷;但参与复辟那就是政治上的倒退,会彻底败于张作霖。
他向冯德麟说:“父亲还是不要掺和复辟这事,已经共和几年了,故总统这么强实力的人都没能做到,张勋就区区几千人还能做得什么成就来?白白给那位督军送了把柄!”
但是已经鬼上身的老冯已经听不得人劝了,而且形势也逼得他不得不这样做。与其在张作霖的压力下苟言残喘,还不如奋起一搏。他向冯庸无奈地说:“我老了,斗不过张作霖了,现在在明面上已经被他将死。如果再不趁此机会一博的话,等到段祺瑞再坐了总理,我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于是派其心腹张海鹏旅长带先遣队二百人,先期前往北京就近探望风声。6月20日,冯德麟在三十名卫士护送下亲自到京,立即拜见张勋,表示支持复辟活动并愿为其效忠。张勋对这位关外强人的加入非常高兴,他得意地说:“有阁忱老弟为我摇旗呐喊,我这心里痛快多了。内有大义,外有强援,中兴大清指日可待啊!老弟能有此眼光,他日登堂拜相不在话下。”
为了坚定其信心,他向冯德麟透露一个消息:吉林督军孟恩远也对皇室持支持态度。
这个孟恩远也是对张作霖的扩充持反对意见,因为在民国前后,他与张作霖、冯德麟共称关外三杰,当然不能容忍张作霖坐大。本着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的原则,冯德麟觉得终于找到共同语言了,于是竭力拉孟恩远下水,一是想与他和张作霖同仇敌忾,二来恐怕也是为看起来玄乎的复辟多上点保险。
暗地里,冯德麟则以三拜九叩的大礼,进宫谒宣统皇帝。溥仪赏赐给他“穿黄马褂,紫金城内骑马,御前侍卫大爪头衔”。
这让冯德麟坚定了立场,为了让复辟的力量更加强大,他向他的28师发电,让全师星夜入关。这支劲旅如果加入,虽然注定不会产生决定性的作用,但北京城的糜烂极有可能,而且会让张作霖完整吞并28师的念想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