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有知情人凑过来:“这就是少帅带领的卫队师了,觉得怎么样?”
卫队旅曾经是奉天人的骄傲,这支纪律良好的新式军队给奉天百姓的感觉是极好的,无形中已经成了奉天的一张名片。若是识趣,那人便要说:“果然名不虚传”,而后皆大欢喜;否则,半点侮辱之言过后,迎接你的绝对是老拳。纵使给几句不合意的话,一阵白眼是免不了的。
按说对张勋复辟,反应最快的不是段祺瑞,不是孙逸仙,而是在民国政坛尚无一寸之地的奉天少帅张汉卿。复辟当日,北京大学教授李大钊愤然离开北京南下上海,当时在教育部供职的鲁迅冒雨到教育部提出辞职以示抗议,可惜他们都是文杆子,他们的唾沫星子淹没不了忘形中的当局中人。只有张汉卿的卫队师,前脚在张勋宣布复辟、中外莫名之际,前锋已经抵达山海关。
“辫子军”人数不多是死穴,这也是宗社党一心要以火力弥补其不足的原因所在。廕昌发动了他在京津的全部关系,要在诸路军马未到之前把这批重要的火炮交给张勋。因为时间紧迫,等到货船抵达天津,已是复辟前夜。不过按照约定,这事要在午夜才发生,现在天津港还是安全的。
因此张汉卿出去动卫队师,是冒了一定险的。如果张勋没有发动,或者说不是在明天发动,自己这一番动作会严重失失分的。轻者“轻启战端”,重则“拥兵图谋不轨”。以至于张作霖连问几遍:“确定有此消息?”张汉卿只能抱着赌一把的坚定说:“确定的。”他假借了奉情局的名义。
廕昌望着黑朦朦的天气,心情大好:天佑我也,看来复我大清有望。
他是正宗的旗人,并且是旗人中少有的有胆勇夫和聪明人,不然黎元洪也不会让他担任总统府侍从武官,这可是堪比侍卫总管的职位。
等到火炮就位,张勋的“勤王军”就如虎添翼,北京城就可稳如泰山,皇帝陛下稳坐龙廷,自己可就是扶大厦于将倾的满清功臣,一顶铁帽子王是跑不了的。这批炮据说远比北洋各军装备的大炮来得犀利及先进,只要反对力量一时片刻打不进北京城,全国仍然忠于王室的诸侯一定会揭竿而起。虽说洪宪帝制失败,那也是因为他名不正言不顺,正宗皇帝还在紫禁城呢。这也说明,君主制还是有市场的!
远处,全副武装的特战大队同样感谢于这样的天气。他们与少帅的军队一道,乘列车出奉天。不过少帅的前锋部队抵达山海关便无法跟车前进了----规定京奉线在关内为各国共管,不作军事用途。在山海关,还驻有英国的兵。
但是特战大队不同于普通的军队,他们作战时不会身着常见军服。他们跟车乔装成普通旅客出了山海关,武器都放在随身携带的箱子里。来到天津,天色已晚。
有奉情局天津站的人指引,一行人很快待命。
廕昌作过陆军大臣,颇有些胆量,时人称之为满族第一上将,俨为宗社党之首。自清帝退位后,他常思报效,私下也召集了一批训练有素的满人士兵。前几天在和一干满清元老密谈复辟事宜时,素有威望的瑾太妃代表宣统帝任命他为禁卫军统领,他手下的官兵都一跃成为帝国的禁军。这是多么大的信任啊!皇帝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指望着他了。想到此次军火对于紫禁城内外的产意义,他的心里沉甸甸的。
远远的海平面上亮起灯,那是远航的船只要靠岸了。廕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光线,忽然看到,灯光一闪一灭连续三次。这是约定的信号,货船来了!
他向一名手下打了个手势,那人飞跑过去,不知在哪里引燃了一支火把,挥舞着向远处展示一个美仑美奂的“8”字形。
平安无事,站在船首的小泉正二松了口气。他的“乌泥丸”号载重3000吨,是一艘大型货运船只,隶属于大阪造船厂。船上的东西是什么,他是很清楚的。向中国输送大炮等重武器,是列强条约所严厉禁止的,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可是为了扶持那位有割让领土传统的家庭延续使命,日本军部用最优惠的价格几乎是半卖半送交付了这批山炮,连自己的起家几大师团都没来得及配备。想到北京城头日本造山炮的犀利火力打得支那人鬼哭狼嚎,他就有种欣慰的感情。尽管他只是大阪兵工厂的仓库小头目,中尉军衔,在中日关系中扮演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色。
按照之前的约定,岸上平安无事则会用“8”字符反馈。现在那个迂脑瓜的满族将军应该派人焦急地等在岸边了吧?哼,没有大日本帝国制造的重火力武器,满族人根本没办法和支那人的北洋军抗衡,虽然这些军队在大日本帝国看来不堪一击。
近了,近了。廕昌情不自禁地踮起脚,虽然在这越来越漆黑的夜里什么也看不到。
抛锚,靠岸。船上的水手们提着探照灯踏上跳板,当先的小泉迎向廕昌:“初次见面,廕昌君。让您久等了。”不管怀着厌恶还是鄙视,小日本的礼节与他们的内心有天壤般差别。
廕昌快步走近,他伸出双手,要拥抱这位满清的救星代表。
小泉却根本不赏这个脸,虽然对方曾是泱泱大国的将军,现任政|府参议院参事,与他的级别有十万八千里远。他公事公办地说:“廕昌将军,兵贵神速,今晚会有很多事情等着您去做。”
廕昌热脸碰到冷屁股,却丝毫没有被侮辱的感觉,反认为日本人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果然不愧为亚洲第一。要是国人,那还不大大地居功自傲?他像孙子般点头同意小泉的英明决定,一挥手,几百人像幽灵般从各个方向跑出来,开始计划已久的搬运工作。
只是,在幽暗的灯光下,有些人的装束并不是自己所熟悉的,尤为可疑的是,他们身上都带有枪。黑暗之中,诸人都不辨旁人,那些可疑人物都奔跑着混在人堆里向船上去。
不好!有奸细!廕昌只觉得大脑一嗡。
此次任务只是搬运军火,因为是列强共管的开放港口,加之行动隐秘,他只安排了几个岗哨,根本没做好交火的准备。现在,不知道身边有多少敌人,也不知道是哪股敌人,又是黑夜,他根本不敢大喊。无论敌我双方谁受惊,一旦开枪,双方都有性命之忧。若胡里糊涂在这里把小命丢了,才是对复兴大业最大的损失----他自信现在满族高层里,能有他这种眼光和能力的,凤毛麟角。
就在刚刚一瞥,他已断定今晚绝不会有胜算:对方以有心算无心,而且敢于这么做,非有绝对把握不会轻易出手。此外其火候拿捏得非常到位,时间计算得也很准确,他之前的种种保密措施,就如同瞎子蒙面。
他不敢作声,对方估计也因在行动之中,只顾占领要地与退路了。廕昌装作招呼众人,渐渐离灯影远些。乘人不注意,他猫下腰,躲到一处铁锚之后,然后迅速匍匐着向外围去。百十步外就有日本朋友的一个中队,对军人出身的廕昌来说,爬着去那里,不过是分分钟的事。不过,作为奉情局重点盯梢的人物,他又怎能轻易逃脱?未爬两步,一支冰冷的东西紧紧地抵住了他的后颈。凭经验,这是一支五发汉阳造仿毛瑟步枪,北洋军人的常备武器。
片刻之后,就连最愚钝的人也发觉不对劲了,当然,小泉正二是例外:满船满岸只见中国人跑,谁知道这里竟有大批敌我关系的人在内?不过当特战队员控制住货船并纷纷用枪杆指着诸人时他才明白,自己即将成为俘虏了。
他大惊失色,这是什么人的队伍,敢在日军眼皮底下兴师动众?不远处就有一个日军的中队在彼!他想大叫,但对方将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是成仁还是成人?他思索了片刻。恐惧最终降伏了武士道精神,他决定束手就缚。然而对方显然不耐烦了,劈脸一将他打晕,替他做了决定。
有人想叫,谁知道身边竟有那么多的敌人,一阵劈里叭啦便被打倒好几个,同时四处传来沉闷的厉喝声:“货是别人的,命是自己的!”黑夜之中不知对方有多少人,但见人影越来越多,比禁军们至少多出一倍来。光凭这实力,别说他们有的没带枪,有的没来及拔枪,就是外围的日本军中队都上,一时半刻也讨不了好去。
关键是对方训练有素,参差穿插在禁卫军之间。这些人个个五大三粗,近战众人肯定讨不了好。于是望着身边的大汉,绝大多数人明智地选择了服从。偶尔有几个想侥幸要逃的,都被枪口逼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