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中秋之夜

八月十五,正是三秋恰半,谓之“中秋”。

“中秋”早见记于《周礼》,是拜祭月神之节,唐初成为固定节日,并盛行于大宋,成为法定节假日,至夜金吾不禁,百姓畅欢五鼓方歇。

幽静的庭院中,月光皎洁明亮,空气中透着阵阵桂花香味,流寓登州的四位皇室宗亲,今夜相聚于荷池凉亭赏月。

皎洁的圆月高悬于空中,洒下美丽的银辉,月光如水般倾泄,满池荷花附上月亮的光辉,竟然生出了别样的风采。

“秋长秋始半,丽景丽银河。

北渚清光溢,西山爽气多。

鹤飞闻坠露,鱼戏见层波。

千里家林望,凉飚换绿萝。”

清亮悦耳的女声吟唱,从凉亭中传出,清新自然。

“阿嫂选唐朝羊士谔《褒城驿池塘玩月》,意境深远,别致异常,整首诗不见一月字,却想到北渚、西山;‘鹤飞闻坠露,鱼戏见层波。’好静,好细腻;‘千里家林望,’心情不同,自然感觉‘凉’;再者,这闰八月十五,是必然的‘寒露’节气,‘凉’字于此,恁的贴切,想必阿嫂也从三哥那里学了不少诗词。”

坐于桌案前的赵多福则面含浅笑,只见她身着一袭月色暗花缎褙子,一头青丝挽作云鬟,手中持着一柄湘竹纨扇。

“二十姐过奖了,阿嫂才学浅薄,只堪堪咏前人咏月诗,”发挽高髻,一袭莲青色的素褙子的朱凤英亦是弯了唇角浅浅而笑,“今夜月色甚好,二十姐莫要忘了吟诗咏月。”

赵多福沉吟一瞬,乌溜溜的眼珠灵动地转了转,檀口微张,遂正色吟道。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臼兔捣药秋复著,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如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一旁的赵富金深深看了赵多福一眼,唇边挂着一抹笑意,“二十姐所吟李白《把酒问月》,正是宣和四年,十二哥在中秋家宴上所吟之诗。”

“妹妹才疏学浅,也只堪堪拾人牙慧。”赵多福面含浅笑,轻摇着手中的湘竹纨扇,又看向一旁正要举杯饮酒的赵梃,“二十三哥,轮到你了。”

“阿嫂,十四姐,二十姐,小弟不才,献丑了。”

赵梃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吟道,

“追随落日尽还生,点缀浮云暗又明,

江有蛟龙山虎豹,清光虽在不堪行。”

“是本朝王荆公的《咏月》。”朱凤英眼前一亮,笑靥如花。

“诗词本就唐朝、本朝兴盛,其它朝代咏月不言月的,便廖廖可数了。”赵梃沉吟片刻,又继续吟道,“晋付玄《杂诗》:团团三五日,皎皎曜清辉。南朝梁刘缓《新月》:清光无所赠,相忆凤凰楼。北周王褒……”

“好了,吟一首即可,”赵富金看着他,打趣似的道,“二十三哥莫非忘了爹爹曾言强记只是天赋,能博闻,方属勤奋。”

“十四姐所言甚是,是我愚钝,竟忘了爹爹的教诲。”赵梃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尴尬的笑了一下。

赵多福摇着湘竹纨扇,掩着娇俏的唇角偷笑,美眸看着夜空中高悬着一轮皎洁的圆月,思绪却回到过去的岁月。

往年,每至中秋,东京城里上至豪门巨户下至平头小民,无不阖家团欢赏月。富户人家或登高楼、或开广榭,盛筵罗列,琴瑟铿锵;小门小户之家,也是欢喜安排酒席,与子女共酬佳节;甚至连陋巷里贫困人户,也会咬牙清出一两件衣物,拿去典当换得些许酒食回来,勉强迎欢,不肯虚度……

月圆之夜,东京城内灯光辉煌,人声鼎沸,天街买卖胜常时,赏月游玩百姓相携而出,人流络绎不绝,喧声热闹直震耳鼓。街市里各酒楼茶坊是灯火通明、客人满座,凡是能响乐器绝不让它空着,丝竹箫管齐鸣,乐声飘扬不歇,无数咏月佳作成于今夜。

爹爹也会在这一夜,宴请朝廷皇臣,王公贵戚,于金明池畔一同赏月吟诗,举杯相庆。

那些年龄尚小的皇子公主,都会随在在奶娘怀中随在亲娘之后。

长大后的她,偶尔也会与几位姐妹出宫游玩,兴致勃勃的逛街,精美的花灯随处可见,游人的脸都被照的熠熠生辉。街上除了常见的龙凤灯,还有贴着各式精致的人物、花鸟等剪纸的走马灯,绘了花鸟虫鱼、山水楼阁等,并配上金色云纹装饰及各色流苏的影纱灯,清新雅致的荷花灯……

只是这一年中秋夜,又与往年有些许不同。

“唉”

赵多福在心中幽幽一叹,先是一朝城破、国灭,她和众多姐妹成了亡国的公主,从云端跌落泥泞,被当成战利品沦为玩物。

幸得虎口脱险,重回故土,还没等她想好如何在九哥面前为那位朱将军说好话,就被翻脸不认人的朱云强行扣下,为了登州士庶的安危而不得不流寓登州。

今夜,她也只能与嫂嫂,姐弟,一同在此赏月吟诗,聊以慰藉。

看着身边相谈甚欢的姐弟和嫂嫂,赵多福沉默一瞬,微微摇了摇头,在心中哀叹自己命运多舛。

即使回到南京,见到那位平日里无甚交情的九哥后,自己又如何自处?

忍受着宫中的风言风语,跟着韦太后跑路到江南,等时局稳定后,再让九哥随便选个外戚或勋贵子弟,把自己嫁出去,然后再继续忍受夫家人整天的说三道四,像仁宗朝的福康公主那样度过凄惨的一生?

或是寻一道观,出家做女冠,同青灯黄卷伴此残生?

目光扫过案桌,看着刁知州派人送来的中秋应景的月饼果品和桂花酒,赵多福清丽的玉容之上,神情既无奈又失落,还带着点点庆幸。

她虽流寓登州,生活却安逸舒适,还能与亲人赏月吟诗,比起尚陷于虏中的父兄和姐妹,不知幸运几何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对那个尚身处辽东的年轻将军的恨意又稍稍的减淡了几分。

“愿来世不生帝王家,做一个普通百姓,能与爹爹,与姐姐共享天伦之乐。”

在心中苦笑一声后,她继续赏月欢饮叙谈……

月圆如盘,光华润空,清冷的月光洒下,整个辽阳城都沐浴着银白色的光辉中。

辽阳城内原本有宵禁,家家户户在入夜后,鲜少再有灯火烛光。

然而今夜,城内的各处坊间中,许多店铺,民房,酒肆内,烛光摇曳,时不时传出女子凄厉的尖叫声和男人放肆的淫笑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喝酒吃肉的欢呼声。

大街小巷,到处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在城墙下堆积着一具具的尸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鲜血染红了城墙,也浸入了土地。

东京留守司衙门后院,朱云独自一人坐在幽静的庭院中,饮酒赏月。

放下酒盅,朱云抬头仰望着夜空,一轮皓月高悬在夜幕之中,天空是那样的深邃。

中秋佳节,本是阖家团圆,然而今夜的辽阳城内,不知多少人家被朱云搞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目光又落到案桌上,朱云摇了摇头,每逢中秋就是吃月饼的时候,然而眼前的青瓷盘中摆放的糕点,却不是月饼。

也不知是辽东没有吃月饼的习俗,还是这几日城内百姓人心惶惶,没有空去准备月饼,朱云在城内居然找不到一块月饼。

没有月饼,就只能用其他糕点来凑合一下了。

比如松糕,是用松实、胡桃肉渍蜜,再和以糯米粉,制成方形、圆形或其他形状,大略如浙中宝塔糕。

这种色泽呈紫红的糕点,朱云随便吃了一口,只觉得味道还行,比起穿越前吃过的各种中式和西式糕点,也强不到哪里去。

放下手中的松糕,感受着口中那甘美的味道,朱云忽然咧嘴一笑,眼中闪过一抹无奈和得意。

“只能向重八兄学习了。”

白日里,翻阅过从户部使司版籍民册后,朱云方才知晓辽阳城内的各族百姓约有七千四百户,近四万人。

然而在经过一整天的屠戮之后,朱云获得的粗略统计数据显示,城内百姓死者超过三万!!!

山海军在城内虽有些许杀戮,然大多是针对渤海豪族和各处衙门的官吏。

真正制造壕无人性大屠杀的群体,则是被裹挟来的数千炮灰。

在山海军的纵容与默许之下,这些炮灰尽情的释放兽欲,在辽阳城内上演了一幕惨绝人寰的屠城悲剧。

不过朱云并不在意,跟金人在两河,甚至未来在山东,陕西,中原,两淮,江南的所作所为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起码在山海军的屠刀下,还能有不少工匠,年轻女子,以及奴婢幸存下来。

最重要的是,城内的死者大多是渤海人和女真人。

后世网上经常出现朱元璋北伐屠杀北方的论调。

事实上,明初的确在北方进行了无人区式的屠杀,但目标都是蒙古人和色目人。

具体做法就是对散居的蒙古人色目人,一律不杀!聚居的蒙古人,色目人,全部老少不留,通通宰完!

比如这条街上住了一户蒙古人,那明军就不会去动你。

但如果这条街住满了蒙古人和色目人,明军直接把这条街给杀光个干干净净。杀完后还放银子,放食物,把尸体堆在一起,过几天再来看尸体是否被挪动了,银子和食物还在否,如果有什么异样,肯定还有人幸存,接着杀。

元朝的大都原本有八十万人口,明军攻破大都后屠城三日,杀的就剩下万把人了。

结果就是北方的许多蒙古人和色目人被吓到了,那些聚居的蒙古人和色目人马上散开,改汉姓,从汉俗,说汉话,主动寻求融合进汉人。

朱云在辽东征伐,就是要学习当年洪武北伐的铁血手腕,对女真人赶尽杀绝,对渤海人进行无人区屠杀,逼迫渤海平民主动寻求民族融合。

没办法,为了日后的民族融合大计,朱云就只能挥刀杀人了。

“辽阳城内的渤海豪族都杀光了,天街踏尽公卿骨呀!”

回想起白日里被他屠灭的渤海豪族,朱云是格外的得意,客串了一把“黄巢”,感觉真是不错呀。

不过话说回来,留在辽阳城内渤海豪族虽然被扫荡一空,但是还是要不少漏网之鱼,比如张觉,李石,张玄素,高彪,高庆裔,大挞不野等人,日后也要想办法杀完,最好再来一次“白马驿”。

就在朱云回忆这个时代还有哪些渤海名人的时候,庭院外传来一阵稳健有力的脚步声,紧接着响起一声轻叩木门的声音。

“大帅,副帅求见。”门外响起吴大飞声音。

“让他进来。”朱云随口回道,又执起酒壶斟了一盅酒。

院门被推开,脚步声伴随着甲叶撞击声再度传来,随后又戛然而止,朱云的耳畔又想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大帅,末将巡夜归来,未发现任何异常。”顶盔掼甲的朱霖朝着朱云叉手作揖。

“做吧”朱云摆摆手,示意朱霖坐下喝酒。

朱霖平静的坐在朱云面前,却没有伸手触碰酒盅,而是拿起一块松糕吃了起来。

待朱霖吃完,朱云又问道,“城内的财赀和米粮,都装载完否?”

“财赀和米粮,皆已装载,明日皆可运往盖州。”朱霖淡淡道,山海军占领辽阳城后,就将户部使司的府库,各家渤海豪族家族的财物和米粮搜刮一空,外加炮灰们“自愿”上缴的大部分收获,此次在辽阳的缴获是相当丰厚。

“统统带走,不给金人留下一文钱,一粒米。”朱云大手一挥,这次在辽阳缴获的物资,足够山海军上下过个“肥年”。

“是”朱霖微微颔首,低声问道,“大军撤出辽阳后,是否焚城?”

“一座空城罢了,留给金人又有何妨?”朱云耸了耸肩,满不在乎道,“况且咱们日后还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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