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第一次盖州之战(二)

建炎二年二月初八,巳时五刻

盖州城下,旗帜飞扬,兵戈林立,近四千山海军列阵,铠甲鲜明,军威严整。

迎风飘扬的帅旗和三辰军旗下,朱云策马而立,接着千里镜观察着远处一里外缓缓逼来的金军。

入眼之处,尽是漫山遍野,黑压压一片的敌军,在一面黑色大纛旗和四面猛安旗的引领下,犹如一只五彩斑斓的巨兽般的朝盖州城压来。

包括辅兵在内的非战斗人员,金军总计约有六千余人,前后左右大致可以分为四部分,行进在金军大阵最前方的是约四百名“硬军”,这些“硬军”人马皆披坚硬重铠,甲胄形制与《中兴端应图》描绘的别无一二。

战马浑身上下披挂着马甲,只露出双眼和四蹄,马身甲是一块块宽大厚实的甲片连缀而成,上面涂上了一层黑漆,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乌亮的色泽。马首带着亮光闪闪的马面帘,插了一排白色的羽翎。

骑在马上的骑士头戴形如半球的西瓜形头盔,全身包裹在重铠中,打磨抛光的方形扎甲甲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如水银般耀眼。

头盔眉遮上两道微弯的凸痕,像两道愤怒竖起的眉毛,眉遮下的面门在厚实的铁叶顿项包裹下,只露出两只人眼。

也有人将面门前的顿项掀起来,用头盔上的系带固定好,从而保持通风和视野的开阔。

还有人干脆不戴头盔,头上带着乌纱幞头,光秃秃的脑门上垂着两条细小的乌亮发辫。

跟随在硬军后方的是约六百名轻骑,这些轻骑的装扮与镇东关之战,单徒拔改麾下的骑兵大同小异,都是内穿一套半身甲,外罩盘领窄袖的戎服袍,马鞍旁悬挂着箭囊弓袋。

这是整整一个满员的“硬军”猛安,也是金军的中坚力量。

行进在“硬军”猛安后方的是两千阿里喜和一千渤海人,汉儿组成的签军,组成三个步兵大方阵。

最后则是八百余渤海骑,由铜州猛安张玄素亲自率领。

在金军右翼则是近千“拐子马”,大多也是通用骑兵,装备与硬军猛安中的轻骑别无一二,大多是甲止半身,护膝微存,披挂皮马甲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放下千里镜,朱云深吸一口气,对着并肩而立的朱霖吩咐道,“吹中军掌号哱啰,全军起立,骑兵营披马甲!”

“呜呜”

一道沉闷的哱啰声在帅旗下传开,原本还在坐地休息的战兵,齐刷刷的持枪挺立,在一阵甲片摩擦的咔嚓声和长枪的晃动声中,宛如一堵堵红色的“胸墙”凭空浮现。

“什么?”

黑色大纛下的习古乃看着前方密密麻麻竖起来的长矛,面色大骇,赶紧勒马停下,朝着身边的亲兵大吼道,“快吹号,全军止步。”

低沉的号角声再度响起,金军不论是骑兵还步兵,都各自谋克和蒲撵的喝令下,纷纷止步,在距离山海军二百步五十左右的位置停下。

习古乃神色也肃重了起来,身边的亲兵利索的双脚脱蹬,人稳稳的站在马背上,紧张的观察着前方的一举一动。

“都统,为何让全军停止前进。”

一直跟在习古乃身旁的张浩不解的问道,他年纪轻轻,资历远不如张玄素,没有带兵经验,故而跟在习古乃的身边观战,目睹大仇得报的同时,顺便在习古乃的言传身教下学习兵事。

习古乃正要开口解释,身边站在马背上观察的亲兵突然向右一指,惊呼道,“都统,赤fei的骑兵开始披马甲了。”

“马甲?”

习古乃朝亲兵所指方向望去,只见山海军左翼的骑兵营一片忙碌,穿着红色暗甲的骑兵们在辅兵的帮助下,利落将白色的马甲披挂在战马身上。

“赤fei哪来的马甲?”

习古乃一时间有些凌乱,没想到山海军有马甲,而且骑兵营不少战马,都在披挂马甲。

“都统,赤fei前番劫掠了辽阳府的武库,想必也寻到许多马甲。”张浩在一边小声的提醒道。

“马甲?”

金军右翼的阿勒根没都鲁望见对面的骑兵营开始披挂马甲,顿时惊呆了瞪大了牛眼。

艹,这些赤fei居然连马甲都有!

震惊之余,阿勒根没都鲁以手扶额,作为一个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他深知赤fei的骑兵虽然只能披挂皮马甲,但是也能让战马免疫九成以上的骑弓射出的箭矢。

这五六百低配具装骑兵,偏生让自己这边对上,不好打呀。

头痛之余,阿勒根没都鲁羡慕望向中军阵前的四百硬军,若是自己能有一百硬军,就无惧对面的骑兵营了。

最初完颜晏被空降到咸州的时候,身边除了完颜思恭率领的一个禁卫军谋克外,还有两百套全装铁甲和马甲。

这可把习古乃乐坏了,他麾下也就能拿出一百硬军,配上完颜晏带来的马甲和硬军,足以装备一个标准的硬军猛安。

原本阿勒根没都鲁以为自己能无比荣幸的指挥这支硬军猛安,却没想到郎主一纸诏书,让完颜晏当猛安孛堇。

自己为国征战沙场多年,浑身伤痕累累,立下战功无数,方才能成为一个行军猛安。

可他完颜晏一个二代,只打过一次治安战,就官运亨通,还能身居猛安之位。

老天何奇不公。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谁叫他既不姓完颜,又只是出身纳邻河的小部落,身份自然不及郎主的堂弟尊贵。

习古乃很快面色恢复如常,指向远处长枪如林的山海军,向张浩轻声解释,“张承应,敌皆步兵,我等不可轻易以骑战。”

“都统,赤fei的步阵有何惧?只消我大金铁骑杀将过去,定能一举绞杀。”张浩不以为然道,对于大金铁骑的战斗力是有着蜜汁自信。

习古乃暗道张浩也是图样图森破,对于军事一窍不通,故而敢在此大放厥词,神色淡然道,“赤fei步卒阵形严整,又多使长枪,硬军若贸然驰击,恐难有所获。”

习古乃征战多年,在他的印象中,见过的最为顽强的步阵,是十二年前他随阿骨打亲征黄龙府时,在达鲁古城外对阵的三万辽国屯田汉军。

这些被契丹人无情抛弃的屯田汉军,军械甲胄弓弩稀缺,又是临时征发,故而训练不足。

这么一支三流的后娘养炮灰汉军,在临时推举的汉人将领指挥下,面对太祖阿骨打率领的开国“精锐”,没有选择投降,反而拼死反抗,作困兽犹斗。

那一仗打的异常惨烈,被激发了求生欲的汉军,以死相拼,很多人手里就拿着菜刀,棍棒,锄头,以血肉之躯硬抗金军铁骑的践踏。

金国战神完颜娄室亲自带头冲锋,连续九次冲锋都无法冲跨汉军的左翼。

虽然达鲁古之战最终以金军获胜而告终,但比起宁江州和出河店之战,这一仗却打的格外艰难。

而出现眼前山海军的步卒,令行禁止,阵型严整,军械甲胄样样齐全,除了人数有限外,比起达鲁古城下的屯田汉军是样样完爆十几条街。

习古乃深呼一口气,吩咐道,“传令,命完颜晏所部猛安,骑兵下马步战!”

下马步战?

不通兵事的张浩懵了,都统让大金铁骑下马列阵,把骑兵当成步兵使,这不是放弃自己的长处吗?

“我女真儿郎不但能走马驰射,也擅步战。”

习古乃摇着头,目光始终落在前方的军阵上,毫不在意张浩投来的异样目光。

女真重骑兵下马步战,又不是什么稀奇事。他们不是草原上逐水草而居的草原部落,是擅长种地打猎的渔猎民族。

“大帅,鞑子下马列阵了。”朱霖放下千里镜,面色冷峻的指向远方,冷然道。

“咳咳……你说啥?”

正举着椰瓢往嘴里灌清水的朱云,瞪大了眼睛,一不留神猛呛了一口。

一把从朱霖手中夺来千里镜,朱云一边擦拭着嘴角的水滴,一边通过千里镜观察金军大阵。

果不其然,在一阵沉闷的号角声中,金军大阵中排列在第一线的猛安,不论硬军还是轻骑,纷纷在长官的命令下翻身下马,以谋克为单位开始结阵。

“艹,这老家伙不按套路来呀!”

朱云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之前他和参谋司的主官们进行了。

按照推演的结果,开战后,金军第一线的重骑兵会正面冲击山海军军阵。

下马步战也在推演之中,但那是建立在无法正面冲垮军阵的情况下,才会让重骑兵下马步战。

然而习古乃这老家伙居然第一时间命令骑兵下马列阵,准备步战。

尼玛,不按常理出牌。

“习古乃久经战阵,定然看出我军步阵犀利,骑兵难以冲垮,故而下马步战。”朱霖双手抱胸,冷静的分析着。

“这个老狐狸,眼光也是毒辣呀。”

朱云面色双手抱胸,面色已然恢复如常,如果这次金军的统帅是四姐……哦不,是兀术,估计早就让重骑兵愣愣的冲上来了。

但是习古乃显然经验老道,没有按传统的战术风格行事。

不过……单凭四百硬军组成的重甲长枪方阵,就能正面冲垮山海军的长枪方阵+线列火枪组合吗?

“也好”朱云左右扭了扭脖颈,扬鞭指向前方,淡淡道,“下马步战,倒是能让鸟铳发挥更大的威力。”

不同于步兵方阵不超过一米的间隔,古典重骑兵的间隔起码是三四米,远不如步兵阵型严密。

“传令,让第一,二,三步兵营的鸟铳中队,全部前移列阵!”

朱云一声令下,手摇小黄旗的传令兵纷纷策马疾驰,朝三面迎风飘扬的营旗奔去,大声向各营指挥使传达命令。

黄心、红边、黄带的营旗下,骑在马上的姜勇扯着粗大的嗓门,大声下达命令,“各大队长枪中队原地不动,鸟铳中队前移列阵。”

密集的鼓点声响起,三个步兵营的鸟铳手在大队主官的喝令下,紧随着手持旗枪的中队长,踩着鼓点迈步前行,移动至每个营最前端的长枪中队前方两步处,汇聚成三个六排纵深,四十八列的鸟铳阵列。

习古乃察觉到山海军的变阵,毫不犹豫的发号施令道,“击鼓,传令完颜晏所部猛安迎战。”

“呜呜”

低沉的号角声响起,金军中军的鼓声大作,顶盔掼甲的完颜晏在得到习古乃下令出击的命令,拔出自己的腰刀,泛着森然白光的刀尖指向前方,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满脸狞笑。

区区一些赤fei,连铁甲都没有,一身红色的布甲,妄图螳臂挡车,可谓不知死活。

没有谁比我们女真人更懂步战。

对面的**居然不带刀枪,稀稀拉拉一排排战线,这不是灭此朝食的节奏吗。

“儿郎,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杀光这些赤fei。”

朱云高坐马上,接着千里镜看到金军中军第一线的下马骑兵,组成了一大两小,三个长方形的战阵。

大的战阵是由六个谋克组成的,对阵山海军中军步兵方阵的中央的第一步兵营,两个小的战阵各由两个谋克组成,分别对阵第一步兵营两侧的第二,第三步兵营。

朱霖沉声道,“鞑子欲以四个谋克牵制第二,第三步兵营,集中六个谋克击破第一步兵营。”

朱云笑而不语,淡淡道,“那就然他们来吧。”

激昂的鼓点中,已经列阵完毕的金军硬军,发出一声声雄壮的吼叫。

“前进!”

完颜思恭大喝一声,随即伸手取下盔顶的系带,面门处原本被掀开的顿项没有了系带的束缚,重重的垂落下来,在一阵垮垮的甲叶撞击声音,将面门遮掩,只露出两眼凶戾的眯眯眼。

一杆杆一丈二尺的骑枪靠在右肩,斜指天空,锋利的枪头泛着森然寒光,枪头下的白心黑底三角枪旗在带着咸湿的微风中猎猎飘扬。

四百名金国硬军列阵如墙,大噪前行,如墙而进,朝着山海军那一排排红色的阵列,缓缓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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