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啸鸣告诉陆烬朝他又要离开时,是在九月份。
当时陆烬朝正坐在桌边研究神经官能症的相关文献,听林啸鸣说起,愣了下。
“这次要走多久?”
“一年,也可能是两年。”
陆烬朝应了声好,不再多言,他重新去看面前虚拟屏上的文字,却怎么也专注不了。
距离林啸鸣上次任务回来,只过了四个月。
他理解林啸鸣的工作,特别是在如今局势动荡的阶段,林啸鸣在军部的特殊部门,根本不可能落得清闲。特别对于哨兵来说,他们生来就是为了被送上战场,保护国家的。
只是……道理他都明白,情理上却那么难以接受。
竟然是要以年计算的单位。
林啸鸣站在卧室门口,望着陆烬朝背对着他坐在桌边的身影,收到那声回应后,没有离开。
他知道陆烬朝心里不好受,聚少离多的日子又有哪对情侣能接受良好呢?
随着尼科拉派遣眼线的深入,格勒尼苏彻底确定了斯嘎尔星系不知何时已经成为了多贡人的又一大本营,如果不将其拔出,一旦战争开始,就会成为深陷联邦内部一根深深的刺。
林啸鸣知道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前世的记忆将会是最大助力,一旦完成斯嘎尔星系的清理,卓越的功勋足够他在格勒尼苏中向上爬一大步。
况且如果要培养自己的地下势力,那会是个很合适的地方。
只是唯一愧对的,就是他如今最亲密的人。
林啸鸣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对陆烬朝开口,直到现在已经没法再拖了,后天一早他就要离开,和之前的六个月相同,由于任务的保密性,他无法和陆烬朝联络。
是真正如消失般的离开。
七朔来到陆烬朝脚边,厚实的肉垫行走时不发出丁点声音,脑袋蹭了蹭向导的腿,陆烬朝专注盯着虚拟屏,虽然大脑已经无法理解其中文字的意义。
过了许久,他才转过身来,望向门口的哨兵:“什么时候走?”
“后天一早。”
“我知道了。”陆烬朝站起身,面色平静,“准备休息吧。”
他就要往浴室里走,在门口被林啸鸣用身体拦住,陆烬朝来起头,两人四目相对。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很平静。
林啸鸣:………………
他知道陆烬朝难受,可能会流泪,或者强颜欢笑,但无论如何,都比现在的平静要好,陆烬朝真实展现出的反应,让林啸鸣不由自主的心里发慌,比面对最棘手敌人时还要无措。
“对不起。”
“没必要说对不起,这是你的工作。”陆烬朝双手搭在林啸鸣肩膀上,轻声道,“我去洗漱一下,回来之后我们就休息吧。”
他侧身从哨兵旁边挤出去,进了卫生间,关上门。
独自一人在卫生间里,陆烬朝背靠在门上,用力地深吸口气,强忍着哭出声的冲动,再缓缓地,颤抖着呼出来。
喉头的哽咽让吞咽都变得困难,仰着头默默地待了一会儿,他才抬手擦去脸上默默流出的泪,来到洗手池边,打开水龙头抹了把脸。
陆烬朝整理好心情,从卫生间里出来,林啸鸣正坐在床边等他。
向导眼角未褪去的泛红被敏锐视觉瞬间捕捉,说话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鼻音,但在面对林啸鸣时,陆烬朝仍然是尽可能平静的。
他不想让林啸鸣因为他的不舍反应而难受。
也不希望自己成为束缚林啸鸣手脚的存在。
刚一躺下,七朔就热切地凑过来,似乎也知道了即将离开的事情,抓紧时间享受陆烬朝的怀抱,但往常会温柔抚摸他的向导这一次却把它轻轻推开了。
陆烬朝抓住林啸鸣的手拽了下:“来,说会儿话吧。”
林啸鸣在陆烬朝身边躺下,周遭十分安静,他能清楚听到外面街道上车辆驶过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陆烬朝问道:“什么时候知道要走的?”
“一个多月前吧。”
陆烬朝算了下日子,那正是他们从第五星域找寻神圣家族回来后不久,当时实验室还遭到了入侵,想来是那段时间看他心情不好,林啸鸣没敢告诉他。
不过也正因如此,才没有每天都数着离别日子的紧迫感。
陆烬朝:“……这一次要走好久。”
“我知道。”前世林啸鸣无所牵挂,花上一两年时间去执行某项任务真的不算什么,可如今他有了挂念的人,任务就意味着分别,“会尽可能快点回来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安全,千万不要为了什么快点回来去冒险。”
“好。”
一时间两人都不再说话,林啸鸣听到陆烬朝的呼吸,比往常沉重一些,他握住陆烬朝的手,低声道:“别难过。”
“说的轻松,怎么可能不难过呢?”陆烬朝吸了吸鼻子,终于有点忍不住了,他早就是个成年人,知道人生中会有太多别离,更是经受过养父母的相继逝去。
他以为自己已经坚强到足够接受分别了,却还是败在了林啸鸣这一关。
“不用因为这个难过,这是你的人生,你才是绝对的主角,我只是你故事里的一个配角,就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只占据你生命中的一段时间。”
林啸鸣的声音很轻,低低地响在陆烬朝耳边:“无论再漫长的剧幕,再重要的配角也总会有退场的时候,最精彩的故事永远是主角创造的,就算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一定要好好生活下去——”
“……不。不是这样的。”
陆烬朝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泪腺在听到林啸鸣说“他只是个配角”的时候彻底失控,眼泪划过鼻梁,经过另一只眼睛,最终落在枕头上,留下无声扩散的深色水痕。
“你才不是什么配角。”他哽咽到喉头发痛,声音嘶哑,“我想要的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故事,没有谁应该是谁的配角。”
他不明白林啸鸣为什么会这样想,是他们共同分享的东西还不够多吗?四年来的相依相伴,一起经历过的喜怒哀乐,怎么能用一句配角来概括?
还是说啸鸣知道这次任务十分危险,不想让自己太过牵挂他才故意想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无论是哪一种,都是那么的……让人难以接受。
眼泪一旦开闸,就再也忍不住了,所有情绪涌上心头,陆烬朝实在哭得太凶,很快把枕巾都打湿一片,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抽噎。
林啸鸣这下彻底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本来是想好好安慰陆烬朝的,结果好像适得其反了。
“别哭。”林啸鸣抱住他,生疏地安抚着陆烬朝,他生着薄茧的掌心轻轻擦去陆烬朝脸上的泪,很快也变得一片湿濡。
就看到陆烬朝眼泪流得更凶了。
一场酣畅淋漓的大哭足够把几个月来的茫然和憋闷彻底发泄出来。
明明知道坐标却无法抵达的神圣家族,受阻的神经官能实验,时刻身处危险中的E7,需要在和玛嘉莉的制衡中夺取权力,不知道是否会站在自己这边的朋友们……
太多太多的事情摆在陆烬朝眼前,他想要一件件的去处理,偏偏所有事都交织在一起。阴谋和算计,明明是他之前最讨厌的,现在却也要成为他应对未来和危险的武器。
林啸鸣只能看着他哭,不断为陆烬朝递上纸巾,也许……也许能发泄出来是件好事。
趁着现在自己还在,趁着还有能够依靠的人,稍微释放一下身上的压力。
他曾经也怀疑过,带着陆烬朝来到这纷争漩涡的中心是不是件好事,陆烬朝的性格更适合平静的生活。
但随着事态发展,林啸鸣意识到他没有做错,陆烬朝有那种能力,他被埋没太久的卓越天资正逐渐显露出来。
就像自己激发了他沉寂太久的天赋觉醒成为向导,林啸鸣同样想要看到陆烬朝在他的身边,一步步迈上那登神长阶。
陆烬朝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肆的哭过了,上一次流泪到脑子缺氧还是养父去世,那段时间他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完全变得像具行尸走肉,但没过几天,就在涨水的河边发现了重伤的林啸鸣。
人在伤心绝望的时候,还是需要一些事情转移注意力的。
曾经林啸鸣将他带离了痛苦,如今又成为了他另一种痛苦的来源。
这是他们两个必须要面对的,他有自己的道路和希望,林啸鸣同样也有自己的事业,虽然从来没敞开说过,但陆烬朝知道,哨兵从一开始就志向远大,目标明确,林啸鸣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心中的那个目标。
“我没事。”陆烬朝深吸口气,他强忍住眼泪和抽噎,接过林啸鸣递来的抽纸用力擤完鼻涕,鼻音一下子轻了许多:
“放心去处理你的那些事吧,我在家等你回来。”
……
9月12日。林啸鸣离开了。
执行任务用不着携带行李,甚至不能在星站进行送别,陆烬朝站在玄关处,用一个很长时间的拥抱和亲吻,和林啸鸣告别。
他把那瓶之后再也没用过的花露水味向导素香水给了林啸鸣,这样一旦哨兵想念他,或者有陷入狂暴的危险,就可以使用。
虽然不在林啸鸣身边,但陆烬朝仍然希望自己能尽到身为林啸鸣向导的责任。
送走林啸鸣,陆烬朝在沙发上独自坐了会儿,径直出门去到实验室。
照例是晚上才回到家。
耳边有E7的声音,倒也不算太孤独,陆烬朝在门口换鞋,看到林啸鸣已经放进鞋柜最里面的拖鞋,动作顿了一下,胸前雪豹纹饰的芙蕾雅紫晶挂坠在空中摇晃。
林啸鸣临走之前他们互换了吊坠,陆烬朝戴着雪豹,而林啸鸣戴着白隼,他们把彼此的精神体带在身边,仿佛不曾分开。
陆烬朝回到卧室,手边放着一摞厚厚的书,在电子设备无比发达的今天,陆烬朝仍然在房间里摆了书柜。
桌子正对面的墙上挂着相框,里面是一份平平无奇的植物标本。
林啸鸣公园里给他用狗尾巴草编织的小兔子在还没干枯之前,就被陆烬朝做成标本,挂在了墙上。
植物会枯萎,记忆会褪色,美丽也会消逝,他以标本的形式冻结时间,以此纪念那些回忆。
陆烬朝翻开手边的厚书,那其实是一本相册,忙起来之后他照片拍的很少,但曾经在前来首都星的飞船和在学校的第一学年里留下了很多张。
他翻着相册,里面有景有人,但一直看到最后,也没找到有关林啸鸣的相片。
许多照片林啸鸣都和他一起在镜头后面,陆烬朝记得自己有很多次想要偷拍林啸鸣,但每次都是在得手之前被哨兵发现,不了了之,唯一成功的只有飞船上随手拍下的那张。
除此之外,整整四年他就没有林啸鸣的其他照片了,陆烬朝这时才骤然意识到,林啸鸣竟然会习惯性地躲镜头。
除了毕业典礼上留存的纪念照,林啸鸣基本上没有留下过任何影像。
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习惯?
陆烬朝皱起眉头,一般人可不会这样做吧,就算现在正在军部就职的路德维希也没有类似的习惯。
而且林啸鸣躲避镜头的手段十分高超,陆烬朝翻了社交软件上学生会成员空间里的照片,发现就连合照里面林啸鸣的脸也都是被遮挡状态,从不露出完整的正脸。
他来到床头,拿过抽屉里放着养父母一家合照的相框,背面存放着那张飞船休息室里拍下的林啸鸣,当时才只有十八岁的少年。
这可能是自己手中林啸鸣唯一的照片了。
E7见他对着林啸鸣的照片发呆,还以为他在思念哨兵,试图用插科打诨让陆烬朝轻松一些:“怎么啦?这才刚走没一天就开始想你亲爱的哨兵了吗?”
“没事。”陆烬朝放下相框,将猜测暂且放到一边,啸鸣已经离开了,他的想法也无从验证,就先别给自己在心里留石头了。
实验室遭到不明人员的闯入和破坏,大家都变得更加警惕起来,丢失的结果很快又重新获得,只是器官再生秘密实验室里的上百大脑再也无法恢复原样了。
陆烬朝的秘密基地被清空,只有曾经E7撺掇其他人拿来的各种做脑花的调料还存放在柜子里。
在和陆烬朝长谈过后,温荣兮让其他人分担了陆烬朝在团队中的职能,现在陆烬朝虽然仍处在核心人员的范围内,知晓全部进度和细节,却不负责主要的研究。
秘密的精神力研究不能搁置,塔那边也需要他操心,和大家族的几个朋友之间的联系也不能断,导致陆烬朝的时间非常不够用。
更别说在温荣兮的引荐下,他还加入了科学理事会。
陆烬朝都恨不得把自己分成两个,或者觉醒不用睡觉的天赋,成为向导之后因为使用精神力,他的平均睡眠时间比之前要多一两个小时左右。
转眼就过去了近一个月,真正忙到脚不沾地,就没有时间用来思念了,而如今塔的首席向导,哈利特女士终于结束了长达数月的圣所巡查,回到了首都星。
这天陆烬朝专门从实验室请了假,来到白塔,刚刚来到三楼,就迎面撞上了哈利特女士。
还有谄媚跟在她身边多拉·阿克赖特。
哈利特正是十五年前上一个在哨向学院实训模拟中破解咪咪喵喵呜呜卡的向导,今年三十六岁,她的结合哨兵功勋卓越,在军部身居高位,不到四十就即将成为元帅。
她身量不高,棕色长卷发披在身后,保养得很好,时间在眼角留下淡淡的细纹,却无损她的美丽,哈利特的性格就像大多数向导一样,温和而细腻。
陆烬朝之前也跟她见过几次面,哈利特停住脚步,对陆烬朝露出微笑:“陆先生,好久不见。”
“哈利特女士,阿克赖特女士。”陆烬朝向她们打招呼,他对哈利特的印象还不错,成为首席的这几年,她始终都在忙碌,探访各地的圣所,改善刚觉醒向导们的受教育环境。
比起哈利特的温和,多拉阿克赖特就远没有那么友善了,陆烬朝第一次来塔内评级时,她看不起高龄觉醒的向导,违规操作却差点被陆烬朝的精神力碾压,之后陆烬朝又在她最讨厌的玛嘉莉介绍下成为介绍人,区区两次见面,就把梁子结下了。
“陆先生见到首席就这个反应?”多拉冷笑一声,“是不是被叫着未来可期久了,就真觉得自己能和首席平起平坐了?”
“没有的事,只是觉得哈利特女士可能不希望我用故意做出的奉承笑容对她。”陆烬朝实在懒得理会多拉,他对哈利特点了下头,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按照塔内规章,无论情况如何,始终只有一位首席向导,自从陆烬朝被称为未来首席的那一刻,就表明了和哈利特存在竞争关系。
陆烬朝和哈利特严格意义算作同龄,也不存在什么传承的可能,只要陆烬朝想要成为首席,就必然需要去挑战哈利特。
这同样也是陆烬朝此次前来的主要目的。
他来到介绍人的办公室,玛嘉莉也在,正对着虚拟屏不知道处理些什么。
陆烬朝收拾着办公桌抽屉里的文件,状似随口问道:“两年过去了,我们的进度如何了?”
玛嘉莉抬起头,知道他在指黎明计划,轻声道:“现在的力量还不够,塔内现在的掌权者都是老牌向导,那些老古董们可不是能轻易撼动的,我们需要更多盟友,在没做好万全准备之前,不能贸然动手。”
“两年时间听起来挺长,但对于一个大计划来说,只是起步阶段罢了,我们得沉住气才行。”
陆烬朝点点头,果然玛嘉莉什么都没做,所谓阻止黎明计划,就是个拉他入伙的幌子。
“我知道了,既然你还需要一段时间准备,就先交给我来吧。”
玛嘉莉彻底停下了手中动作:“交给你?”
“我刚刚遇见哈利特女士了。”陆烬朝重新将办公桌锁上,他从来不在塔内放置任何重要文件,“多拉什么时候又凑到她身边了?”
“她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谁的权势地位高,就削尖脑袋往谁身边凑。”玛嘉莉顿了顿,“你是想……”
“嗯。”
“有几成把握?”
“对半开吧,我到现在也不知道首席的实力究竟如何。”陆烬朝摆弄着窗台边玛嘉莉照料的植物们,道,“不过试一试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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