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我想家了

这包药是石有田最后的一点希望了,孙秀芳当宝贝一样重视,哪种是一天三次的,几点吃,哪种是一天四次的,几时服,她都牢牢的记在心间,哪怕是三更半夜,只要到了吃药的点,她都能准时醒来,伺候石有田用药。

家里这种情况,石大勇再去驻勤也不合适,他和队长商量一下,与跑短途的同事换了个班,每天早早出去,做完一天的工作,下午尽量早早回来。

四个月后,让孙秀芳忧心的是,石有田即使是成把成把的吃药,但是他的病不光没有一点起色,喝口水都变得非常困难,这几天孙秀芳都是先把把药片研成末,再喂给吃,饶是这样,病情还一天比一天恶化,人时而陷入沉睡,喊都喊不醒。

其实真正的情况是孙秀芳以为石有田在沉睡,事实上石有田已经开始昏迷。

老头子的这种状况让孙秀芳心急如焚,她逮住刚下班回来的石大勇一连声的问:“老大,你爹这几天咋光睡觉啊,喊都不理人,饭也吃不肚去了,就靠一点药水水活着,那可咋行。”

每天只要一起床,石大勇第一件事就是到爹的床前去嘘寒问暖,帮爹接接小便,洗洗脸,爹这个样子他一直看在眼里,但是他没有办法,他恨自己不是医生,不能遏制住病魔残暴的脚步。

这四个月,他不光给父亲吃着梁睿远开的药,还到处打听有没有看这方面病的中医大夫,但凡有一点信息,他都带着父亲去一趟,最远的地方是在山里一个寺庙里,车只能开到山根下,剩下的路全凭他背着老父亲一步一台阶的爬上去。中药没少喝,西药也没断了吃,纵然如此,结果还是依旧。

石大勇很心痛,为人子女的眼睁睁的看着父亲步入死亡,那种无力与无奈,对他来说就是切骨的折磨。

偏偏孙秀芳,明明感觉到了石有田已经是医药罔效,就是不愿意去相信。

石大勇将手中的菜递给王英,扶着孙秀芳的胳膊,轻声安慰:“娘,你别急,我看看。”

石有田整个人已经瘦成了一副骨架,脑袋就像是覆着一张皮的骷髅头,因为皮下营养的流失,他满脸的皱纹更加明显。人虽然生病,但不耽误毛发的生长,四个月,即使中间剪过一回,他的头发、胡须还是已经很长了,灰白的头发乱蓬蓬的长在头上,更是添加了生命即将流逝的悲凉。

“爹!爹!我回来了。”石大勇俯下身子,在石有田耳边轻轻呼唤。

听见儿子的声音,石有田努力的睁大眼睛,他病得连说话都有些困难,空洞的瞳孔没有一丝光彩,苍白的嘴唇微抿着,他的呆滞的眼睛望了石大勇一会儿,突然开始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病痛的折磨致使他早已丧失了活力,满是皱纹的面庞因痛苦变得开始扭曲,好似每移动一下都是巨大的折磨,他急促地呼吸着,声音微弱,不停的嘟囔:“大…老…老大,回…回家…家,回家……”

“爹,你想干什么?我来,我来,你是不是想坐起来?”石大勇慌忙托住父亲的肩,自己一反身直接坐到床沿上,让父亲靠到自己怀里。

“老头子,老头子你说啥?”孙秀芳弯下腰,将耳朵贴在石有田的嘴边,努力去听老伴说什么。

“回家…我要回…家,他娘…咱回家。”石有田预感到自己生命即将完结,他怕自己死在外面,他想尽快回家,他把脑袋后仰,竭力去看石大勇的脸,祈求:“老大,送…送爹回家吧。”

石大勇听清了父亲的话,泪水瞬间夺眶而出,爹这是知道自己要不行了,他想老在老家里。

“嗯!嗯!”石大勇重重的点着头。

“明天就走,明天…爹怕撑不住了。”

“嗯!明天就走。”石大勇泪如雨下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味的点头。

“呼---”石有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放心了,他抬了抬胳膊,孙秀芳见了,急忙一把握住。

“他娘……”石有田面上有了一丝微笑:“收拾…东西,明天咱…咱就回家了。”

“老头子……”孙秀芳还欲说什么,石有田一个微弱的摆摆脑袋:“我想家了,回咱自己家吧。”

好在今天石大勇回来的早,看看时间,后勤上还没有下班,明天要是回老家的话,他还需要去给队长请假,最重要的是这回回老家,他需要开车把爹送回去,爹这个身板,如果再倒车、等车,只怕爹在半路就得咽气。

站在队长的办公室门口,石大勇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这和去L县不一样,L县路程短,只要200多里地,回老家就不一样了,横跨三个省,近一千里地的路程,就怕队长不同意。

“邦!邦!邦!”石大勇敲了敲门。

“进来!”依旧是那个浑厚的声音。

“队长……”这段时间,三番五次的找队长,石大勇有些不好意思。

“大勇,今天这是?”石大勇家的情况,他一直有所耳闻,老人家一直不大好,看石大勇的样子,眼圈微红,还带着水汽,明明就是哭过的样子,他猜到了一些,迟疑的问了句:“是老爷子不好了?”

石大勇点头又摇头:“队长,我爹,这回是真不行了,我看他也就是这几天的事,队长,我还得麻烦您,我爹想回老家,他不想死在外面,我不能连他最后的这点愿望都不满足,所以……”

不等石大勇说完,任秉锋已经猜到了石大勇的想法,直接说道:“所以,你想用车把老人家送回去是吗?”

“是,队长,我爹这个样子经受不住路上的倒腾了,还得请您帮帮忙,我想用一下车。”怕队长不同意,石大勇有些紧张,他盯着队长的嘴,目光一瞬不瞬,唯恐听到队长反驳的话。

“唉!”任秉锋叹了一口气,“去吧。”

队长同意了,石大勇放下心来,欣喜的朝着任秉锋连连鞠躬:“谢谢队长!谢谢队长!等我回来一定努力工作,把我拉下的班补上去。”

“不过?”任秉锋有些为难,眉头微微蹙起,他知道石大勇家困难,但是这句话他不能不说,单位那么多人,老是对着一个人搞特殊,让人知道了,就怕有人说闲话。

石大勇又把心提了起来,担心的目光望向任秉锋:“队长?”

“大勇,你看你回老家的路比较远,这个油钱?”

“我拿!我拿!我拿!队长,能让我用车我已经很感激了,哪能再让队上给我掏油钱。”

请完假,石大勇马不停蹄的往回走,明天就要回老家了,还有那么多是事没有办,他得回去准备,刚才抱着老父亲的头,发现父亲的头发太长了,长时间的卧床,虽说隔三差五的也给父亲清理,但还是避免不了爹身上有味道,他想回去好好的给爹洗个澡,修理一下头发和胡子。

瑞民这个没心没肺的,爹生了这么长时间的病,他跟个甩手二掌柜似的,顶多能在嘴头上关心几句,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眼神不好,娘不用我。

瑞民没事了就出去转悠,倒是哪回家来都不空手,从柿子泛黄开始,眼巴巴的瞅着柿子一点一点的熟透,等秋里的柿子都熟了,满山遍野红通通的都是的时候,他天天挎着篮子出门,今天带回来一篮子柿子,明天挎回来一篮子黑枣,到后天有可能背回来一篮子的核桃。

山上的柿子是随便吃,但是你不能随便摘呀,那也是老百姓种出来的,这年月,大家的生活都不太好,老百姓还等着收了山货卖点钱呢,你这跟自家东西似的,一篮子一篮子的往家带,要让人逮着了成什么了?

主要是这个柿子,吃又吃不多,家里人又不会晒柿子饼,瑞民拿回来的柿子,吃的还不如它烂的快,往往还没吃完呢,它已经熟烂的抓都抓不起来,渐渐的长了绿毛,只能扔了,好好的东西糟蹋了,扔起来都心疼。

瑞民做的不对,王英不会去说他,她可不想得罪人,就指着烂柿子,背后拐带着石大勇去说。

石大勇皱着眉头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也觉得不说不行,就找瑞民谈了个话,没想到瑞民还振振有词,胡说胡有理,他说:“大哥,那山上多了,我看有些柿子自己熟透了掉到地上,都没人管,那瞎了也是瞎了,我摘点回来咋地了?”

在教育弟弟方面,石大勇还是很有耐心的:“不是咋地,你看咱也吃不了不是,你看天天往外扔的,你不心疼柿子,你还不心疼你背回来的功夫钱吗?”

说的也是,瑞民想了想,也觉得大哥说的是那个理,“那行,以后我就不摘柿子了,反正我也吃够了,我光摘核桃和黑枣,大哥你说这个柿子我咋晒不出柿饼子来呢,一晒就烂,还不如黑枣呢,就放那不理,几天就成干了。”

“核桃、黑枣你也不能去摘,那是老百姓种的,人种就是想收了卖钱的,人又不是给你种的,你吃几个就行了,难道非常让人撵家来指着你的鼻子说不让摘吗,咱得自觉,你看咱家属院的人哪有谁家见天的往家背的?咱不能让人说咱闲话不是。”

“行,我不摘就是了,我捡,我捡掉到地上的总行了吧。”

捡呀,捡也不是不行,等老百姓将山上的果实都收获后,草棵里总有拉下的核桃什么的,这个时候,家属院的人才会出动,大家管这个叫拾秋,这样来果子大家才会吃的心安理得。

瑞民嘴上答应,心里可不赞成,心说又不是我一个人摘,哪回上山没碰到过人?于是背着石大勇照常出动,所幸核桃,黑枣都长的高,他不太好够,摘的也不多。一直到有一回,差点让人逮住了。那回他好不容易刚爬到树上,正站高望远欣赏附近的风景,模模糊糊的看见几个小青年牵着狗逮住了好几个偷核桃的,把个瑞民吓的,秃噜下树,撒丫子就跑,这会子也不说自己眼不好了,回到家暗自庆幸自己跑的快,打那以后他这才收敛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