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三章 无法原谅

绍崇显自小便不被允许习武,出行必须乘坐马车,都是因为狄太妃心疼儿子,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这次绍崇显刚从大渊回来时肩上的伤,几乎骇了她半条命去。

说来也巧,之前他故意在驿站停留几日,一半的原因是为了确认萧景死讯,另一半原因就是为将伤处养好些,免得母妃见了大惊小怪。

奈何回来第一日,母妃便拿出一件新衣,说他不在南夏这段时间,自己闲得发慌,便跟绣娘们学了针线亲自做的,非要让他试试。

他有意遮掩伤口,自然不肯,可狄太妃生平第一次自己缝制衣服,兴致勃勃,推搡下碰到了绍崇显的伤处,这才暴露了。

狄太妃也不傻,暴怒之下还能留个心眼,借口让他先去洗澡,转头便从玦鹰口中审出了事情始末,这笔账,自然就记在了苏小酒的头上。

这会儿再看到孝顺听话的儿子为了她惹自己生气,她本能对苏小酒更加反感,恨铁不成钢道:“不过是个奴婢出身,又不是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哪里就入了你的眼?何况那贱丫头水性杨花,你方回来,她便跟那孽障通了款曲,如今连婚期都定下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绍崇显如雷劈在当场,梗着的脖子终于软了下来,惊诧的看着狄太妃道:“母亲何出此言?跟那个孽障?定的什么婚期?”

狄太妃冷哼道:“自然是那病秧子的孽种!这几天你当真只顾跟本宫撒痴耍横,连自己正事都忘了!”

绍崇显立刻起身怒道:“不可能!她们两人怎会有了瓜葛?母妃是不是从哪听来的?”

狄太妃目光扫过御书房的方向,哼道:“那孽障如今就在正殿,你当母妃吃饱了撑的,要巴巴跑来这里赏景?!”

绍崇显后退两步,摇头道:“我不信!母妃定是在骗我!”

两拳却已经紧紧握了起来,说出的话自己都没底气,母妃便是再不接纳苏小酒,也没必要说这种谎话。

狄太妃太了解自己儿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索性刚底下人报来的信息都吐露给他:“早在几日前,大渊皇帝便为他们下旨赐婚,婚期定在八月十五,意喻婚姻美满,花好月圆,母妃也为你物色了几个世家女子,找个好日子见见,争取先他一步生出子嗣!”

在皇家,有无子嗣是逐权的资本之一,像绍嗣宗这样无妻无子却霸占皇位二十余年的简直凤毛麟角。

那孽障未寻回以前,她们大可跟绍帝慢慢耗,她早在御医口中得知,那病秧子顶多还有半年好货,如今却是耗不得了。

偏偏儿子在这最紧要的关头任性,可知狄太妃心中有多么失望。

绍崇显虽着急,却没失去理智,敏锐的听出母妃话中关键,反问道:“大渊皇帝赐婚?那病秧子同意了?”

身侧的拳头微微握紧,怪不得他不肯答应自己联姻,却原来是想留给自己儿子?

细想又觉不可能,那病秧子老谋深算,母妃能想到让他娶权臣贵女助力,绍嗣宗会想不到?

“母妃,你放心吧,他绝对不会同意让怀瑾郡主嫁给那孽种的!”

“那你也别想娶!”

狄太妃简直要被儿子气死,年纪轻轻就被美色所惑而不自拔,将来如何一统天下?!

承天殿中,初次见面的父子,也在就同一问题进行对峙。

“影儿,听父皇一句,待你登基之后,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当真要为了她葬送锦绣前程?”

“父亲。”

萧景面容平静,自进殿以来,第一次作如此称呼。

绍帝不自觉将身子往前倾了倾,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受宠若惊般应了一声:“你说。”

“我称您一声父亲,乃血脉所致无可更改,来南夏相见,是为了彼此不留遗憾,除此之外,不会有任何改变,也希望您,不要随意插手我的生活。”

“我是你父亲!怎能对你不管不顾?”

绍帝万没想到,自己日思夜想足足盼了二十年才盼来的儿子,竟然是个如此没出息的人,为了一个女子,到手的江山都不要?!

萧景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并无意继承南夏江山,更不会为此放弃心爱之人,前程锦绣,有她共赏才见繁华,这一次来,我本也没打算留下,所以关于婚事,便不劳父亲费心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绍帝面色微变,又不舍得对儿子发脾气:“你放着一国之君不做,却甘愿去做个小小郡马?”

“只要是小酒,便是做个乡野村夫,萧某也甘之如饴。”

说完发现自称萧某似乎不妥,但刻意去改又平添尴尬,便默不作声了。

绍帝听到这自称却心中一痛,生为父子,本该亲密无间的两人,如今在儿子心中的地位却不及外人,何其悲哀?

但千错万错,都怪他当年不该将怀有身孕茜茜独自留在大渊,以至于造成今日无法挽回的局面。

他汲汲营营,殚精竭虑,为的就是成为万人之上,让妻儿过上受人景仰尊重的生活。

却不想,妻子身亡,儿子失踪,如今好不容易找了回来,却对他一直坚守的东西不屑一顾。

那这么多年,他在朝堂上厮杀为的什么?

一瞬间,他心中的信仰几近崩塌,神色惶然的看着萧景道:“朕不同意!你是南夏唯一的皇子,这东宫之位必须由你继承!你若当真喜欢她,大可在婚后将她纳成侧妃,随便你私下如何偏宠,朕决不干涉,但正妻之位,绝无可能!”

他的正妃将来要位居中宫,母仪天下,南夏有多少权臣在盯着这个位置,他们的女儿甚至可以任由萧景随意挑选!

他怎么会允许,让一个无权无势的异国郡主来坐?

“你若执意如此,萧某也只好带着她离开南夏。”

“你敢!”

随着绍帝一声怒喝,安静的大殿两侧,忽然游龙般涌出两列身穿赤金劲装的侍卫,呈包围之势向萧景聚拢。

绍帝道:“朕知道你武功高强,但他们是朕秘密训练了多年的龙隐卫,单独任何一人都未必逊色于你,若你想让苏小酒平安离开南夏,最好还是答应朕的条件!”

萧景面无波澜,心中却早已惊涛骇浪,这么多人隐藏在殿内,凭他的功力竟然没发现任何气息,这该是何等上乘的功力!

而在他看不到的角落,还有多少这样的高手?

怪不得,绍崇显在明显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争夺多年也未能如愿,绍帝的实力果然不容小觑。

萧景并非自负之人,知道眼前形势已经容不得自己做主,但对绍帝这般强硬手段本能抵触。

身份原因,入宫时他的佩剑未脱,当下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将剑出鞘,以守卫的姿势横在胸前,清冽的声音明显带了怒意:“若我说不呢?”

绍帝闭了闭眼,狠心道:“你是仗着朕不舍得动你?”

萧景反问:“那你又是仗着什么?口口声声逼迫我继承皇位,若二十年前,你的绍影便已经跟墨茜一起丧身火海,今日你又待如何?”

绍帝语滞,须臾道:“可是你没死!既没死,就该履行自己的责任!”

“那是你的责任,不是我的!”

萧景寸步不让,不禁开始怀疑,自己这一趟南夏之行,当真有意义么?

“影儿,你为何不能理解父皇一片苦心?父皇都是为你好!”

绍帝大急,他不明白,他已经做了让步,虽然只让苏小酒为侧妃,但将来依然是万人叩拜的皇妃!甚至可以册为皇贵妃!

他为何非要急于一时?

萧景喉头微动,用质问的语气对绍帝道:“你分明就是自私自利!当年你身为质子,明知无法掌控自己婚事,为何要去招惹墨茜?既然招惹了却又将她抛弃,让她怀着身孕受尽奚落与凌辱,最后被人夺去亲子,含恨而终,如今,又为了不让江山旁落,强迫我去继承皇位,再次辜负心爱之人,这当真,是为我好么?”

他越说越激动,当日大渊御书房中,元和帝讲述的那些过往再次回荡在耳边,他本想将那些黑暗与龌龊长埋在心底,可绍帝却偏偏要将这些激发出来,逼红了他的双眼。

“朕何曾抛弃过她?朕只是、只是身不由己!”

提起墨茜,绍帝情绪失控的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辩驳道:“朕从来没有抛弃你们母子!难道墨彦没告诉过你当年的真相么?!”

不想萧景却道:“正是因为他说出了当年始末,我才更加看不起你!”

绍帝一震,目光阴沉扫向一众龙隐卫,根本无需多言,二十多人瞬间又毫无声息退了下去。

萧景静静的看着他他所谓的父亲,那段关于母亲的屈辱岁月,流转于唇齿间,没人能体会,说出来有多么艰难。

绍帝自以为一往情深,甚至不顾世人流言与朝堂压力,将后宫空置,并在二十多年来从未放弃寻找自己,不管换做是谁,能不为之动容?

但他深爱墨茜是真,害她一生也是真!

墨茜作为公主,哪怕并不受宠,本也可以平淡此生。

却因为与一个被排挤发配到大渊的质子互生情愫,珠胎暗结,被先帝彻底厌弃,甚至为了颜面,要将她秘密处死。

后来虽被墨彦所救,却并未脱离苦海。

墨彦身为墨茜同父异母的弟弟,自小便对她起了别样心思。

原本,他以为可以把这份畸形的爱恋埋在心中,随着岁月一同带入坟墓,可绍嗣宗出现后,竟与墨茜的相知相爱,因为二人都与墨彦关系尚好,在一起时便没了避讳,常常是三人同行,一人落单。

墨彦知道自己与墨茜毫无可能,但日日在那对璧人恩爱的刺激下,心理渐渐扭曲,后来绍帝回国,为了权位之争焦头烂额,而墨茜有孕之事也被墨彦向先帝告密,先帝下令将之处死,墨彦又假惺惺的将人救走,养在一处别院。

远在千里之外的绍帝,对此毫不知情,甚至对墨彦感激不已。

墨茜却怀着身孕在别院之中,日日受尽墨彦凌辱,而呼天不应!

为了孩子,她只能选择隐忍,一次次想要逃脱,却皆被捉了回来,终于,在产下萧景那日,她香消玉殒,时年不过十八岁。

墨彦在她死后悲痛欲绝,一把火将别院毁去。

因萧景身上流着她一半血脉,墨彦不忍丢弃,从那时起,他便萌生了争夺皇位的心思,对萧景,自是不能亲自抚养。

于是他一番辗转,找到当时的萧家做出交易,让他们代为抚养萧景成人,交换的条件,便是许给他们的女儿萧芸芷贵妃之位。

彼时萧芸芷也不过才七八岁,又是独女,萧家本不愿让女儿进宫受苦,奈何被墨彦威胁,只得无奈答应。

这也是萧景为何在萧家养了十四年,萧家各人却始终对他冷冷淡淡的缘由。

因为他的存在,他们清流世家,也只能被迫将女儿送入宫中,从此暗无天日,不得相见。

绍帝瘫坐回龙椅,苍白的面容因为激愤而双颊通红,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萧景,无法想象,在他不知道的背后,竟隐藏了这么多残忍的真相!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绍帝一口鲜血喷出,昏死过去。

——

苏小酒对眼前母子争执只觉好笑。

她跟萧景的婚约,除非当事人自己反悔,否则旁人谁也别想着破坏,这两人却为了能不能娶她争得面红耳赤,何必呢?

既然没商量着谋害萧景,那她也就没有听下去的必要了。

听墙根蹲的腿麻,苏小酒扶着假山站起来走为上策,免得被绍崇显看到多加纠缠。

谁想两个南夏的宫人却比她还八卦,偷眼瞧着亭中母子,很有些恋恋不舍的意味。

八成是垂涎绍崇显的美色,谁让他跟萧景长的那么像呢?

苏小酒莫名竟有些与有荣焉,干脆不再打扰她们观赏美人,自己偷偷先溜了再说。

望望承天殿的方向,已经过了小半天,萧景还没出来,心里忽然生出几分不踏实,想来想去,便重新抬脚过去,准备看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