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 54 章(小修)

舒明悦的指尖掐进掌心里,压出一道道惨白月牙痕。

“别问了,哥哥,别问了。”她伸出两只手捂住脸,哭都哭不出来。

今日发生的一切,太匪夷所思了,所有的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舒思暕嗓子干涩,蓦地收声,搂她在怀里,轻声道:“好、好,哥哥不问了,不问了。”这样的痕迹,很难不叫人多想。

一时间,屋室内阒寂无声,只有兄妹二人清浅的呼吸声。

舒明悦神色恍惚,蓦地想起来,上辈子姬不黩登基后,处理政务之熟练,全然不像一个自幼远离权力中枢的皇子。诸臣皆夸道,新帝天赋,有先皇遗风。

可是舅舅从来不曾教他呀,甚至让他在旁听政都不曾。

怕是前后两辈子,都不是意外的偶然吧?

如此一想,舒明悦浑身冰冷,呼吸也困难。

一旁的云珠神色惊愕,忍不住看了她后颈上一眼又一眼,这痕迹好像、好像和上次殿下在曲江池游宴后一模一样……

“今日发生了何事?你如实道来。”

舒思暕抚着她肩头,抬眼看向云珠,声音冷冰含霜。

云珠立刻回神,低声道:“刚才来人道,康王殿下被人施了宫刑,此时生死未卜。”

舒思暕怔了一下,神色大变,倏然站起来,“你说什么!?”

云珠吓一跳,又重复一遍,随着话音入耳,舒思暕脸上神色更肃,深吸了一口气,谋害皇嗣,谁人如此大胆?

舅舅子嗣单薄,这些年,一直为朝臣所议,劝他广纳后宫,开枝散叶,奈何舅舅不愿,又积威甚重,无人敢深触眉头。二皇子一废,就只剩下三皇子了啊。

舒思暕心中浮起一抹隐约的不安之意。

舒明悦仰起脸,泪眼朦胧地问:“哥哥,三表哥会当皇帝吗?”

舒明悦皱眉,斥声道:“不可胡言!”

天子健在,岂可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又见小姑娘眼眶红红,他敛了厉色,伸手擦擦她脸蛋上的泪珠,认真道:“悦儿,莫要去想这些,日后如何,舅舅自有安排。”

显然对三皇子做不做太子的事情不大关心。

无论二皇子还是三皇子,都是舅舅的儿子,亦是他表弟,哪个登基不一样?就算两个都没了,从旁支过继一个承嗣,虽然难些,但也未尝不可。

只要巽朝安稳,舒家与他、与妹妹,便安然无恙。

要舒思暕说,其实姬不黩比姬兆可塑,虽然沉默寡言些,但至少课业拿得出手,若是用心栽培,将来未必不是明君,奈何舅舅不喜他。

舒明悦见他神色,心凉如水,哭着朝他摇头,像拨浪鼓一样。

不是的,不是的。

姬不黩那厮古怪寡情,叫他做太子,是将你我性命置于他手上。

舒思暕原本没多想,见她这副模样,眼眸忽然慢慢眯起。

“都出去。”

他蓦地吩咐。

周围侍女一愣,纷纷躬身应是退下,随着屋门咯吱一声打开又关上,屋室重归寂静。

舒思暕盯着她,伸手再一次拨开她发丝,声音冷道:“这是三皇子弄得?”

语气已然肯定八分。

舒明悦一惊,“不……”

瞧她神情,舒思暕明白了,登时大怒,转身便要走,舒明悦吓一跳,连忙一把拉住他。

“哥哥!你去哪儿?”声音惊慌失措。

“去取他的狗命!”

什么玩意,也敢对他妹妹下手?

舒思暕眼神阴霾,伸手便去摸剑,却发现腰间空空,脑袋气昏厥间,一把抄起了案上白瓷花瓶往外走。

“哥哥!”舒明悦手忙脚乱,两只纤细胳膊死死抱住他,“不能去!”

姬不黩可是不什么心胸宽广之人,凡是得罪过他的人,都没好下场。

“不能去?”舒思暕动作一顿,转过身,冷冷看她,眯起眼道:“你护着他?”

“我没有!”她不禁恼了,仰头看他,咬唇道:“你打他,他记仇该如何?”

“我就怕他不记得!”

舒思暕冷笑一声,一根根掰开他手指头,他得让姬不黩记住,他妹妹不是随意可欺的姑娘!

舒明悦急得跺了跺脚,拉着他胳膊不松,一咬牙道:“是我!”

舒思暕脚步一顿,缓缓扭头看她,“你说什么?”

眼神前所未有的冰冷。

舒明悦手上力道一松,气虚短道:“是、是我。是我让他亲我。”

一边说,一边眼睫不安轻颤。

舒思暕猛地抬手捏住她肩膀,气急道:“舒明悦,你可知你在做什么?我有没有告诫过你,离三皇子远一点?你上次如何答我?”

舒明悦的肩头倏然一疼,眼睛慢慢红了,蓄满晶莹泪珠。

可这一次,舒思暕的神色却未见半点缓和,他垂眸看她,手掌紧紧掐着她肩头,厉声道:“你和他,做到了哪一步?”

舒明悦吓得身体一颤,垂下头,心头窘迫交夹,又怕又恼地往后躲。

“哥哥……”

舒思暕双目犹如喷火,“回答我!”

舒明悦神色羞耻,立刻解释道:“就、就亲了一下。”

“就?”舒思暕气得快要昏厥。

一想两人缠绵那个场景,舒思暕的心头好似被点了一把火,把心肝肠肥一通烧没了。

他妹妹未经人事,无人教导,什么都不懂,姬不黩那东西不知道?

舒思暕忍着怒,“你们在哪儿私会?”

舒明悦垂眼,“船、船上。”

舒思暕深吸一口气,心里明白了,他妹妹把李枕河抛下了,故意去找姬不黩。

好在,两人还没做到最后一步。

自己妹妹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愤怒之余,舒思暕的心底油然腾起一抹懊恼和挫败之感,不禁想,他这个做兄长的,是不是没有教导好妹妹。

恰在此时,她手掌又拉上了他胳膊。

小姑娘仰头,红着眼,小心翼翼道:“哥哥,你别去找三皇子麻烦了?”

舒思暕气急反笑,“行,行,你真行。”这个时候,还不忘护着姬不黩!

他连道三个行,气得捂住胸口,说不出话来。

舒明悦咬唇,小声道:“哥哥……”

“别喊我哥哥!”舒思暕冷冰打断,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望眼神看她,“是我,是我太纵容你了,竟叫你做出这种不知分寸的事情!”

舒明悦看着他,神色一怔,心头好似被戳了刀,乌黑眼睛蓄满了委屈泪珠,湿漉漉地往下掉。

偏偏,她一句话都不能说。

“时归表哥和烨表哥他们会担心,你不想他们担心你吧?我也不想你担心他们。”

姬不黩威胁的话音犹在耳畔。

舒明悦忍着哭意,低下脑袋。

舒思暕怒其不争地瞪了她眼,无情道:“从今日起,你就在蘅芜居待着,哪也别想去!”

说罢,他拂袖离去。

舒明悦怔然站在原地,眼泪顺着眼角吧嗒掉了一连串,孤零零的裙摆坠地,好似成了天地之一粟。

只听“哐当”一声关门巨响,她身体又一颤,紧接着,外面传来舒思暕含怒的吼声,“人呢?人都哪儿去了!”

话落,外面顿时嘈杂一片,不知过了多久,接二连三的“咔擦”声传来,蘅芜居正屋的屋门和窗户都被锁了。

霎时间,屋内的光线一片昏暗。

舒明悦神色呆呆,扭头,跑到床上,伏在被上哭出了声。

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

她不知该如何,也不知事情怎么一步一步变得这么糟糕。

压抑的抽泣声从屋子里不断传来,阿婵和云珠站在屋外面面相觑,神色担忧。

舒明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发髻都打湿了一片,湿压压黏在白嫩脸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蜷在一角,肿着眼睛,抽噎着昏沉睡去。

清宁宫。

皇后坐在榻上,手撑额角,大宫女春瑛站在她身后揉捏肩膀,轻声道:“奴婢瞧着陛下似乎暂时无意动国公府,娘娘,此事转机,或许在七公……”

她声音顿了一顿,忙改口,“北狄可汗身上。”

“我何尝不知。”

皇后深吐出一口绵长气息。

去年,都利可汗病重,皇帝便一直想挑拨大王子贺拔和九王子虞逻的关系,分裂汗国,眼瞧便要计成,谁成想虞逻神出鬼没,骤然出现在凉州,将贺拔悄无声息地处死了。

消息传至长安,皇帝眉头皱了好几日。

春瑛道:“娘娘接下来准备如何?”

皇后手指保养得白皙细嫩,此时指腹摁着太阳穴轻轻打转,道:“陛下不提,我便不提,一切照往常安排。”

春瑛应了一声“是”。

咚咚咚——

外面来人叩门,通传道:“娘娘,徐贵妃来了。”

皇后揉捏太阳穴的动作一顿,蹙了下眉。

……

徐贵妃兴致昂昂地来,却在外间一坐冷板凳便是半个时辰,坐得脊背微僵,心头也微冒了火,才见皇后着锦衣华裙,掀了帘子缓步出来。

妇人保养得宜,气质从容,并没有想象中的狼狈。

徐贵妃一愣,慢了半拍,上前屈膝福礼道:“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皇后敛起月白色裙摆在上首小榻坐下,柔声笑问:“贵妃来此何事?”

徐贵妃见状,眼里忍不住划过一丝疑惑,宫女不会传错消息了吧?转念一想,又不可能。

“妾先前听了些闲言碎语,说娘娘脱簪待罪,长跪于紫宸殿外,还被陛下禁足,心里想着,此事定然不可能,立刻叫人把那碎嘴的宫女处置了。”

徐贵妃一边说,一边看她神色,告罪道:“妾束下不严,心中惶恐,特来清宁宫向皇后娘娘告罪。”

皇后一笑,看着她道:“如何告罪?”

说着,她懒懒抬腕,抿了口茶,露出的一截手腕白皙,戴翠绿欲滴的玉镯。

徐贵妃的声音一噎,瞥见皇后微笑神情,忽然坐立不安。

旁边的春瑛哼了一声,上前道:“搬弄口舌是非者,当杖责十板,主位妃嫔则罚俸半年,禁足以思己过。”

皇后淡笑,“那就如此办吧。”

徐贵妃面色倏然一变,冷笑道:“妾说的难道不是……”

“当当当——”

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打断了两人。

“娘娘!娘娘!国公府不好了!”

皇后神色惊变,立刻撑着小榻站起来,“进来!”

宫人急步入内,“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落泪道:“娘娘,国公爷他……他……”

声音哽咽。

“你快说!父亲如何了?”皇后快步上前,柔和的声音急切,一面问,一面手指紧握,生怕听到皇帝兵围裴家的消息。

宫人悲怆道:“国公爷今日辰时五刻的时候去了。”

皇后闻言,身体一晃。

春瑛连忙扶住她,“娘娘小心!”

宫人继续道:“管家说,国公爷今日早晨用膳,突然呕血,之后便半睡半醒,不见好转,府内叫了医师诊治,却无力回天,世子一直陪在侧,本欲早入宫通传娘娘,国公爷却不让。”说着,掩面泣不成声。

皇后眼睛慢慢变红了,神色恍然,似乎是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几息之后,她忽地提裙快走,朝宫门的方向奔去,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于她而言,父亲再多糊涂,也是她的父亲。是那个会笑着抱她坐在肩头,教她读书习字、骑马射箭的父亲。

哪怕她早已嫁做人妇,甚至已为人母。

春瑛神色一急,连忙偏头吩咐,“还快不去安排卫尉和马车!”

说罢,跑着追上去。

“娘娘!”

霎时间,偌大的清宁宫乱成一团,徐贵妃被神色惊愕,不敢相信,宁国公这就死了!?又忍不住勾唇笑了下。

裴正卿是个病秧子,整日汤药不离口,比起他父亲差了不知几何。

开国之初所封的六公十三侯,怕是宁国公府裴家要第一个没落吧?

徐贵妃眼里划过看热闹的快意。

她伸手慢悠悠地扶了了下发髻,对身旁宫女笑:“走,回宫。立刻着人去安排,准备给宁国公悼唁之物。”

“是。”宫女垂身应道。

一片混乱中,徐贵妃悠然慢步,走出了宫门,她着华裙,裙裾一荡一漾,在光线下光耀流转,走了没两步,忽然自己宫里的宫女仓惶儿来。

“怎么了这是?”徐贵妃脚步停下,皱眉。

宫女哭着道:“康王殿下不好了!娘娘,娘娘快去看看吧!”

话落,徐贵妃神色陡然僵住,浮一抹惨白,一把揪住她领口,急声问:“兆儿、兆儿怎么了?”

宫女哭泣,战战兢兢道:“康王、康王被人割了、割了……”她闭上眼,颤声继续道:“被人割了子孙根!”

轰隆——

惊雷似的劈过脑子里,徐贵妃身体一晃,摇摇欲坠,“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她心情剧烈起伏,忽地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娘娘!”

周围惊呼声四起。

……

二皇子遭歹人行凶,长安乱成了一团,定国公府的蘅芜居却半点不受纷扰。隔壁宁国公府当日便挂上了白幡,哀乐奏了好几日,舒明悦仍被关在屋子里不得出。

舒思暕的脾气一上来,当真不容半点转圜,许是怕自己心软,自那日怒而拂袖离开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

舒明悦本来想求大表哥,求他和哥哥说一些软和话,放她出门,却被侍女告知道:“襄国公去巡盐道,三天前就走了。”

三天前,那不是她与李枕河约见曲江池那天吗?

舒明悦一愣,上辈子没有这回事,上辈子大表哥从徐州回来后,在长安休了月余,便调任尚书左仆射,兼礼部尚书。

她神色呆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其中,恐怕又有姬不黩的手笔。

“我知道了,都下去吧。”

舒明悦深吐处一口气,抿了下唇角,眼圈还有几分微微的红。

随着屋门开了又关,屋室重归寂静。她一头乌黑长发未束,沉默坐于案前,卷翘眼睫微垂下,盖住了一双剪水似的眼瞳。

说实话,她直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姬不黩为何对她生出莫名其妙的欲望。

这半年多来,她几次与他相逢,都没克制住怨气,对他十分不好。

她打他,拿茶杯砸他,对他横眉冷眼。

可是他竟然说想娶她。

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能不能当上太子。

这种感觉很糟糕,犹如上辈子一般,她被迫和亲北狄,不得不嫁。舒明悦抱膝而坐,将下巴搭在膝盖上,有些失神地凝着一角,直到一道柔和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殿下在想什么?”

舒明悦茫然抬头,便见阿婵在旁边半蹲下。

“日前的事,奴婢都知道了。”阿婵伸出手,把她耳畔碎发挽在一旁,“大公子说殿下喜欢三皇子,叫奴婢前来相劝。”

有些话,舒思暕身为兄长,的确不好说出口,这些年,舒明悦一直由皇后教导,只是三皇子一事,不宜让皇后知晓。

而且这几日皇后丧父,也无暇顾及它事。

舒明悦抿唇不说话。

阿婵看着她,长叹了一口气,少女怀春,可不是她这样。

“这些,是三皇子做的,殿下不愿意,对吗?”阿婵摸了摸她后颈,眼神心疼。上面的痕迹已经消了一点,红痕淡去,那些齿咬留下的青紫却分外明显。

舒明悦咬下唇。

阿婵摸着她脸轻抚,放轻声音道:“船上发生了何事,告诉阿婵可好?”

舒明悦眼睛唰地一红,看着她,慢慢攥紧了手指,却摇头,“并未发生何事。是我,是我自己愿意,阿婵,你去告诉哥哥,叫他别去找三皇子麻烦。”

“殿下在害怕什么?”阿婵蹙眉,用一种轻柔的声音道:“殿下可是有何难言,不敢告诉大公子?”

舒明悦仍然摇头。

上辈子发生的一切,像一座荆棘牢笼,将她死死地困在了里面。

她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哥哥和大表哥的悲恸。

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都不可以。

不就是嫁给姬不黩吗,有何不可?

大不了、大不了。

舒明悦咬紧下唇,睫羽一直不安地颤,大不了等他有了孩子,她就杀了他!抱着他儿子登基,让他去黄泉见鬼去!

这个念头划过的一瞬,舒明悦呼吸不禁一滞。

是了,这里不是野蛮生长的北狄,她自幼生长于此,身上有一半姬家血脉,她被舅舅恩封为公主,是真正的皇亲国戚。

融入巽朝,便好似鱼儿入水,舒然自得,不会被所有人排斥。

这似乎,是目前最稳妥,最可行的法子。

可是。

舒明悦心中一阵恶寒,叫她和姬不黩生孩子,还不如让她与他同归于尽呢!

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她神色忽地沉默,微低下头,纤细手指搭上了自己平坦的小腹,摸了一摸。

作者有话要说:删改了三千字废稿……

因为上周日被临时抓去加班了,没能存成稿qaq

我申请明天调休一天了(再不休息我要疯了!啊!

下章更新在明天下午(建议晚上看。

有存稿了会和大家吱一声。

写得不好,一直承认,谢谢大家包容厚爱//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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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在2021-01-2501:07:04~2021-01-2613:2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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