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白都记不起以往中元的时候,自己是怎么过的。
不是“中元”这个节日没有仪式感,而是每年中元节的时候,七月半,阳历在八月中旬左右,正值暑假。
在将近两个月的假期中,存在感就微乎其微了。
最多是家里人嘱咐一声鬼节到了,晚上别出去乱走,不好。
对温白这种本身就不太常出门,更喜欢窝在家里人来说,唯一的仪式感,可能就是在看电视的时候,扫到科教频道的纪录片,停下来看看。
专门去“过”中元节,这还是第一次。
班群里这天也出奇地热闹。
【戴小路:以前只是觉得上班如上坟,今天是真·上班如上坟,中元啊兄弟们,我还是今天早上起来,看到小区巷子口那边有个铜盆才记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再想想我昨天晚上竟然还差点加班到凌晨……怪不得昨天办公室几个年长一些的都走得早。】
【齐天:我靠,我就说今天一楼楼道里怎么会点着香,弄得香气缭绕的,我还以为是在驱虫,敢情今天是中元啊?】
【刘安:以前中元的时候都不见你们这么怕,尤其是戴小路,去年中元大半夜还在外面吃烧烤的是不是你,说一身正气万鬼不惧的是不是你?】
【戴小路:这能一样?去年我还是朝气蓬勃的祖国花朵,今年已经是卑微社畜了,你们不知道,这半个月我过着什么非人的生活,能十点钟下班就谢天谢地了,这要是真撞鬼了,他就是什么也不做,只是出来遛遛弯,我基本也没了,他可能还得以为我在碰瓷,跪下求我别死。】
【方乐明:你别说,鬼还真就最喜欢像你这种看着行,其实不行的。】
【戴小路:谁说我不行???】
【钱梦琳:不过说真的,这几天街上人是少了很多,毕竟也是个鬼节,有忌讳,今天还是早点回家,别在外面折腾了。】
【周伟:梦琳说得对,别在路上浪了啊,遇到什么烧铜盆的、撒米的,嘴里还振振有词说着话的,记得都离远点,也别东张西望,能早点回去就早点回去。】
【齐天:靠,阿伟你是来吓人的???我本来也没有多怕,被你们这有鼻子有眼的一说,心里头还怪毛的,温白,小白呢,快出来给我拜拜,我得沾点欧皇的喜气。】
【钱梦琳:温白。】
【戴小路:温白。】
一连串的让温白手机震个不停。
翻了翻上头的消息记录,温白还有些哭笑不得。
这喜气沾的,怕是沾错人了。
【温白:得去沾阿伟,我不行。】
那可是小城隍。
【温白:我今天晚上得出外勤。】
中元节晚上出外勤,根本就不是阳间人能干出来的事。
所有人心头一震。
甚至由于这事实在有点没天理,以致于大家都直接忽略了温白之前那句“得去沾阿伟”。
【齐天:中元节出外勤?你们老板怎么想的?】
【杨文谦:?】
【方乐明:??】
【戴小路:小白你也别太听话了,老板让你出外勤你就出外勤啊,找个地窝着,工作千千万,不行咱就换。】
【钱梦琳:你一个加班半个月,让鬼跪下来求你别死的卑微社畜,是什么让你跟小白说出工作千千万,不行咱就换这等洒脱之言的?】
【温白:听阿伟的话没错,今晚都早点回家,我也尽量。】
温白回完话后,班群里的话题就从“中元节”变到了“那些年老板们的阴间操作”上,接着就没再正回来。
倒是方乐明和杨文谦专门发了条消息,让温白出门小心点。
温白回完他们,刚一退出,周伟的语音就弹了出来。
底下还跟了一条“!”。
温白点开一听。
周伟的声音被压缩了一点之后还显得有些尖锐,听起来激动得不行。
“小白!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不要吓到!”
“你还记不记得之前陆老板来我家的时候,有说过什么城隍什么什么的,当时我不是说我们这边没有城隍庙吗?”
“谁知道还真有!还就在我家后面!”
说着,周伟便发了一张照片过来。
虽然因着一些禁忌没拍到里头,但只看外头的半景,大致也能猜到是什么。
烛火通明,香火缭绕。
显然是城隍庙。
周伟紧接着说道:“而且我也是头一次知道,我爷爷还给城隍老爷打下手,这城隍庙现在就是他在管。”
看样子,周爷爷是打算扶小城隍上位了,温白心想。
“那今天怎么带你过去了?”温白回道。
周伟:“我也不知道,昨天晚上起我就一直在铺子外烧元宝、包袱,接济那些孤魂野鬼,上午刚补了一觉,准备晚上继续,我爷爷就把我叫起来,说什么今天庙里忙,让我帮忙。”
“然后我就被拎过来了!”
周伟越说越兴奋:“我一进庙,都没来得及先去看看城隍爷的塑像,就看到好几担香烛。”
“真的是几担,放在齐腰高的编织筐里的那种。”
“都是林丘从他们正天观送过来的。”
温白:“林丘送来的?”
“对啊,我之前还纳闷他们正天观的道长怎么总是有事没事往棺材铺跑,敢情是来拜城隍老爷的,”周伟说完,又道,“那几担香烛一半是正天观供奉城隍的香火,另一半是香客的。”
周伟:“正天观有个很有名的‘请愿箱’,小白你知道吗?”
温白:“只请愿,不燃香的那个?”
正天观的“请愿箱”在南城名气很大。
之所以如此有名,是因为这箱子里头的香是不点的。
谁都知道烧香典礼,得烧香,再拜佛,可这箱子,像是专门拿来寄香的。
信众们请了愿,便把立香封在里头,而且一人一年一支,多了也不给。
年年寄,年年空,也年年吸引新的香客。
周伟应了两声后,压着声音道:“那里头的香,就是送到这城隍庙来了。”
“联名款香烛,你就说厉不厉害!”
温白怔了好一会儿,才笑了下:“厉害。”
正天观和城隍联系密切,温白是知道的,但里头还有这层关系,他也是头一回听。
之前他还问过陆征,说城隍庙开在这种地方,除了本地一些老人之外,都没人知道,那怎么供奉香火?
陆征没给他具体的答复,只道比这更偏僻的城隍庙多得是,荒无人烟之地都有。
各有各的法子,也各凭本事。
原来还真是各有各的法子。
反倒是他太落后了。
“不过你说既然最后都得送到城隍老爷这边来,干嘛还要先存到正天观去?这一担一担的,挑来挑去也麻烦,直接送到这边来,说不定还能促进促进我们村的旅游经济。”周伟有些不解。
温白大致能猜到原因:“城隍庙算是宗教活动场所,想要办下来,哪有那么容易,光流程都不知道得走多久。”
温白打趣道:“就是城隍老爷亲自去谈,也要获得审批才行,否则就是非法聚集。”
周伟还真没想过这一点。
“我都差点忘了我们现在已经是法治社会了。”
温白:“……”
两人没聊多久,周伟便被周爷爷喊走,温白也收拾了一下,打车去了第一山庄。
小太岁自上次进入玉葫芦之后,就没再醒过。
还好家里还有个画灵,小莲灯累了,便趴在黄牛上补个觉,倒也挺高兴。
温白难得带它出门,又是中元节这种时候,小莲灯芯火都亮了一圈,时不时还炸个小星子让温白看。
温白摸了摸它的小花瓣:“这么高兴吗?”
“嗯,跟你一起,就很高兴。”小莲灯说道。
温白心口顿时一软。
之前不带它出来,是怕它出事,后来玉葫芦又被小太岁借走了,怕莲灯累了,没地方休息,就更不敢随便带它出来。
虽然每次都有理由,可最近不太常陪它却也是真的。
温白有些抱歉:“今天一天我都陪你。”
小莲灯贴着温白的脸蹭了蹭。
公司果然就跟谢九章说的那样,绝大部分阴差都出外勤了,镇守公司的也来去匆匆,看到温白和小莲灯的时候,都是一边跑一边打招呼。
看得温白无端生出一股罪恶感,忍不住也加快了步子。
到了陆征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开门的却是谛听。
见到温白,谛听很自然地说了一句:“来了。”
温白:“嗯。”
温白下意识往里头看了看,谛听注意到他的动作,直接说道:“不在。”
小莲灯许久不见谛听,在他身边快速掠了一圈,飘得速度太快,叶托都缠在了一起。
于是一边哼唧,一边趴在温白掌心。
温白只好低头替它解叶子。
“是不是又…长了点?”谛听本来想说胖,后来忍住了。
温白倒是没觉得:“有吗?”
温白解得很快,动作却很小心,见陆征还没来,抬头问了句:“最近老板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谛听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怎么了?”
温白摇了摇头:“我就问问。”
温白不知道怎么说。
自那天陆征说中元批他一天假起,似乎就有些奇怪。
具体怎么个奇怪法,温白也说不上来。
那几天他正忙,悬德的事情看似已经处理完了,实际上还有一大堆东西等着善后,于是也没注意。
等觉察到老板心情不好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了。
因为他突然注意到,这几天陆征找他的次数,稍微多了点。
很频繁也没有,但和以前相比,算是很反常了。
最最关键的是,陆征找他的那几次,都没什么正事。
最后更是直接说了一句:“不想放假,那你想要什么?”
温白一头雾水。
什么叫他想要什么?
他就没想要什么,当时问中元节放不放假,很大程度也就是随口一提。
温白还在思考是哪里出了问题,小莲灯却突然从温白手上飘了起来,喊了一声:“陆征!”
温白跟着转过身去。
陆征就站在门口。
四目相对。
一阵沉默。
最终还是温白先开了口:“老板。”
陆征顿了下,才回道:“嗯。”
温白一时也有些摸不清陆征究竟是不是在生气,但眼下气氛有些凝滞是真的。
连小莲灯都没说话。
更别提一旁的谛听。
温白只好先开口转了个话题:“对了谛听,今天我过来,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之前小灯跟我说,它就是中元时候,在人间出生的,是吗?”
谛听眉梢一扬,像是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致,点了点头。
温白:“那阴司是有什么规矩吗?所以一直都没有给小灯取名字?”
小莲灯听到这个问题,立刻竖起小花瓣,陆征也看了过来。
谛听看了小莲灯一眼,问温白:“它怎么跟你说的?”
温白:“它说年纪太小,还不到起名字的时候。”
“我就想问问……”
温白话还没说完,就被谛听一下子打断:“可以。”
温白:“?”
“可以…什么?”
谛听:“今天就可以。”
“今日就是中元,长了一岁了,也到时候了。”
温白:“……”
这是不是…太随便了点?
温白开始怀疑小灯之前一直没取名字,可能就是给忘了。
陆征皱了皱眉:“谛听。”
谛听却仿佛没听到,直接走过来,抱住小莲灯:“想不想要个名字?”
小莲灯一想到自己可以有名字了,那就可以第一时间告诉温白了,高兴得声音都亮了几分:“想。”
谛听:“那想跟温白姓,还是跟陆征姓?”
温白和陆征听到这句话,同时偏头去看谛听。
尤其是温白,他怎么都想不通谛听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虽然小莲灯最近是他在养不错,但总归是陆征捡到了它,还给了它灵识。
就算不姓陆,姓天姓地,也不该跟他姓温。
小莲灯却看不懂温白的神情,听到谛听这么问,抿了抿小叶托,半是不解半是雀跃:“我还可以跟白白姓的吗?”
温白听着小莲灯的话,就知道它可能还不清楚姓氏意味着什么。
正想开口解释,谁知那头谛听已经点头:“可以。”
温白:“……”
得了谛听的肯定,小莲灯立刻飞到陆征肩头,跟小喇叭似的喊:“陆征陆征你听到了吗!谛听说我可以跟白白姓!”
陆征:“听到了。”
温白低着头,一时没敢看陆征。
等小莲灯飘过来,温白才轻哄着开口:“不可以。”
剩下的话都来不及说,小莲灯已经瞬间枯萎。
温白:“……”
温白从来没这么头疼过,又有些无措,只好抱着它,走向陆征。
“老板。”温白很小心地喊了一声,顺便把蜷成一团的小莲灯捧在手上,看着陆征。
陆征接过自闭小灯,淡声说了一句:“起个名字。”
温白指着自己:“我?”
陆征点头。
跟姓氏比起来,起个名还算好。
温白想了想:“既然是中元节出生的,那就一个单字,元,可以吗?”
“小名就叫元元。”
主要是元元两个字,和小灯也挺相配。
温白仰头征求老板的意见:“可以吗?”
陆征视线往下悠悠一落:“问它。”
温白用指背轻轻蹭了蹭小莲灯:“元元?”
小莲灯花瓣瞬间变红。
显然是同意。
谛听也走了过来,弹了弹莲灯的脑袋:“名字有了,姓呢?”
“谁起的名,跟谁姓。”陆征看了温白一眼,声音很淡。
温白一门心思都在哄小灯开花上,对陆征的话是左耳进,右耳出,心里头也早就默认了小莲灯姓陆的事情,直接点头应下:“嗯。”
几秒后,才猛地抬起头来:“???”
可陆征已经转身,迎面飞来的只有一盏小奶灯。
温白抱了个满怀。
一人一灯,我看看你,你看看我,最终温白败下阵来。
小莲灯有了新名字,一天都没怎么消停。
等入了夜,不知道是听谛听说了什么,还是听回来的阴差说了什么,一直说想要去街上看看。
温白往外头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
中元节啊。
看阴差回来一个个都跟丢了半条命似的,大概都能猜到外头的……盛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