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容颜，已在咫尺之间。
江玄遥撞进那双灵动的眼睛，心口一悸，剑锋偏离方向，堪堪擦过她耳际，只斩下一缕乌黑长发。
少女手中的剑却直直扎入他左肩，一击见血，染透了黛蓝的长袍。
竟然只是因为这张一模一样的脸，就让他不忍心下手。
唐卿翊看了他一眼，赶忙把剑收起来，嘟囔道：“你故意让着我，可就没意思了。”
少女个头并不高，但脊背挺直，苗条轻盈，显得很高挑。红裙飘扬，赤着脚踏在岩石上，却与荒凉的景色相得益彰。
有一种天生魔物，最擅长化成修士心魔的样子，迷惑敌人。
江玄遥握剑的手捏紧，心神恍惚之间，少女手中长剑转眼收敛成模糊的光束，随后化成一柄银月似的弯刀，抵上他的脖子。
“你打不过我的，不要白费力气。”
她竟然已经察觉他到手腕捏紧时微妙的杀意，却好像无意伤他，很快抽走了横在他面前的剑。
江玄遥手指随意舒展，灵力变作纱布的形状，贴在他的左肩上。伤口酸麻，暗红的血不再蔓延。
他越看唐卿翊的从容的样子越觉得蹊跷，朝幽冥深渊走近一步，手指交叠，向渊底打了一道回音符。
如果封印完好，很快就会听到回音。
而如果封印破损，灵力化成的低等符箓，遇到深渊底部的煞气就会被吸收。
天地静谧无声，江玄遥暗叫不好，将唐卿翊护在身后：“此地不宜久留，深渊封印破了，煞气溢出，会伤到你。”
上古神魔大战时留下的煞气不仅法力浓厚，可吞天地，甚至有心智意识，能自主行动。修士也好，魔物也罢，都难以反抗。
说完，他发现自己把后背留给一个魔物，犯了交战时的大忌。
可就算她是假的……江玄遥也不想看她消失在自己眼前。
“你说那团黑气呀？”
回头一看，唐卿翊脸上带着骄傲的神采，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样式简单的红纱袋：“都被我收起来了，那四头怪物也在里面。”
怎么可能？！
恰在此时，回音符从漆黑的岩壁几经碰撞，竟然真从深渊底部弹了回来。折返的回音如繁弦急管，鸟兽争鸣，响彻四方。
符光安然回返，代表封印已破，而上古时代封存于此的煞气，尽数消失。
少女浓密的睫毛翘着，整个身躯忽然凑近，充满了好奇。
“那个和光仙子是什么人？和我长得一样？”
少女温热的吐息近在咫尺，江玄遥呼吸一滞，目光转向别处。
“仙界男修士称仙君，女修士称仙子，‘和光’是宗门所赐的尊号，代表地位尊崇。”江玄遥听出话里的意思，疑窦顿生，“敢问姑娘芳名？一个人在魔渊做什么？”
“不知道。”唐卿翊说话时有几分婉转的抱怨，“我一睁眼就在这深渊底下，什么记忆都没有，好不容易破除九十九层封印，从峡谷爬上来。才刚喘口气，你就提着一把剑从天上掉下来砍我。”
江玄遥将手中长剑背到身后，笑道：“我略通三界各处风土人情，你既然记忆全无，不如让我为你带路？”
唐卿翊娥眉微蹙：“你刚看到我的脸时满面凄苦，而后顿起杀心，现在又笑脸相迎，蹊跷得很。”
“你能轻易制伏上古煞气和四大凶兽，就算我心怀不轨，又能把你怎么样？”
“有理。”唐卿翊望向魔城方向，赤足踏过岩坑，边走边对江玄遥勾勾手指，“路上无聊，我要听故事。”
百余年前唐家富可敌国，唐卿翊身为嫡出千金，日子过得像公主一般。
仙逝之前，身为沧阳宗门下的九师妹，更是呼风唤雨。手指一勾，无数人连天上的月亮也愿为她摘下。
她骄纵多年养成的小动作，曾经深深刻在他脑海中，绝不会记错。
和光仙子虽然是天生神髓，但生前的修为实在是……平庸无奇，绝不可能收服上古煞气。
如果她不是和光仙子，身上一件轻纱的灵力就能收起整个深渊的煞气，那她就是比四大凶兽更可怕的怪物。
可如果不是本人，怎么能模仿得这么像？一颦一笑，一怒一嗔，都是她旧时作风。
“姑娘与我认识的那位仙子实在相像，我有个办法，可以确认身份。”
“别卖关子。”
“我宗门中有一对法宝，一个名叫溯洄镜，能倒映过去。一个名叫溯游镜，能昭示未来。姑娘跟我回宗门，一试便知。”
唐卿翊扭头瞧他，眉眼清隽，顾盼生辉，言辞却有与容貌不符的狠劲：“你若半路耍诈，我就把你关进红纱袋里投喂巨犬。”
江玄遥浑不在意，笑得浅淡：“好。”
唐卿翊跟在少年身边，无意瞥着他的侧脸。
她初见对方，便觉得亲切。长得好看，谈吐清晰，不像个狡诈的人。
记忆一片空白，弄清自己的身世最要紧，
反正天地间除了她和红纱袋里四头丑陋的庞然大物，只有这么一个活人。她根本不认路，还能找谁做向导？
跋涉数日，终于接近了三界传送法阵，江玄遥忽然看见半空落下一张晶莹剔透的鲛纸，墨滴抖动，凝成一行字：
【魔渊探查，为何数日杳无音讯？——谢成川】
这是沧阳宗特有的传信方式，能循着收信之人的气息让墨水显形，只有本人能看到。
江玄遥驱动灵力重组了鲛纸上的墨水粒，回道：【深渊封印已破，煞气不知去向。】
他望着唐卿翊的背影，片刻犹疑之后，又补上一句：【方圆百里内，未见生灵踪迹。】
而后他手掌在唐卿翊眼前一掠，一道术法掩在她冰雪剔透的芙蓉面上。
唐卿翊眉头皱起：“做什么？”
“你与和光仙子太相似，回到仙界恐怕引起骚乱。有这道术法，除了你我二人之外，别人看到你，只会当成一张路边寻常大众脸，记不住你的真容。”
“那他们岂不是错过了我的绝世容颜？”
江玄遥：“……”
这熟悉的自恋，更像本人了。
“姑娘起个名字，别人好称呼。”
唐卿翊脱口而出：“九儿？”
江玄遥微微侧目：“为何？”
少女弯起眼角，笑得天真烂漫：“不知道，总觉得以前别人是这么叫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