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间，唐卿翊掌中乱弹的灵力立刻收拢在指尖，对着虚空画出了一个巨大的法阵。法阵金光破开晦暗的天幕，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屏障，任由数万只火鹤撞在上面。
汩汩鲜血扑在法阵上。
猎猎狂风掀起红裙衣摆，风声呼啸，火鹤哀鸣震破天际。
唐卿翊视野中的景象渐渐扭曲模糊，火鹤尸骨仿佛一道血肉织成的大网，重重压在她面前。
她不知为何，心慌意乱，眼中泪水不受控地落下。
万物有灵，天道有序，就算是幻境，数万生灵怎能枉死在她一个人手上？
“江玄遥……我灵力够用，有没有活捉它们的法阵？”
呼啸连天，血肉爆裂的声音里，与她手腕相触，心意相通的少年尽力搜寻。她跟随他的识海，却只能看到无数个你死我活，厮杀拼命的法阵。
江玄遥的识海中仿佛就没有“仁慈”二字，法阵符文不像她这几日接触到的正派仙法，倒像猛兽吞食猎物，血腥残忍。
……他在沧阳宗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转眼间，天地清明，火鹤群无一幸存，焦黑带血的尸骨铺满草甸。
劫后余生，剑陵门三人喜上眉梢，连连赞叹她灵力深厚，前途无量。
可是唐卿翊悲从中来，跌坐在草甸上重重喘着气。
江玄遥怔怔放开手。
方才两人心意相通，他听到了她扑杀火鹤时全部的心声。记忆中淡紫襦裙、朱钗步摇的身影，渐渐开始与眼前红衣散发的少女重合。
不知不觉，他坐到她身旁，把过去安慰和光仙子的话说给她听。
“也许被你杀死，正是他们的天道命数，关仙子……九儿姑娘什么事？要自责，让天道自责去。”
“道理我都懂，可也不知怎么，就是伤心。”
“你救了我们的命。”江玄遥不自觉放轻了语调，“比起那些火鹤，我们是不是与你更亲近的人？”
唐卿翊缓缓抬头，不再抽泣凝噎，卷翘眼睫扑闪着最后一颗豆大的泪。
他想理解她悲天悯人的泪水，便低头瞥了遍野焦尸。阵法血腥，火鹤死状惨烈，一颗颗黢黑鸟眼珠瞪得骇人。
江玄遥有些心悸，仿佛这些鸟儿死不瞑目，都在死死盯着他一个人。然而不出片刻，他就平静下来，不仅调不动一滴眼泪，反而为安慰唐卿翊，勾起淡淡的浅笑：“生灵无贵贱，可情义有先后。你只当用它们的命，换了你更在乎的人。”
唐卿翊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深吸一口气，脸上的怅然终于舒展：“还是你会安慰人，最适合当我的跟班。”
江玄遥：“……”
火鹤遗骸散发着焦臭，还冒着烟。唐卿翊最后一滴泪滚落在草场上，却见滴水渐渐与露水汇聚成清朗雾气，眼前青烟顿时散去，连带着火鹤群的骸骨也不见了。
吴辞舟惊奇道：“九儿姑娘的眼泪，难道还能化解幻觉？”
话音刚落，广袤的草场猝不及防地崩裂瓦解，仿佛一个梦境套着另一个，眼花缭乱之后，他们便置身于陌生的山林之中。
仙界山林多为苍松翠柏，而这里高处灵木参天，遮天蔽日，低处蕨草丛生，个个枝叶肥厚，鲜翠欲滴。
草木太密，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唐卿翊提着裙摆，小心前行，可还是一脚踩在湿润红泥上，鞋履一片泥泞，微微下陷，黏腻得她直皱眉头，赶忙往后退了几步，却又踩到了地上的几根树藤。
那树藤在她眼前吱吱嘎嘎地燃烧起来，火星顺着藤蔓急速上窜。
眨眼间，身旁的江玄遥已经放出几张水符，熄灭了眼前闪烁的藤蔓火光，低声说：“不要离我太远。”
卫朗和苏茉惊惶不安地问：“大师兄，你不是说幻境考核不会故意置人于死地的吗？刚走了一批极品灵鸟，又来了一片陌生山林，这幻境怎么连片刻喘息的时间都不给？”
他们都是见识尚浅的年轻修士，刚从亲眼所见的血腥杀戮中缓过神来，只有在亲友怀抱中恸哭一番，才能驱散心中阴霾。
可是幻境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五人中，卫朗苏茉把慌张写在脸上，吴辞舟警觉四顾。唐卿翊嫌弃地瞥着裙角的泥水，抬头一看，只有江玄遥镇定从容，甚至低头去捡了烧尽的藤蔓枝叶。
她忙说：“你别碰，万一又烧起来怎么办——”
“不会。”江玄遥不知哪来的信心，一点也不怕这些藤蔓，搓磨枝叶，指尖落下一撮银色飞灰，低声念道，“火树银花，只长在南方密林。”
卫朗手里握着水符四处探查，脚下暗红的泥土中忽然发出一阵飕飕的异响。
江玄遥扭头一看，眼神锐利：“后退！”
然而已经来不及，暗红土壤中的根系忽然破土而出，化成无数触须似的细藤，将卫朗牢牢网住。
“二师兄！”苏茉想徒手去解开卫朗身上的细藤，藤蔓渐渐渗出汁液，散发着奇异的芳香。
江玄遥喝道：“不要碰，这是白骨藤，汁液有毒，可以溶解血肉！”
话音刚落，两道腾云驾雾的身影，从头顶树冠的方向落下来。身影未到，灵压已至。
两个人类身形却眸色血红的青年凑近。其中一个笑得张扬，露出一口獠牙：“妖王登基庆典，我们正好抓几个修士祭天。”
另一个皱着眉头泼冷水：“新妖王是个草包，天天念叨什么仙妖两界万世修好，你献祭修士不是找茬作死吗？”
江玄遥听进他们的话，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却听旁边的苏茉哽咽不止。
“大师兄，他们在说什么？怎么进了妖界幻境，连语言都不通？”
吴辞舟也拧眉叹气：“我也束手无策，只能用术法和肢体沟通了。”
被白骨藤缠住的卫朗试图动用明火符，不仅烧不动白骨藤，还连累腿上烫红了一块皮。
唐卿翊奇道：“你们哪里听不懂？他们在说妖王登基，要拿我们祭刀开宴呢。”
“九儿姑娘听得懂？！”苏茉如获至宝，破涕为笑，“那你能否与他们求和？”
“我试试。”唐卿翊对外面喊道，“你们两个抓我们干什么？活得不耐烦啦？”
苏茉惊恐：“九儿姑娘，态度好一些！”
然而，对面两只妖物只是朝他们看过来，嘟囔道：“这女娃子说啥呢？听不懂。”
唐卿翊：“……”
她听得懂对方，对方却听不懂她，这妖界幻境真是见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