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过后，宴席大开，江玄遥和唐卿翊同坐一桌，吴辞舟在内的剑陵门弟子也被引荐入席。
唐卿翊四下观看，妖族各个长老脸上都不太自在。
偌大的妖界，与仙界多年不和，仅仅因为使者会说妖族雅言，就愿意和平共处了吗？
那五名被误伤的妖族，受了无妄之灾，族人也不可能善罢甘休吧？
大约是在妖王的威压之下，不好发作。
可元老们各个吹胡子瞪眼的，也不像害怕妖王的样子。
唐卿翊越想越蹊跷，渐渐发觉，办宴席的大殿中涌动着不寻常的灵力回路，有些地方灵力稀薄，有些地方又浓厚异常。
她用自己的神识在殿中细细探查，忽然一把拉住了江玄遥冰凉的手腕。
江玄遥面色微红，不动声色地挣脱她的手：“做什么？”
唐卿翊不知他在窘迫什么，理直气壮地说：“我本想念连心咒，咒语忘了，你再教我一遍。”
江玄遥指尖犹疑地碰上了她的手背，指尖不自在地若即若离，结果两人的识海连通也时断时续。
唐卿翊忍不了了，一把抓回他的手。江玄遥冰凉的掌心与她十指相扣，却偏过头去不看她。那一瞬间，她也听到了对方的心声。
——不是她，莫要痴心妄想。
她愣住了。
不知道江玄遥与那位和光仙子是什么样的交情，但绝不是萍水相逢的路人。
每天见到和逝去的故人一模一样的面孔，难免伤心。
少年紧闭的双眼，微颤的羽睫和嘴唇，忽然多了几分可怜。
看在江玄遥对她很好的份上……办完了正事好好安慰他一下吧。
识海相通，唐卿翊探查到的灵力回路，也在江玄遥面前铺开，越看越眼熟。
殿中分布了攻击法阵，各族元老都在供给灵力，法阵中心直指妖王！
妖族元老们灵力颇深，每一位放到仙界中，都至少能与一位元婴大能匹敌。
一盘盘生肉流水似的端上来，一座座酒坛见底，整个大殿腥气扑鼻，酒香呛人。
两人四目相对，都意识到了危机。
唐卿翊问：“如果妖王死了会怎么样？”
“幻境是他的执念化成，妖王丧命，我们无从知道他的心愿，整个幻境会变成无解的死局。”
唐卿翊一听就有些心焦，作势就要站起来：“我去妖王身边保护他。”
“等等，不能让你独自涉险……”
“担心什么？你不信我能单挑？”
江玄遥顿住。
他总将眼前的人，当成过去那个不通术法，修为平庸，面对昭昭天命无力反抗的少女。
江玄遥压下心中酸涩，微笑道：“我知道你能以一敌百。”
唐卿翊快步走到妖王面前，妖王狐疑问道：“仙子何事慌张？”
她能听懂，却不会说妖族语言，只能手舞足蹈地比划，让妖王赶紧离席。
然而不出片刻，殿中法阵突变，灵力暴起。
五色光芒将整个大殿映得刺眼，狂风熄灭了头顶的火油。各族妖兽元老面色凝沉狰狞，一同拍案而起，将灵力汇聚到法阵之中，直冲妖王心口攻去。
唐卿翊广袖轻拂，游刃有余。几轮攻势过后，妖王毫发无伤。
妖族元老们却被唐卿翊挥袖弹回的灵力反噬，跌坐在地上破口大骂。
“若不是历代妖王一脉相承，血脉大过一切，你以为我们愿意认你为王？”
“登基大典，请一群修士入席，根本就是在羞辱整个妖族！”
“扶持你女儿作幼主都好过你这个草包！”
大妖们一句一个“草包”“废物”，把灵力当沙包石块似的丢过来，一边锲而不舍，一边嚎叫痛骂。
唐卿翊轻轻松松为妖王挡下攻击，几位元老恼羞成怒，竟索性将法阵的灵力漩涡集中到她身上。
“我们妖族的家务事，外人少插手！”
“我们的妖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仙界弱女子来保护了？”
你才弱呢！
唐卿翊也想骂上两句，奈何不会说妖族雅言。只能将心里的憋屈尽数发泄在回击上。
法阵灵力集中，灵压骇人，几乎压得剑修弟子们和普通小妖喘不过气来，两道光芒对峙，很快便是唐卿翊占了上风。
众位妖族元老的灵力被她打散，几道白光在手腕处汇聚，他们的手掌竟然化成兽爪，齐齐朝着他们自己的心脏挖去！
刹那间，血煞之气弥漫大殿。唐卿翊顾不上惊讶，朝宾客席间喊道：“江玄遥，这是什么阵法？！”
少年脸色苍白，凝视着这些剖心血祭的元老们，快步走到唐卿翊面前，低声说：“他们正在通过血祭获得灵力，此时五内俱焚，脆弱无比。”
“……你怎么知道不是他们最强的状态？”
江玄遥神色坚定，不像乱猜。可他是从哪里知道的？
看着妖族元老们在地上痛苦挣扎，周身灵力涌动，光芒忽明忽暗，她只能咬着牙心一横，趁着血祭未成，手中汇聚灵力砰然一击——
然而妖王朝前一步，对唐卿翊做了个阻拦的手势：“多谢仙子搭救，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妖王口中吐出悦耳动听的雅言，回荡在大殿中：“自上古神魔大战以来，妖族一直依靠天地草木、生灵血祭、吞食同类来活得天生灵力，这种灵力用完即止，来源单一。仙界修士却锤炼自身、锻造法器，一天天强大起来。各位难道没有想过，与仙界和平共处，像他们一样求仙问道，妖族才能立于不败？”
唐卿翊：“……”
好大度的王，被自己的臣下当面挑衅，居然能心平气和地讲道理。比沧阳宗那几个仗势欺人还死要面子的长老宽容多了。
元老们兽爪上鲜血淋漓，胸口留着一个个骇人的血洞，竟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怒吼道：“叛族倒戈的废物，不信这次你还不死！”
血煞之气再次爆发，几位元老合力，灵力比方才还要强上数倍，足以将妖王一击毙命。
唐卿翊不等妖王阻拦，红袖拂起一阵清风，化开了元老们的奋力一搏。
血煞之气打散，殿中灵力浑浊混乱。
唐卿翊转头瞥了一眼银发红瞳、风度翩翩的青年，焦急之余，困惑更甚：“妖王，你的族人不吃这套，你还要继续跟他们讲道理吗？”
进入妖王领地以来，唐卿翊都久久不能平静。
寻常妖族野性难驯，遵循妖族默认的弱肉强食的法则，在妖界里过着怡然自乐的日子。
妖界如此和谐繁荣，为何没落得在仙界留不下几句笔墨？
她以为妖王该雷厉风行，排场十足。
可妖王本尊居然如此温良——这种仁善的君主，难道不会把妖族拖到灭亡的？
妖王并不慌张，耐心与她解释。
“妖族天生能开灵智，言行举止却与蛮荒野兽无异。经脉深厚、吞吐灵力如海纳百川，却从来不思进取——论及礼法与修炼，妖族向人族看齐才有出路，我当为表率。”
唐卿翊微微愣了一下。
妖王好像说得有些道理。
只是……她知道，他最终失败了。
想到这些谈笑畅饮的妖兽，后代沦为三界最低贱的灵宠和猎物，她心底升起一股莫须有的悲凉。
众位元老被自己的灵力反噬，伤得不轻，还是挣扎着爬起来。
江玄遥站了出来，用韵律相似的妖族雅言应道：“王上既然有心向仙界学习，我等使者愿意暂居妖界，帮助妖王推广仙界术法。”
群妖怒吼：“你们这群修士，凭什么来教我们如何用灵力？”
江玄遥：“凭这位姑娘以寡敌众，所有妖族元老加在一起都打不过她。”
“……”
群妖沉默。几名元老骂妖王骂得累了，终于稍稍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