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秀英看周围没人,掀开衣角把盐水瓶捂到小肚子上。这几天来了月事,疼得她直冒冷汗,寻死的心都有了。她有气无力的弓着腰趴在柜台上,脸上愁云惨淡。
前几天回娘家想躲躲懒,没想到又被亲妈数落了一通。骂什么骂,结婚五年没怀上,她比谁都着急。
可中医西医她都看过,中药西药也都吃过,钱是花了不少,可效果......
就是没有效果。
婆婆整天拉长着脸唉声叹气,她在家是大气都不敢出。要不是她有一份上得了台面的工作,还有男人硬气,不然早被休回家了。
锦绣在五楼兜了一圈,才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刺绣柜台。只见玻璃台面上摆着几幅绣品,用木制的架子精心装裱,使得本来粗糙的绣品也高大上起来。
锦绣看了一眼心里就有数了,这些绣品之粗糙是她生平仅见,甚至都达不到她初学时期的水平。再看柜台里陈设的绣帕,啧,大庆朝三岁女娃都绣得比这好。
嗯,看来刺绣还是很有搞头的。
锦绣曲起手指敲了敲台面,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落落大方的问道:“同志,请问你们这......”
哦豁,这位大姐脸色之差,也是她生平仅见。
营业员随着敲击声抬头,那张蜡黄的脸出在锦绣眼前,把她吓了一大跳。不用把脉,她就知道大姐必然体弱多病,宫寒是逃不了的。
宫寒严重到这个地步的,还能怀上吗?
锦绣发现自己思绪飘的有点远,幸好大姐虚弱并未发现,于是神色自若的接着往下说:“你们这收绣帕吗?”
生意上门,谷秀英多了几分精神。她直起腰,指着柜台里的绣帕推销起来,“妹妹你来对了,我们第一百货是国营单位,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她取出一块手帕,指着上面的蝴蝶,满脸骄傲的说:“同志你看,绣工多么精致,这样一块手帕可以卖十块钱!”
十块钱?
锦绣的理解,十块钱就相当于大庆朝的十文钱。一块绣帕十文钱,也算马马虎虎吧。想着,她从包袱里找出最差的一块,双手捧着递到营业员面前——
“大姐,你看这样的绣工能值多少钱?”
“嘶!”
谷秀英倒吸一口凉气,顿时觉得柜台里那“精致”的绣帕有些搞笑。她小心翼翼的接过绣帕,举到眼前仔细查看。
她所在的这个柜台比较特殊,既要负责卖又要负责收,权利不小。她可是打败了多个同事,凭着高超的鉴赏力以及舌灿莲花的口才脱颖而出的。
这一个月来,她经手的绣品也有不少,还从未见过如此出神入化的绣技,莫不是……她发达的机会来了?
听跑运输的老公说,新来的县长夫人最爱刺绣,一到县里就放出风声,说要高价收购刺绣作品。可县长夫人眼界极高,到现在还没有绣品能入她法眼。
要是这个小姑娘能拿出同样水准的大幅作品,她从中牵线搭桥,那岂不是......
这样想着,谷秀英刚刚还难以忍受的小腹坠痛缓解过来,脸上的笑容也更加真诚:“这样水平的绣帕我们第一百货当然收,而且是多多益善。”
她胳膊撑在柜台身体前倾,爽利道:“同志你有多少,拿出来让我估个价。”
小妹妹果然听话,乖乖的掏出团成团的绣帕,真是……暴殄天物!
谷秀英皱着眉头,怜惜的把一张张手帕摊平捋直,“你说你这个小姑娘怎么不知道爱惜呢,这可是艺术品,得敬着。”
“哎呦,这竹子绣得跟真的似的,可太难得了。”说着,她压低声音,似笑非笑的挑了挑眉毛:“说吧,这些都是谁绣的?”
她眼光毒辣着呢,这么厉害的绣艺,可不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能有的。小姑娘背后肯定有人,她今天要做的,就是把真正的绣娘给逼出来。
对,把师傅逼出来,给她长期供货。
啧,小姑娘急得耳朵都红了,谷秀英心里得意,嘴角跟着扬起,再接再励游说,“小姑娘,别怪大姐说话难听,拿这竹子体现的绣艺来说,在整个江南县甚至南省都是这个。”
说着,谷秀英翘起大拇指。
“这样的绣艺,你要从娘胎里开始学还差不多。”
“大姐,我,我没有……”
“好了好了,大姐知道你有难处,大姐不逼你好不好?”谷秀英接过话头,还顺手掐了把小姑娘的俏脸。啧,嫩生生的跟水豆腐一样。
谷秀英拿过算盘,“噼里啪啦”边打边说:“一共七块手帕,四块稍微差点。这四块我给你十块钱一块,另外三块十五块钱一块,这样算下来一共八十五。”
说完,她掀起衣角,解下挂在裤腰带上的钥匙串,打开柜门,摸出一把钞票。
八张大团结,另加一张五元的纸币,铺陈在柜台上给人很强的视觉冲击力。
更何况这还是锦绣在异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她低垂眼眸,掩去眼底的锋芒。七块手帕就能赚这些钱,要是大幅绣品……
这样想着,她赚大钱的心更迫切了。
不过,越是迫切越要沉得住气。
她笑着收起八张大团结,接着用白生生的食指把五块钱推到营业员面前,意味深长道:“大姐,这些是感谢您的。”
她相信,没有什么比利益更能打动人心。
“做什么,姑娘你做什么?”谷秀英一副“视金钱如粪土”的模样,眼巴巴的瞅着五块钱,就差流着口水。
五块钱,这可是五块钱欸。
等于她工资的六分之一,可以买五斤猪肉,或者五十斤大米,又或者一百个鸡蛋……
叫她如何不心动?
不不不!
她还要指着小姑娘搭上县长夫人呢,眼皮子哪能这么浅?
谷秀英揉了揉眉心,毅然决然把钱推回到小姑娘一边,“大姐我可是D员,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绝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这钱是你……辛辛苦苦绣的,一分不能少。”
锦绣捋捋耳边碎发,知道大姐已经心动,便又把钱推了过去,“大姐,师傅说了,这是辛苦钱,您尽管拿。 ”
“说出来怕您不信,我一见大姐就觉得亲切,想来就是缘分吧。您别再跟我客气,我要恼了。”
小姑娘娇娇俏俏,说话又特别真诚。谷秀英心口一暖,连日来的憋屈都消散开去。
欸,请老天爷赐给她一个孩子吧,就跟眼前的小姑娘差不多就好。
她本就是爽利的性子,况且话都说到这份上,再推脱也确实不好看,她把钱收到口袋,“我叫谷秀英,妹妹你叫我英姐就好。”
说着,她拉住锦绣的手,先警惕地东张西望,再压低声音说道:
“妹妹,姐有个朋友想要高价收购绣品。她眼光极高,寻常绣品看不上。我看妹妹你……绣技不俗,能绣一幅大幅作品吗?”
看,五块钱发挥作用了呢。
锦绣目的达成,笑盈盈的回道:“英姐,你可跟我想一块去了。我啊,一直都想痛痛快快绣大幅绣品,赚大钱。”
“有妹妹你这句话,大姐就放心了。”谷秀英得到保证,笑得见牙不见眼。
锦绣反握着谷秀英的手,语气真诚:“卖绣品的钱我分你一成,英姐你别急着拒绝,这也算行规,我师傅说的。”
好吧,既然英姐坚持有师傅,那她就一人分饰两角,既当师傅又当徒弟。
锦绣回想起长安侯府的岁月,徐徐道来:“师傅她跟我说过许多以前的事,那时候绣娘卖绣品给中间人分成也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不能乱,您安心接着就是。”
谷秀英她奶奶在旧社会就是绣娘,给中间人分成这事她也听说过。但那些都是旧社会的旧风气,新社会早就不兴那一套了。
可看锦绣不容置喙的样子,她就知道这事没有回旋的余地。
谷秀英感动得眼眶湿润,吸了吸鼻子,道:“锦绣妹妹,一成太多,大姐拿着烫手。我看这样吧,我就拿半成,怎么样?傻姑娘,你知道大副绣品值多少钱吗?”
锦绣摇摇头,她确实不清楚这个时代绣品的行情。
“一千!至少值一千!”谷秀英恨不得抓着锦绣的肩膀把人摇醒,那可是她三年不吃不喝都攒不下来的巨款。
她完全有理由相信,锦绣是在胡乱开价,等知道绣品的价值后,肯定会后悔。
锦绣倒是没有后悔,只觉得价钱实在太低。一千块钱,换算成大庆朝的货币大约为十两纹银,简直低得离谱。
在大庆朝,权贵商贾为了求一幅“天下第一针”的绣品,不惜一掷万金。她作为“天下第一针”的弟子(之一),绣品怎么也能卖个上百两吧?
怎么到了异世只能卖个十两纹银?!
巨大的心里落差让锦绣失望不已。
转念又想,陈家人辛辛苦苦干一年,也只能从村里拿到一百多块钱的分红。再想想这个时代的物价,她才惊觉一千块钱已经是笔巨款。
想通了,锦绣缓了脸色,笑着说道:“英姐,我确实不了解行情,但说话算话绝不反悔。师傅教导过我,人可以穷但不能言而无信。”
落到谷秀英眼里,就是锦绣在强颜欢笑。
她打开柜门,取出块白绸和一大包丝线,塞进锦绣的手里,“绣大幅绣品得准备不少东西吧?这是大姐的一点心意,不许推辞!”
这点东西至少值二十,谷秀英送出去一点不心疼,那是假的。但她心里有本账,送给锦绣,她觉得值。
先不说这点东西就能笼络到绣技出众的绣娘,就已经回本,再说还能搭上县长夫人的线,那就是利滚利,她赚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