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又变好了的林宥继续看邸报,那枚葡萄又被他抛回了盘子里。
最讨厌吃葡萄了。
若李青河在一定会被他嫌弃的眼神惊住,侯爷从未拒绝吃葡萄,但凡以前他有一丁点不喜欢的表现,就不会再有葡萄呈上来。
可惜,这一幕他并没有看到,更不会知道林宥所想:
我可以满头的小辫子等着被人去抓,但我绝不会让人知道我的喜好。
喜好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知道我心中所想?
三日后,船稳稳靠岸。
林宥率先出来,黛玉带着帷帽,由两位丫鬟搀扶随后而出,嬷嬷们在后紧紧跟随。雪雁则领着一众小丫鬟在后头。
再后面则是林远一家领着几位厨子,琢玉匠人等几户人家,都各自带着自己的物件。
人虽多,却井井有条,丝毫不见吵闹声。
岸上已有亲兵带一众小厮恭迎。
先给林宥见礼,又恭敬的给黛玉见礼,黛玉知道他们的身份,浅浅回了个半福。
侍卫们忙避开,然后请他们上马车,小厮们则去搬东西。
两方人马交汇,依旧不慌乱嘈杂,足可见规矩严谨。
黛玉刚上马车,林宥本想也随其而上,却被一个大嗓门远远叫住了。
“林大爷请留步!”
能叫他大爷的只能是荣国公府的人了。
他只好收回脚,转身,示意侍卫放人过来。
来人穿的齐整,满脸堆笑:“林大爷,小的是荣国公府的管事,奉老太君之命,前来接您和林姑娘入府。”
“有劳外祖母挂念,我们这里已妥当了。待安置好再去拜见外祖母。”
来人像是知道他会这样说,神色不变继续道:“老太君说了,侯府今日必定忙乱,少不得侯爷回去坐镇,便接了林姑娘去也好,舟车劳顿,姑娘也需得个清静地儿歇歇。”
林宥刚要开口打发了他,却听马车里黛玉轻喝:“如此匆忙去做客,岂不是扰了外祖母的清静?你去回了外祖母,待我回去归置好,必然去请安的!”
来人没想到黛玉会如此说,态度坚定不似从前。
怔愣间,林宥已经上了马车。
侍卫们护卫两旁,来人到底有些发怵这些侍卫,只好讪讪的退后了。
林宥上车,见黛玉脸色绷紧,并没有打趣,只是摸了摸她的发髻。
第一次总是艰难的。
“哥哥,外祖母只是疼爱于我,所以忘了我有自己的家了。”
林宥点点头。
黛玉这次没有落泪,她扬起一个笑:“往日云妹妹一不高兴了最喜欢嚷着,我要家去,我要家去。如今我也不用羡慕了,等我去做客,若是不开心了,我也这样说,哥哥我们回家去!”
“嗯,回家去。”
马车迟迟,总能归去。
马车行了足足大半个时辰才停下。
林宥携黛玉下马车,黛玉抬头看向大门,只见上无牌匾,中门大开,里面隐约可见人影。
“妹妹,这就是我们的家了。”
黛玉不自觉的有些紧张,抓着哥哥的衣袖,方镇定下来。
进中门,侍卫携众小厮在院中大礼相拜。
林宥叫起后,小厮就抬了轿子来。
“你且先坐轿子看吧,待进了正院再带你下轿细瞧。”
黛玉依言坐了轿子,嬷嬷们亦乘几顶小轿。
林宥却是不用的,带着留守的另一个侍卫队长姜启,步行而入。
自前院过仪门,又入南大厅,两侧则是东西暖阁。
再入内仪门,方是林宥的正内院,正院牌匾处也是空着,用蓝布遮了。
黛玉下了轿子,同林宥一同入内,也是正经大阔间的五间正房,比荣国府的荣禧堂略低些,正堂无内匾无挂联,中间画幅之处也是空着的。
堂前是紫檀条案,只呈一个白玉大香炉,堂中只有十二把紫檀交椅,倒也不显空荡。
东侧有一紫檀镂空六扇屏风,过屏风就是一个临窗大炕,放着紫檀炕几,并两套坐褥靠枕。
炕下北边有两套坐椅,似是花梨木,并无坐垫在上,中间有一小高几,放着一个太湖石摆件。
再往里又是一个大坐屏,紫檀底座,丝娟刺绣,绣的是青绿山水图,颜色极清雅。
黛玉仔细看了,忍不住问:“哥哥,这可是那千里江山图?”
“自然不是的,此图只能圣上用,我这里是仿其颜色的普通山水图罢了,一些世家也用,所以不算僭越。”
黛玉了然,又仔细看了看这图。
“回头我去宫里求原图给你看便是了。”
“玉儿于画并不算精通,就不劳烦哥哥了,不过是瞧着颜色新雅,便想多看几眼罢了。”
“精不精通有什么要紧?原画终归有过人之处,你拿来赏了,心中便多了见识,于你作诗亦有益处。”
“哥哥总有道理。”黛玉轻笑。
“那你说,我说的可有不对?”
“自是对的。”
“那便行了,不过是借来观赏,又不是与你吃了,有什么要紧。”
黛玉笑的越发大了:“好端端的我吃画作什么?”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真是有人吃画的,还是个宫廷画师…”
林宥一边讲这趣闻,一边带黛玉继续看这屋子。
屏风后是林宥的卧房了,只一张紫檀架子床,并两个小高几,墙角处一排紫檀柜子,床幔也是简单的白底泼墨梅花纹。
再转去西边。
一个极大正圆的多宝格,充作屏风。格子上放了些太湖石摆件,间或一些白玉雕的动物摆件。
多宝格后是一个类似书房的大开间,中有一整块黄花梨的桌案,无雕琢,只打磨的极光滑。
桌上已摆了笔墨纸砚,并两方漆黑镇纸。
桌旁有一青花瓷大缸,里面插着一副卷轴。桌后是四个黄花梨的书架,皆高六尺六。
架上书稀稀落落竟差不多满了的。
靠窗是一小炕,亦两套坐褥,并无炕几。
“我这里终究无趣的很,我们去你院子瞧瞧。”
林宥又引黛玉往外走。
黛玉却是想到了宝玉的卧房,红帐软枕,极尽奢靡。
若是哥哥也这样?她暗自摇头,还是如此才衬哥哥气质风度。
“哥哥若觉得无趣,多摆几盆花草亦可。”
“倒也是。那些个粗人可想不到这些,日后妹妹多多费心了。”
粗人姜启尽可能的降低存在感。
“我们要守孝一年,不必去别家,也不必给别家下帖,所以这个年节就是备礼着人送去即可,明儿起,你就开始学着管家理事吧,到了年下就不会慌乱了。”
黛玉虽觉得有些急,不过也不是全无准备,便低声应了。只心里有些忐忑,日后岂不是如凤姐姐那般忙碌不得安生。
“你只记着一样就好,你的身份。你是侯府大小姐,执掌中馈。不是你要同他们周旋斗气,而是他们要好好做事,才能在你眼前站稳,不然自有无数人想挤上来。”
黛玉不解,又不知从何问起。
林宥携了她慢慢往东跨院走。转而问起别的:
“如今你身边贴身伺候的是哪个?”
“除了雪雁还有非烟和丹朱两个。”
“当时嬷嬷们带了八个丫鬟过去,你为何只用这两个近身服侍?”
这话把黛玉问住了,她抬头看哥哥,却见哥哥冲她眨了眨眼,端是调皮,又把她逗笑了。
“当是个谜语,你慢慢琢磨,不急于一时。”
说的黛玉心里痒痒,自认也是极聪慧之人,岂会被难住?
不过此刻她是无心多想了。
过了垂花门,四个黄花梨底座的太湖石大摆件出现在眼前。
“一石一世界,总比一些冷冰冰的插屏来的有趣些。”
绕过太湖石,就是一个两间小厅,从中而出,便是五间大房,比之正院小了些,但雕廊画柱多了些江南的韵味。两边各有厢房自是不提。
房前,两个嬷嬷带一众丫鬟婆子大礼相迎,黛玉忙叫起。
“姑娘一路辛苦,屋里已收拾过了,暂歇歇吧。”一个嬷嬷过来福了福。
她也是宫里出来的,面相有些年纪了,目光清亮却是众人所不能及的。
“劳嬷嬷费心了。”黛玉报以微笑。宫里赐下的,自然身份不同。
“奴之本分,可当不得姑娘一个劳字。”嬷嬷垂首,甚是谦恭,往旁边侧身,后面的丫鬟婆子也跟着侧身让开。
林宥却不带她入正房,而是携她去后院。
后院中东侧立了一个木亭子,果真如哥哥所画的那般,两层结构,上层有轻纱半掩,下方一个秋千,并一个罗汉榻。
旁边种了两株有年份的了西府海棠,还有两株芙蓉合欢。
亭子前还有两个白瓷大富贵缸,养了几尾小锦鲤。
院子西侧则成了一个小园子,中有羊肠小路,青石铺就,种了各色花草,如今开着的正是秋海棠,有一株红枫与它相对,倒也不显寂寞。
“你也该乏了,院子就在这里,跑不掉了,待你歇歇再起来转转,有什么不合心的就着人重整。我晚膳前再过来同你说话。”
黛玉欢喜的应了。
林宥走了几步又转身:“我竟忘了的,这位陈嬷嬷日后是我那里的掌事嬷嬷,也就不必青河他们来内院了,太不成体统。”
“这位是季嬷嬷,便做你院里的掌事嬷嬷,刘嬷嬷宋嬷嬷日后陪你出门也是便宜。”
几位嬷嬷忙福身称是。
“先带姑娘回去歇歇,莫要在院中多礼。”
黛玉向来等着他离开才进屋子。如今林宥说话了,黛玉只好由非烟扶着先进屋更衣歇息去了。
陈嬷嬷便是打头的年纪最大的嬷嬷,自然跟着林宥离开了。
“多年不见嬷嬷,嬷嬷精神依旧。”
“谢侯爷记着,奴可记得,当年侯爷最是机灵古怪,如今更是将军之姿了。”
“机灵古怪?嬷嬷可别给我找补,我听了都害臊,我那比孙猴子大闹天空那会子也差不了多少了。”
“侯爷还是爱这个戏。”
“总有些是变不了的。”林宥笑了笑。
“日后嬷嬷就在我院里管事,库房也归嬷嬷掌管,府里如今就我跟妹妹两个主子,可毕竟都年岁少些,经得也少,还劳嬷嬷多费心了。”
“侯爷托付,奴必不辜负。”陈嬷嬷深深福了福。
“这里不是宫里,那般规矩森严,嬷嬷日后且不可如此多礼。我无奶母在世,嬷嬷也无外亲,日后嬷嬷就在这府里养老罢。”
这是待她去奶母一般的地位了。
历来主子们的奶母都身份不同,皆是奉养至终的,庇其子孙的也大有人在。
陈嬷嬷心下大定,她这个年纪求的也只是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