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妖分两种。
一种天生非人,吸收数千年前神明散于天地间的灵气,自行修炼成妖,化为人形。
一种生而为人,却食妖血,杀生灵,噬人心,异化为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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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谁先觉,
平生我自知。
草堂春睡足,
窗外日迟迟。
……
大梦谁先觉,
平生我自知。
……”
是谁?
谁在说话?
“我该叫你神祖阿泱,还是玉心法师,或者,可怜无助的人类盲女,沈青戈?”
得意又嘲讽的桀笑声震动耳膜。
“你这场大梦已经做了四千多年了,还不想醒吗?……”
如同投石入静湖,青戈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却混乱的什么都抓不住。
“这个须弥幻境做的不错,可惜,已经困不住我了。”
这句话如同一个信号,刺痛的大脑瞬间恢复清明,仿佛被一缕熟悉又陌生的意识操控。
“你以为你还能出来吗?”开口的仿佛是她,又不是她。
那样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淡漠平静如高高在上的神祇。
“静。”
短短一字,所有嘈杂尽皆消弭,四周重新恢复一片寂静无声。
一阵刺目白光。
刺目……
青戈猛然意识到,她的眼睛……能看到了。
白光收敛,一道模糊的女子身影静立眼前。
她看不清女子的脸,只能模糊感受到她的目光。
那目光中,有怜悯,有不忍,有安慰,还有一丝淡淡的茫然无着。
“你,你是谁?”这是一场梦吗?可是一切又那么真实。
女子轻声道:“浮生本如梦,清醒还是沉睡有何不同,何必囿于此?”
什么意思?
她想起之前那个声音说的,你这场大梦已经做了四千多年……
什么大梦?
什么四千年?
……
女子目中悲悯更甚,模糊身影变得淡薄如雾,消散前一刻缓缓道:“人可死,妖可死,神,为何不可死?青戈,不要怨,不要恨,不要再做阿泱,就做青戈吧。就做青戈……”
“什么意思?我不懂。不……不要走。我不懂。”
谁是阿泱?
谁是青戈?
我是……谁?
不要走!
青戈猛地睁开眼,额头冷汗淋淋,心跳震颤如雷。
许久,她半坐在床上,掌心抓着身下的床单,瞳孔凝滞,愣愣盯着半空中某个虚幻的点。
好半晌,心跳终于平静了些。青戈眨眨眼,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
她还是那个看不见的沈青戈。
只是梦。
一个奇怪的梦。
她缓缓松开掌心,继而微怔,又伸手抚了抚身下丝绸般微凉的织物。
陌生的触感。
这不是她的房间,也不是任何她熟悉的空间。
**
白马神祖城,平息镇,郊外密林深处。
传说远古时,此地有一座神山,名落神山。落神山上住着许多遁世幽居、不涉尘世、不染纤尘的神明。
有一日,一位神祖突然离开神山,踏足尘世。传闻,这位降临人世的神祖曾乘白马路经此处,还在城外的一条小溪旁饮过马。
白马神祖城由此得名,曾有幸饮过神马的小溪也被改名为白马溪。
前两天刚下过雨,穿林而过的小溪水流丰沛湍急,在寂静的密林中泠泠作响,清脆如马铃。
初春的清晨仍是有些寒凉,伏在深草中的容迟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短T。
他用长草掩住身形,半伏在地一动不动,双目如鹰隼,紧紧盯着前方一只成年花鹿。
溪水淙淙,林深见鹿。
如果没有深草中这一抹蛰伏的杀机,该是一派幽静宜人的景致。
正当容迟全身绷紧,预备开启今天的狩猎时刻时,成年花鹿身侧的灌木丛突然一阵窸窣。
容迟警惕地一凛,须臾,却看到一头幼鹿跌跌撞撞地越过灌木,窜到成年母鹿身侧,亲昵地蹭了蹭了母亲的脖颈。
带着青草气息的阳光穿过密林缝隙,如同一道道金色的丝绸,照耀在不远处的两只生灵身上。
容迟神情松懈下来,默默注视片刻。终于还是收起了狩猎的心思。
刚想起身,蓦然发现四周不知何时弥漫起一阵浓雾。
容迟心头升起熟悉的不安。
浓雾中一道黑色身影自他左侧携着劲风骤然掠过,然后消失在浓雾中不见踪影。
容迟凝神静听。
黑影不断在浓雾中闪现,穿行,又消失。
容迟神情紧绷,屏息静气。
黑影再次出现,这一次没有消失,而是直掠向不远处那两只还未预感到危险的花鹿。
容迟毫不迟疑地纵身扑过去,但仍是晚了一步。
一声凄惨悲鸣。
浓雾散去。
倒地的是那只幼鹿。
一切只发生了眨眼之间。
母鹿无助地徘徊在幼鹿身边,用鹿角轻触倒地而亡的幼鹿。幼鹿胸膛处,赫然是一个被洞穿的血窟窿。
容迟站住,死死盯着幼鹿尸体旁那个背身而立的黑色身影。
“容冼。”
被叫破名字的男人转过身,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个和煦笑容,右手掌心却握着一颗犹自跳动的新鲜心脏。
沥沥鲜血自他掌心、指缝滴落在草地上。
配着他身后被薄雾笼罩的密林,眼前的情景如同一张惊悚恐怖的电影海报。
醒目到足以占据海报整个画面的男子轻轻勾起嗜血的唇角。
“容迟,我敬爱的兄长,好久不见。”
见容迟的目光死死盯在他手上,容冼恍然大悟般将幼鹿的心脏往前递了递:“抱歉,打扰你用餐了吗?”
容迟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容冼耸耸肩,将那颗渐渐失去温度的心脏丢到地上,皱着眉,嫌弃地甩了甩满手的鲜血。
容迟走回刚才栖身的深草处,捡起扔在地上的外套快速穿上。
容冼跟在他身后,絮叨:“真不知道你怎么能吞得下去这些动物的心脏。那么多美味的人类心脏你不吃,所以你才比我弱那么多。”
语气随意得仿佛他们讨论的是火锅、烤肉、麻辣烫。
他们是妖,而且是因为妖血苟延残喘在世上的半妖,所以每半旬就需要生吞一颗鲜活的心脏才能存活。
因为妖血的影响,几乎所有异变的半妖都会变得嗜血暴虐,人对他们来说不再是同类,而是充满致命吸引力的食物。
很多异变初期的半妖无法压制欲望,就此屈服于杀戮的快感,彻底沦为毫无人性可言的嗜血怪物。
要忍住嗜杀的欲望,不以人类的心脏为食,转而选择其他动物的内脏,就如同强迫一头食肉的野兽从此心甘情愿地吃草一样,是违背本性的。
但容迟已经这样坚持了一百多年。
他停住脚,看着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神情复杂。
“我记得你说过,再也不会回平息镇。”
容冼耸肩:“几百年前的话,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容冼,”容迟看着他,目光冷锐如刀,“不要把你的血腥杀戮带到这里,你知道这个小镇不一样,你会让我们都暴露。”
“那我倒很好奇,你又为什么回来呢?”容冼毫无被威胁的自觉,神情玩味,“总不会是回乡祭祖吧。”
容迟目光闪了闪,不再说什么,绕过他,向密林外走去。
祭祖?
容氏先祖若在天有灵,大概会恨不得将他们这两个不肖子孙挫骨扬灰吧。
念头刚起,一阵风吹过,树叶顿时沙沙作响,从遥远幽寂的密林深处一路响到耳边,仿佛真的是先祖亡灵发出的愤怒谴责。
身后传来容冼愉悦的声音:“我的房间里圈着一只美味的小白兔,如果你饿了的话,我不介意……”
容迟脚步未停。
他的房间。看来他已经回过容家老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