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容家老宅时,容迟不在。容冼将行李帮青戈拿下来——一个很小的背包——扔进她怀里。
“上楼,去房间。”容冼语气仍是冰冷,“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下楼。”
青戈沉默地转身,上楼。
她神思不属,上楼梯的时候绊了一下,险些跌倒。容冼下意识上前一步,她已经重新站稳,一步一步自己走上去。
容冼的目光凝在她瘦弱的脊背上,半晌,收回视线。走到酒柜旁,拿出一瓶酒和一只酒杯,坐在沙发上一杯一杯地喝酒,和等人。
至晚,容迟回来,看到去而复返的容冼很惊讶。
“怎么又回来了?”他问,“也不开灯。”说着将客厅的灯打开。
昏暗的客厅瞬间灯光大亮。
“青戈呢?她跟你一起回来了吗?”容迟往四周看了看,听到楼上青戈轻微的呼吸和心跳声,知道她也一起返回了。
“发生什么事了?”容迟看了看桌上和翻倒在地上的酒瓶,“你是走到半路,想起来还没有把我的酒喝光,于是又返回来了?”容迟开玩笑道。
容冼配合地哼笑一声,摇晃着从沙发上站起来。
“兄长好演技。”容冼盯着他。
容迟皱眉:“你喝醉了。”
容冼一摆手,低头轻笑,醉态毕现,说:“是啊,我喝醉了。可兄长一直很清醒啊。不知清醒的兄长,何时才会告诉我,北山锦,还活着!”
最后一句一字一顿,哪还有半点醉意。
两人对峙而立。容冼看到容迟脸上没有任何惊疑的神色,于是知道,那个叫恒春的男人说的是真的。
“我真该杀了你!”他上前一步,死死扯住容迟的衣领。
容迟不辩解也不动。
容冼哼了一声,用力甩开他,大踏步向外走去。
这次容迟动了——他闪身挡住容冼的去路。
“你去哪?”
容冼这下真的怒了,携着雷霆力量的双手猛地击在他胸口,容迟直接倒飞出去数十米,飞出房门,重重楔进院外的墙壁上才停住。
容冼看都不看他,继续往后院的祠堂走。
容迟把自己从墙上“抠”下来,再次闪身而至:“容冼,你听我说。告诉你这件事的人一定心怀叵测,崔岩恐怕就是他们的手笔。你先冷静一下,不要去惊扰容家先祖。”
“惊扰先祖?”容冼一脸讽刺的笑,“若容家老祖宗们知道自己安寝的祠堂下面,封印着数十个妖怪,不知道会不会被惊扰?”
“容冼!”容迟提高了音量,触到容冼的目光,又陡然低下去,“锦儿她……不一定在里面。”
容冼挥开他的阻拦:“在不在,打开看看就知道。”
两人说话间,容氏祠堂已经近在眼前。
夜色中,祠堂暗灰的牌匾沉静而庄重地悬在头顶。
祠堂与整座宅子一样,容迟安排了人定期打扫,只是他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容冼也是。他们现在这个样子,都自觉再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容冼抬手轻推祠堂的大门。
“吱嘎!”一声。一阵打着旋儿的风,从里面吹拂而出,如同一声低沉而悠远的叹息。
祠堂内常年不灭的长明灯跟着跳了跳,而后重新平静下来。一排排灵位整整齐齐安放在供桌上,如同一双双眼睛,审视着他们。
容冼木着脸站在门口。
容迟叹了口气,见无可转圜,便迈步走了进去。
“既然来了,就给父亲和列位先祖上柱香吧。”
容冼也提步走进,却并不靠近灵位,开门见山问:“入口在哪?”
“容冼,当年的事,父亲……”
“我问入口在哪?!”
每次都是这样,他再不提当年那些事,也听不进去他任何解释。
容迟走上前,伸手抚上最中间容氏第一位先祖的灵位。他手上稍稍用力,将灵位向左轻轻转动了一下。
随着一阵沉闷的响动,容冼赫然看到,灵位墙壁的右侧竟慢慢转开一道暗门,暗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楼梯。
不待容迟提醒,容冼猛然向暗门冲去。
“砰!”一声。
如同撞上一堵透明的石墙,容冼被弹开,重重摔在地上。
容迟说:“这里有先祖留下的封印,没人能进去。”
所以他才让他进来,好让他死心。
容冼从地上爬起来,眼神冰冷:“你一直知道锦儿被困在这里?”
“我说过了,”容迟说,“锦儿她,不一定在里面。”
“也就是有可能在里面!你却从来没想过救她出来,甚至没想过告诉我!”
“你知道这里面封印的是什么东西吗?数十个活了几百上千年的恶妖,如果他们被放出来,会死多少人!”
“我不在乎!”容冼怒吼,“如果锦儿在里面,就表示,她也变成了妖。你想没想过,她在里面被关了几百年,她死不了,没有食物,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缩水、干瘪,变成一只活生生的干尸!”
因妖血而异变的半妖与那些自行修炼化成人形的真正的妖不同,那些真正的妖类至少还是活物,他们却是已经死过一次了,所以身体没有温度、没有呼吸、没有心跳,靠那点妖血和暴虐杀戮吊着与人世间的最后一点联系。
这点联系看起来那么微弱,却又强悍,除非摧毁心脏,否则妖血强悍的自愈能力几乎能让半妖不死不伤。容冼就曾见过被削断头颅,仍然如常行走的断头躯体。
若锦儿真的已变成妖,被封印在这个坟墓一般的暗室内,没有人心为食,她的躯体会一天天失去生机,最终变成一具干尸。可即便这样她仍不会死,需时时刻刻忍受饥饿和痛苦的折磨。
静了片刻,容迟说:“无论怎样,我不会放里面的东西出来,我也放不了,这个封印无人能撼动。”
“你这次为什么回平息镇?”容冼突然问。
容迟不答。
“跟这个封印有关?封印变弱了,你回来加固?还是因为出现了可以打开封印的人?”容冼胡乱猜测。
毫无疑问,不管那个恒春是谁,他的目的也一定是打开封印。
容迟不为所动,目光幽暗地站着。
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容冼,北山锦,她不值得……”
容冼一拳砸在他脸上,怒道:“你口中这个不值得的人,是从小跟我们一起长大的妹妹!”
他打完就转头往外走。
“我一定会打开封印,谁阻拦,就是我的敌人!”
青戈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了一整夜。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可是,白天,还是黑夜,对她来说没有分别,她只能看到一片黑暗,时间似乎也失去了意义。
自事情发生以来,青戈虽然也惊慌、恐惧、不解,但她一直尽量镇定平和地去面对,告诉自己事情总能解决的,她会找到回去的办法,让一切回归正轨的办法。
但现在,她心里生出些许灰心和悲观的情绪。
她自己有什么能力解决现在面对的困境呢?她甚至无法独立生存。
她并不怪容冼出尔反尔,他原本就没有义务陪她回去。
她也不怪容冼强行将她带回平息镇,他也想到了吧,放她一个人,她连生存都成问题。
这些想法太消极了,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帮助。
青戈从椅子上站起来,不让自己被这些消极情绪淹没。
她听到了容冼和容迟的争吵,听到一个叫北山锦的名字。
容冼是因为这个人才去而复返?
青戈叹了口气,这都是与她无关的事。
沈俊辰以前说,如果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只管睡一觉,醒来之后也许就有了新的转机。
青戈以前从来没遇到过什么无法解决的难题,沈俊辰口中的“难题”,也不过是他学习和科研中遇到的“难题。”
青戈走到床边,和衣躺下。
那就睡一觉吧,也许醒来之后真的能有新的转机呢。
容冼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记起青戈。她已经不吃不喝在楼上待了一天一夜。
容冼走上楼,打开客房的房门。
青戈转头。看不见,但猜到应该是他,便笑了笑。
容冼看到她干裂的嘴唇和苍白的脸色,觉得分外刺眼。
容冼倒还不至于虐待她,他只是一时忘了。青戈也知道,她也没有自虐倾向,只是这一天一夜她并没有饥渴的感觉,也不想下楼。
她有时能听到他或者容迟在楼下来去的声音。他们又争吵了一次,青戈模糊听到徐颖的名字,还听到“神巫族”、“巫术”什么的,只觉得不真实。
容冼冷硬地说:“下楼,吃东西。”
青戈没有反抗,依言起身。
她身上没有力气,走得很慢。容冼难得很耐心地跟在她身后,没有一声催促。
走到餐厅,青戈闻到莲藕的清香。是他们上次、也是唯一一次去餐厅,她点过的莲藕汤。
青戈在桌边坐下,容冼将餐具递到她手边。
青戈笑着道了谢。
她小口小口地喝汤,容冼目光幽深地望着她。
过了一会儿,青戈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容冼说:“下午四点一刻。”
青戈点点头,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两天睡得有点日夜颠倒。”
容冼目光动了一下。
“青戈。”
“嗯?”
“我需要一点你的血。”
青戈送到唇边的汤匙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