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门庭若市

院门口。

管家跪的很干脆,很果断:“您如今身份不凡……”

几个机灵的丫鬟,柔柔弱弱地屈膝行礼问好:“见过方小姐。”

“??”

方蓁蓁脑门写满问号。

府内的管家,最大的管家,有时候喝骂训斥,她小心翼翼认错,过后偷偷掉眼泪。

眼前怎么回事儿……

大管家给她跪了……

既如此,方蓁蓁掐着小腰,一脸好奇的问道:“你说说,我什么身份?”

施府管家挤出讨好的笑容,正待开口。

隔壁院落。

传来犬吠。

闻声而出的方夭,手里拿着厨房用的锅铲,迈过内院门槛,绕过外院大树,到了门前一看:“怎么回事?”

掌管府内一应事宜的大管家怎么跪在了我们家的门前!

施府之内当丫鬟,规矩多。

条条框框,不可僭越。

她记得。

去年有一次,蓁蓁给小姐端茶,绊倒了路边石头,摔了一跤,险些把茶水泼在小姐身上……这一幕落在管家的眼里,削减了她们的每月用度,以及积攒一年多的府内等级……若非小姐没在意,饶恕了方蓁蓁的冒失行为,恐怕就会挨板子。

方夭扔了锅铲,有点慌:“大管家您在地上做什么啊……”

管家见她面上有敬畏之色,一下子冒出冷汗。

这两个本是府内的丫鬟。

兄长奇才,今非昔比,若是记恨自己就糟了——当机立断,管家脑门磕下去。

“两位小姐!”

“还请听我一言啊!”

“尊兄方鸿,进了书院,乃是轰动郡县的武道奇才!”管家一狠心,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只求冰释前嫌。

管家地位再高,仍是奴籍下人。

比不得看家护院的武人。

“两位……”

“尊兄方鸿在武道上的资质,惊动了府内老爷,命我来访送上一应礼物!”

“这是三千两银票,以及县衙盖章的户籍凭证——府内奴籍,已送去衙门销毁,还有两位平时的诸多用品,都在巷口马车上,我这就命人搬来。”

说着,管家堆起笑容,从怀里拿出了一叠文书。

方夭脸蛋变惊愕。

方蓁蓁掐着小腰的双手,一点点滑了下去,垂落在身子两侧。

一时间落针可闻。

仿佛按了暂停键。

两个小丫头异口同声:“等一下!”

管家:“您二位请说。”

“……这,怎么!”方夭结结巴巴了起来,道:“不是,不会认错人了吧,我们兄长方鸿在养生斋做事呀。”

“对对,那个有名的书肆。”方蓁蓁附和道。

两人不敢轻信管家的言语。

飞云县,将近百万人。

消息流传,联络方式,主要依赖于人们的口耳相传。

一传十,十传百,就会造成信息失真的状况。

有些谣传的言论,夸大离谱,荒唐无稽,经过验证,都是假的。

况且。

郡县人多,由于重名,闹出的趣事儿不在少数。

方蓁蓁拽着胞姐,小声道:“也许是重名了吧?”

对对。

定是重名了。

两个小丫头对视。

她们双生子,心有灵犀一点通,就打算敷衍几句,应付过去,然后抓紧跑回屋,摇醒还在睡懒觉的兄长。

就在下一刻!

巷子口传来马匹的嘶鸣之音,以及车轮子碾压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噔咯噔的清脆声响!

车声,马声,人声,统统汇聚在此处,把巷子口堵得水泄不通。

方夭的手,搭在门上,茫然地望了过去。

方蓁蓁小脑瓜嗡嗡直响。

“!!”

顷刻之间,巷子里车水马龙,挤满了人,吵吵闹闹,两个小丫头彻彻底底惊呆了。

“那武道奇才,住在此处……虽说偏僻,却显幽静,很有品味。”

“让开,都给我让开。”

“我是裘府管家,奉命前来,商谈武道资助的事宜……”

“非武人,闪一边去!”

武道资助,是大乾王朝的习俗之一。

每当穷苦人家,出了武道奇才,就有人登门拜访,提供资助,结下一份情谊。

以后武道有成,不予报答,忘恩负义?

一旦传出去,名声就差了。

轻则没人与你再来往……重则惊动朝廷,罢黜官身品阶。

值此之际。

有人朗声大笑,音浪滚滚:“哈哈,我已买下那小院,登门来访,送上地契,各位怎么跟我争?”

其身影,吐出第一个字时,还在远处阁楼的屋檐角上面,凌空一跃,宛如登高,瞬间掠过了三十多丈的距离。

声音刚刚落下。

人已至,走到小院门口。

“哈哈!”

“你们拿什么跟我争!”

来者正是吕安乔,书院学子,后天七层。

他的到来,仿佛是引爆全场的一声惊雷。

巷子内,无论武人,富户,府邸大院的管家,恭敬地让出路来。

视线聚焦。

全场中心。

方夭和方蓁蓁愣在原地——哪里见过这场面,小脑袋一片空白,隐隐意识到人生从此大不同,翻身立命,有了依靠,但仍然不敢置信。

毕竟,习惯了谨小慎微的日子……

毕竟,从小出身农户呀……

她们忐忑不安。

相互搀扶,双脚发软,往后跌跌撞撞,撞进了兄长的坚实胸膛,扭头一瞧,嗷呜两声,彷如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大,大,大兄外面那些人好像来找你!”

“方鸿哥,咱们怎么办……”

她们各自一边,怯生生地搂住方鸿的胳膊。

“平心静气,慌什么慌。”方鸿笑眯眯说道。

事实上。

方鸿早已察觉到门外状况,本想着锻炼一下两个小丫头。

但,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巷子里挤满了人,连他也感到惊讶。

方鸿拉开大门。

看了看吕安乔。

方鸿:“教习黄鸠让你来?要我提前去书院练武吗。”

吕安乔:“没,没商量好由哪位教习带你……按规矩,正式入院,都是每月第一天。”

接着又补充几句。

书院的教习,打算下月初弄出个入学仪式。

广邀宾客,前来见证,甚至请了裘县令,施县尉,吕县丞——这三人执掌郡县的最高大权,也是武道最强者。

“飞云县县尉……施高虎。”

“施倚霄的亲爷爷。”

方鸿心头微微一动。

这是同乡啊。

当年施高虎考上举人,回村灭了上一个地主张家,来到飞云县做官。

很快。

方鸿把吕安乔请进内院,又看向施府管家,点点头:

“户籍文书拿来,银票收回去。”

管家急忙说道:“可是,我家老爷还交代……”

方鸿笑了笑:“东西搬进来,你们就可以走了。”

这时,方蓁蓁踮起脚尖,说了几句悄悄话,方鸿眼里溢出笑意,看着施府管家:“这些女孩跟我家蓁蓁相熟,留下说说话,可好?”

“好,好。”

管家连忙点头,命人把巷口马车上的东西搬进院里。

与此同时。

巷子里边的众人眼巴巴盯着方鸿。

“诸位。”

方鸿拱拱手,道:“我有了武道方面的资助……诸位好意心领了,还请回吧。”

众人闻言都面露失望之色。

有的还想再争取。

有的叹口气,转身离开了。

有的踌躇,蹲在一边,打算观望一会儿再回去复命。

这时候,街道上,巷子口平房,巷子里边的宅院,人们纷纷投过来好奇的目光。

某间平房门,推开一条缝,露出一双乌黑眸子:“方鸿……原来我哥张高麦只是冒牌货,假奇才?”

……

院里面,两个丫头捂着嘴,有些喘不上来气。

喜极而泣!

非谣传,非重名……这真的匪夷所思!

“这,这。”

方夭性子沉静,内敛,也不禁全身发软。

她侧过头,眸光汩汩,从童年吃不饱饭,饿着肚子,瘦的皮包骨,看着像个脏兮兮的小孩,又黑又丑又难看;接着是郡县奴籍,府内丫鬟,每日三餐,吃食不缺,渐渐出落水灵灵;最后到了这一刻……过去经历,走马观花,闪过眼帘,她已经情难自禁,恨不得扑进兄长的怀里,宣泄澎湃的心绪。

至于方蓁蓁,露出小虎牙,眼睛如同弯月牙。

仿佛在展望以后的美好日子。

小脸蛋满是期盼,微醺之意。

她们的身边,围绕着四五个施府丫鬟。

莺莺燕燕,叽叽喳喳,宛如众星拱月一般的画面。

“蓁蓁,蓁蓁。”跟她相熟的少女温声软语,连连惊叹:“听管家说,老爷嘱咐——方鸿大人,十年之内,注定是跟他平起平坐的人物。”

此言一出。

少女们眼睛红了:“真的?”

施府老爷,县尉之子,施倚霄小姐之父,永盛五十四年间的武道秀才。

“天呐!”

“家有武人,安身立业——家里有武道秀才,在咱们县城,岂不是要什么就有什么!”

少女们震撼极了,羡慕疯了,比正主还要激动。

很明显。

这是回归自由人。

即将翻身当主子的节奏。

曾经同为丫鬟,一起挨骂,一起共事,相拥入眠,说些体己话。

有这份情谊在……

若讨得两人欢心,招来给方鸿做侍寝丫鬟的话……那就是攀上高枝,飞上云霄,跨越阶层,打破穷苦的宿命,一辈子有了着落!

平日里方鸿的衣食住行。

总不能让妹妹伺候,怎么也需要几个贴身丫鬟吧。

“蓁蓁,蓁蓁,你手链真漂亮。”

“聪……夭儿,这一箱子胭脂盒是方鸿大人给你买的嘛,呜呜,你们的兄长,对你们真好。”

几个少女眸光微微一闪,纷纷说着好话。

……

施府。

亭台水榭,池塘假山,水面泛起一丝丝涟漪。

管家弯腰,恭敬回话:“方鸿收了户籍文书,拒绝了银票,言语之间没有对施府的怨言。”

“很好。”

身披白袍的中年人背负双手,立于池塘边上,手里抓着鱼饵,时而洒出少许,引来一条条金鱼抢食。

水花溅起。

一群鱼儿浮水面,游来游去。

管家低声道:“老爷,咱们用不用资助方鸿……”

白袍中年人面容冷峻,威严浓重。

他眸光如同火炬,漫不经心地扔出一把鱼饵,看着鱼儿水中游:

“那武道奇才方鸿,灵性之高,不可思议,但说起来,将来能不能中举?呵呵,我看没可能,充其量与我一般。”

“再往上,是妄想。”

“潜力归潜力,实力归实力,不是一码事。”

他近日突破,眸光如炬,已经是后天八层的内气境。

他的父亲,县尉施高虎,更是后天第九层,真气之境,踏空而行,拥有五万钧之力!

……

同一时刻。

隔着两堵高墙的假山下方。

施倚霄怔怔出神,无心练武,一时间接受不了身份的变化——以前的贴身丫鬟,出府没几天,居然有了不亚于她的地位?

虽然说关系亲密,颇为喜爱。

但,尊卑上下有别,总归是籍贯卑微的下人。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她又惆怅,又烦躁,心中有些不舒服。

……

县城东区。

飞云书院。

通体琉璃白玉打造的正门。

门内大道,黑石铺路,长度约有数百丈,几个内气境教习,直勾勾盯着黄鸠。

他们商量好了下月初举办入学典礼的事儿。

届时,广邀四方宾客们。

此刻,几个人争论,由谁担任方鸿的武道教习。

“黄老哥,你要吃独食?一个人霸占方鸿?”

“太贪了。”

“呵,那可是武道奇才……只需要十年,就能够中举……一旦进了大乾四大司,杀敌立功,很可能授予左卿的品阶。”

三个黑发老头,不愿意错过担任其教习的机会,颇有一言不合就翻脸的意思。

要知道。

在他们眼里,方鸿几乎预定了举人功名。

“哼。”

“我擅长教人,理应是我。”有黑发老头理直气壮的说道:“疾风指乃是朝廷赐予的打法,也是我的压箱底手段,臻至化境,隔空杀敌,传给方鸿才能够发扬光大。”

他眯起眼睛。

笑容很得意。

“嘿嘿。”

“强不强只是暂时之事,潇洒不潇洒才是一辈子的事。”

疾风指一出,撕裂空气,穿金裂石。

如同无形之剑气。

甚至还能通过独门手段,将其染上色。

五彩斑斓,绚烂夺目,弹指之间彷如烟花暴射。

试问。

哪个年轻人能够挡得住这种诱惑?

黄鸠微微一笑,道:“像方鸿这样的武道奇才,不用来书院……很多书院的学子,只是挂名,为了获取大乾科考的资格。”

“我打算收方鸿为亲传弟子。”

“你们……抢得过?”

此言一出,几个老头都皱眉。

教习,师父,截然不同……前者只是结下一份人情,后者是堪比再生父母的深厚关系。

三拜九叩,喝拜师茶,便是师徒。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相互扶持。

没错。

所谓师父,既是对弟子的要求,也是对师长的要求。

真心收徒,真心传武,不可有丝毫藏私。

甚至……死去之后的遗产,也得给亲传弟子留一份!

——

日子一天天过去。

小院的来访者络绎不绝。

方鸿婉拒了所有的武道资助,日子恢复平静,练武,抄书,接送两个小丫头上学放学。

生活没什么变化。

最多,邻居们偶尔相遇,面露敬畏之色。

大多数人,看完热闹,也就不再关注了。

书院之事,奇才之资,只是在小范围引起轰动……大多数平民百姓为生活忙碌奔波,没有获得新闻的渠道。

又是一天的清晨。

方鸿送夭儿和蓁蓁上学之后,来到养生斋。

后堂。

长桌。

有丫鬟笑靥如花,精心打扮,沏上热茶。

芃儿撇撇嘴,拿着几册书,轻手轻脚地放在方鸿面前:“去了书院,就不会再来抄书了吧。”

“当然……继续抄书。”方鸿微微一笑。

他进入飞云书院,只是为了拿到科考资格,有个明面的身份,并且得到武道奇才的认证,以后展露实力,不会显得突兀。

飞云书院的藏书,借阅或观看,需要花银子。

相比之下。

养生斋的书更多。

免费,无偿,还给酬劳,工作氛围这么好,同事们态度友善。

飞云县的养生斋是一处分店。

大乾皇都,苍州府城,都有养生斋书肆……将来有机会,看到更多书。

……

今日抄录的第一本书,是古代的成功学,满登登一碗鸡汤。

……

第二本书,讲的是大乾律法。

某些法令太严苛,不合理,提议改正。

譬如:府城内,弃灰于道者断其手。

随地扔垃圾,砍断手……

倘若随地大小便?

方鸿翻了翻,有点小失望,书上没提这方面的法令。

……

再看第三册书籍。

这回是核查——当前抄书时长最高纪录保持者、老婆婆抄录的书。

方鸿摸着下巴,暗暗吐槽:“这也太难辨认了。”

摆在面前,老婆婆的手抄本……且不说字体优雅,美观,连最基本的整齐都做不到。

字如蚯蚓,歪歪扭扭,潦潦草草的样子。

方鸿目光又落在原书上面……同样的惨不忍睹,无法直视。

要知道,抄书人抄录的书,通常来自另一个抄书人。

如此一来,不断誊写,字迹愈加乱糟糟……毕竟,抄书人不识字,天生书法再好,笔画工整漂亮,却也架不住原书的歪曲字迹。

“啧啧。”

“有些抄书人,可能会奇怪,大乾文字居然是这么丑陋。”方鸿喝了两三口自带的凉水,抄书越多,越感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绝望。

此方世界。

知识流通太难了。

这么下去,传承断绝,文化泯灭只是迟早的事儿。

方鸿摇头,翻阅核查,书里内容是大乾王朝的官位结构:“大乾的官身品阶分为两种,一为治,二为战……武治类型的官员,识文断字,处理政令,掌管事务,治理一方……武战类型的官员,镇压邪魔,搜查妖物,巡守领土,驻扎边疆,不参与九品官身的朝政体系,而是独立出来,另为一个派系。”

飞云县的裘县令,县尉施高虎,属于治——九品官身,朝政体系。

镇邪司,诛妖司,则是练武征战的类型——先斩后奏,相对自由的卿位。

大乾卿位的划分:

下卿、左卿、右卿、少卿、上卿、副司主。

无论卿位,还是协助治理王朝的朝政体系,必须先考取功名,拿到当官的入场券、资格证。

“原来如此。”

方鸿有些明白了。

武道秀才,武道举人,武道进士这些科考的功名,主要考察武道境界是否达标,灵性是否合格。

卿位的衡量标准,旨在战力,生死搏杀的战力。

【叮!】

【见多识广,灵性提高!】

……

方鸿念头一动,回忆往事:“洛河村的时候,苍州府来的武道秀才刘显归,就是诛妖司下卿,享有先斩后奏,便宜行事的特权。”

低头继续看。

按照书里的介绍。

下卿:最低标准,后天七层极限的武力。

左卿:后天九层极限的武力。

右卿:先天初境。

右卿之上,书里面语焉不详。

“很好。”

“斩妖大业,就从考取功名,获得卿位开始。”

方鸿暗忖,拿起第四本书,察觉到张大田的莫名目光。

这老头……

啥意思……

近几天,总是盯着他。

大概脑门疼,快要坚持不住了,见他一日抄三册,升起了攀比之心,不愿意就此离去?

方鸿劝道:“其实,没必要跟我比抄书时长……送你一句话,事能知足心常惬,人到无求品自高。”

张大田笑眯眯道:“人,若是不知足呢。”

方鸿:“功利事知足,修身求知事永无止境。”

“呵……”

张大田一愣,灌了一口酒,无声地笑了起来。

但笑着笑着。

眼泪流出来。

方鸿摸不着头脑。

那么两句话,也没什么啊,这老头怎么哭了——难道是,大乾王朝版本的碰瓷专业户?

不至于。

认识快有一个月,方鸿觉得张大田是个好老头。

但要说他是隐居市井的高人,就纯属无稽之谈,完全没可能……大概上了年纪,喜欢多愁善感,几句诗词触动了他的内心。

“别哭。”

“哪天你死了,我帮你收尸。”方鸿善解人意的安慰。

张大田点头,露出一口老黄牙,声音嘶哑地说道:“好啊,别忘了这个承诺。”

方鸿:“……”

我是抄书人,不是收尸人,客套一下你还当真了啊。

没多想。

低下头。

开始核查今天的最后一本书。

翻开书页。

开篇沾着几滴黑红的污迹。

方鸿一怔,眼睛一亮,这竟然是一封府城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