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月英看着刘文走得毫不留恋的背影,气得直想哭。
还没等她的眼泪落下来,承安在旁边小心翼翼地说道:“娘,我饿。”
承安以前跟着何田时,过得天真又快活。因为他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人人都让着他,宠着他,惯得他自私又自利,稍不顺心如意就会躺在地上哭嚎大叫。
自从跟着杨月英进了刘家以后,再也没人无条件宠爱他了。
祖父祖母和大伯会嫌弃地看着他,大伯母会严厉地骂他,堂哥堂姐会欺负他,只有爹娘对他上心。但是,新爹刘文最多只能在口头上关心他几句,却拿不出银子给他买各种他想要的东西。
最疼他的就是娘,可娘不仅手里没银子,每日还要被家务活儿占去很多时间,对他的关心和疼爱自然无法跟以前相比。
短短几个月,六岁的承安就学会了看人脸色,也不敢再随便乱发脾气了。
“饿了?娘现在就去做饭。”杨月英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牵着承安去了厨房。
分家时二房分得了一些粮食,如果好好侍弄庄稼,这些粮食正好能吃到秋收。问题是二房的田地直到现在还没开始动工,这就意味着将来他们要断粮挨饿。
杨月英从米缸里舀了一碗米,看着旁边堆着的几袋粮食,深切地意识到下地的重要性。
如果不想将来挨饿,必须去地里干活儿!
杨月英也顾不得娇情了,吃过午饭就去请教公婆。
公婆很愿意教她,这一个多月一直忍着不帮老二干活,就是想逼一逼他们。瞧瞧,这不就把人给逼出来了吗?
杨月英磕磕绊绊地学着下地,脸晒黑了,手指也变粗了。不过她已经顾不得这些,因为刘文再怎么偷懒不干活,也能从公婆手里弄到一碗饭吃。她是没有这种福气的,说不定婆家人还巴不得饿死了她,再给刘文重新娶一个好姑娘呢!
一晃过去了几个月,杨月英对地里的活儿熟悉了起来,力气也大了一些。趁着地里的活儿不多,她准备进城回娘家看看。
分家时二房也分到了一些银子,虽然大头被刘文拿走了,但他也没丧尽天良到一个铜板都不给妻儿留。杨月英借口要买酱醋油盐,成功拿到了一小块碎银子。
杨月英现在把银子看得很重,轻易舍不得花。她得存起来,将来好给承安娶媳妇成家。她甚至连一文钱的牛车都舍不得坐,快到娘家门口时,左思右想,还是买了一盒糕点拎在手里才去叫门。
娘家这门亲戚不能断,空手上门很不好,嫂子的白眼怕不是要翻到天上去。
有了这盒糕点,杨大嫂的脸色好看多了,至少没对着小姑子翻白眼了。
杨母拉着女儿的手,问得仔仔细细。她一面心疼女儿在乡下受苦了,一面又劝她安心过日子,不要偷懒,该干的活儿还是要干。
聊了半个时辰,杨月英还是把话题扯到了青青身上:“娘,你见过青青没有?她现在怎么样了?”
“青青好着呢。”杨母回道,“我知道你挂念她,时常替你打听着。青青吃得好,穿得也好,还认识了很多字,也会算术了……”
刚说到这里,杨母的视线无意间落到了承安身上。
在乡下生活了这么久,承安不仅又黑又瘦,整个人也变得胆小起来。
明明是亲姐弟,境遇却如此不同。一个落落大方,谈吐麻利又得体,一个畏畏缩缩,多余的话一个字都不敢说。
杨母心内叹气,赶紧把后面夸奖青青的话语都给省了,道:“青青上个月生日,你也没来看她。她如今是十岁的大姑娘了,越长越好看,将来肯定能嫁个好人家,你是不必担心她的。”
“我手里没银子,哪好意思空着手去看她。”杨月英低着头,小声说道。
“唉!”杨母听了这话,长长叹息一声,“以后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别再想着那边了。”免得越关注越后悔,到如今这地步,再多的后悔都于事无补。
尽管杨母这样劝了女儿,从娘家出来后,杨月英还是情不自禁地往何家那条街上去了。
正是半下午时分,这会儿店里没什么客人,何田做好一锅饼子,然后脱掉自制的厨师服,跟妹妹交待了一声,就要带着青青去书铺逛一逛。
父女俩都穿着体面又干净的衣裳,那料子一看就是很好的那种。何田一边走一边低头跟女儿说话,嘴角带着浅浅的笑。他看起来既沉静又温柔,身姿挺拔,跟杨月英印象里那个只会弯腰讨好的男人相差甚远。
钱就是人的胆,杨月英越发坚信何田赚了大钱。
虽然杨月英打听到何田并没有续娶的心思,但她也不至于自恋到以为何田还会接纳她。
杨月英看了很久,直到父女俩消失在街角,她才怔怔地离去。
陈氏最近过得很好,儿子孝顺,女儿的日子也越来越好,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儿子的亲事。
这天,她又劝儿子续娶:“儿啊,你总得再娶一个,家里没有女主人哪能行?上次媒人介绍的有两个挺好的,你怎么就不同意呢?”
那两个姑娘不仅长得好,性情也很温顺,也不嫌弃何田曾娶过妻。多好的人选啊,偏偏她儿子的眼睛就跟被糊住了似的,半点看不见人家的好处。
陈氏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突然,她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惊叫起来:“你不会还在想着青青的娘吧?”
正好孙女不在场,陈氏便毫不掩饰对杨月英的嫌弃,板着脸道:“人家都再嫁了,你要是还念着她,我就去你爹的坟头哭,叫他半夜来找你说话!”
“娘,你说什么呢。”何田哭笑不得,“我不想再娶不是因为她。就算她回头,我也是不要的,我不至于连这点骨气都没有,你大可放心。”
听儿子这么说,陈氏当即就放心了不少,转头又说起刚才的事:“媒人介绍的你看不中,你跟我说说想要个什么样的?”
“娘,我不想再娶了。我知道你担心我没儿子,将来没人养老送终。我已经跟青青谈过了,她愿意在家招婿。”
陈氏始终觉得愿意做上门女婿的都不是好人,她还是想让何田娶妻,生个儿子好传宗接代。苦劝了许久都劝不动,只好去劝青青。
没想到青青的主意很大,直接说:“我愿意在家招婿,将来我一定好好孝顺我爹。”
青青想得很明白,嫁去别人家就得伺候婆家一大家子人,在家招婿多好啊,上头就一个亲爹,亲爹又疼她。
陈氏一个都劝不动,嘴皮子都快说破了父女俩也不改主意,只好气鼓鼓地放话说她再也不管这事了。
何田见状笑而不语。
要不是他娘传宗接代的想法深入骨髓,他都不想要求女儿一定要招婿,只要女儿过得好就行。
两年后,当杨月英彻底变成一位农妇时,荷花突然有孕了。
时隔六七年,荷花再次有孕,这让李大山欣喜若狂,他就盼着这一胎能得个男孩儿。
按他的想法,荷花应该安心养胎,什么活儿都不要干。可是又舍不得大舅子开出的工钱,这两年荷花挣了十二两银子,这么高的工钱,放弃了多可惜!
荷花觉得她自己还能干活,等要生的时候再休息也不迟。何田有些不放心,怕她太过劳累。本打算自己辛苦一年,让妹妹好好养胎,偏偏李大山跳着脚喊他可以来顶荷花那份工。
思考过后,何田同意了。
李大山很快就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这一季的庄稼已经种下了,平时就请爹娘帮忙照管一下。等到地里的粮食收了,下一季就租给大哥去种,等荷花生完孩子,他再接手回来。
何田既威严又精明,李大山来做工丝毫不敢弄鬼。他在何田的建议下,在附近租了一座小院子,荷花带着两个女儿从铺子后面的屋子里搬了出来,住得更宽敞舒服了。
整个孕期,荷花吃得好,睡得好,金花银花也懂事,会帮着做力所能及的活儿。虽然是李大山在铺子里帮忙,但何田仍然把每月的工钱交到荷花手里。
李大山不敢有怨言,还事事都捧着荷花,压根不敢冲她大呼小叫。荷花日子过得舒心,这一胎养得极好,等到瓜熟蒂落时顺利产下一名男婴。
终于有儿子了,不仅李大山高兴,荷花也非常开心。有了儿子,她将来就有了依靠,毕竟两个女儿是要嫁出去的。
洗三宴是在城里的大酒楼办的,虽然不能把整个李家村的人都请来,但也坐了五桌客人。
李大山挺起胸膛招呼客人。他现在不仅有儿子,家里还有一份工钱很高的工作。可以说,他是李家村最有出息的人。
李大山被吹捧得飘飘然,在席上喝了很多酒。等送走客人,李家人决定在老二租来的院子里暂住一晚,次日一早再回去。
荷花还在坐月子,李母看在她生了儿子的份上,照顾得很是尽心。一整晚,李母都守在荷花的屋子里。
李家父子三人仍然觉得有些不尽兴,于是又去买了两坛酒,在厢房里一直喝到半夜,实在顶不住了,三人胡乱倒一床就睡下了。
次日,李母做好早饭,去拍厢房的门叫父子三人起来吃早饭。
李大河最先睁开眼睛,一骨碌爬起来,这才发现睡在另外一头的二弟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