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人一时都没有了谈兴和酒兴,怏怏的便要散去。
忽然门帘再次被挑开,却是那两个年轻人风风火火的又跑回来,气喘吁吁的道:“掌柜的,抱歉,先前忘了会账,不知要多少钱?”
说着便要伸手拿钱。
掌柜的怔了一下,随即连忙道:“不用了,不用了,刚才已经有一位郇州来的客人替二位会过了。”
正要拿钱的两人闻言不由一愣,诧异的抬头道:“郇州来的客商,这吾等却不曾认得过郇州来的客商啊。”
掌柜的呵呵一笑道:“呵呵,许是不认得的,不过那位客人说”
掌柜的说着微微一顿,随即声音有些低沉的笑道:“那位客人说,大秦当有二位小郎这般的好男儿。
哦,他还说郇州人不吃人。”
“”
两个年轻人听的有些懵,半晌才怔怔的点点头,却不大明白什么意思。
那个叫阿棠的年轻人,抓了抓耳朵,然后抱拳道:“既然如此,那掌柜的要是再见到他,替吾二人谢过那位客人。”
“好。”
掌柜的点点头,笑着答应了。
两人站了一下,却也不知该在说什么好了,便只好再次抱抱拳,道声谢,又反身要往外走。
掌柜的却突然再次叫住两人,“两位小郎。”
“啊?”
两人闻言站住,不知何事。
掌柜的却只是笑了笑,抱拳道:“前程似锦!”
两人虽然不明所以,但是却认真的点点头,“承蒙吉言!”
两人离开之后,酒肆中其他客人也都先后离去。
方才在人前满脸堆笑的掌柜的,脸上笑容却渐渐收了起来,左右看看没有外人。
神色顿时一肃,然后快步走到店堂后面的仓房,伸手在墙壁的某处一按,只听咔嚓一声,墙壁上顿时露出一个暗格来,里面有笔有纸,而且暗格后方还有一个小孔,黑黝黝的不知通往何处。
只见掌柜的快速的拿起纸笔,运笔如飞写道:“锦衣卫丙五奏报陈氏庶子陈兆,冯氏庶子冯棠于酒肆中相谈,论及而后有郇州客商,姓名未知”
写完之后,熟练的搓成一卷,又用蜡封好,随即投入小孔之中。
做完这一切,然后再次关上暗格。
轻轻呼出一口气。
再走出店堂,又是一个满脸堆笑的掌柜模样。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那支被蜡封的纸卷却已经出现在了一只对于男人来说有些过于白皙的手掌之中。
然后又经过这个手掌的主人,将它再次传递出去。
不久之后,它又经过一层层的传递,甄别,筛选,然后它与一堆数以百计的纸卷一起出现在锦衣卫副指挥使林昱辰的案头。
在此处,它经过最后一层筛选。
最终它幸运的被判定为紧要,在当天晚上出现在了皇帝赵信手中。
而更多类似的纸卷,则或者被封档,或者被甄别为无用,直接焚毁,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而当赵信展开它的时候。
陈兆和冯棠已经从泺水出发往南方而去了。
并不只他们。
其实还有近百名和他们一样,当初因为叩阙案,被关进东厂黑狱,原以为再也不会重见天日的年轻人,得到了提督东厂掌印太监曹雄的接见。
并且被告知,皇帝仁慈,不忍见他们年纪轻轻便因为一次行差踏错,便葬送一生。
所以决定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但是能不能珍惜,就看他们自己了。
然后这些人便都在惊喜,激动,或者感激涕零的情绪下再次重见天日。
这些人大多也和冯棠、陈兆二人一样,要么是寒门子弟,要么是豪门庶子。
总而言之,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被各自家族放弃的人。
此时他们都各自得到了一个各不相同的任务。
这些任务五花八门。
有几组人和冯棠、陈兆一样被命令负责勘测出一条可以施行的运河路线和途径之处的地貌,地质。
有的任务是勘测京城或者某州某郡的水网,旱情。
还有的则被命令负责带领流民开挖某一段河床。
甚至有去某郡打探当地官吏风气,查清当地世家格局的。
这些任务有点难,有的看起来好像很容易。
必然打探官吏风气,之类的任务。
这在很多人看来就非常简单,觉得直接到当地找老百姓问一问就明白了。
但是有些人拿到这些任务之后,稍稍深思一番之后,便立刻感觉到这事他似乎一点都不简单。
观察官吏风气,就真的是让去当地找民众问一问就可以了吗?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直接让锦衣卫派个人去问问呢?
皇帝到底想知道什么?
观察完风气之后呢?
聪明的人一看就知道,这些任务,其实都是对他们后续任务的考验。
同时怕也是让他们为后续任务做准备。
比如勘察运河路线。
有脑子的人,就会想到。
修运河这么大的事,运河路线这么重要的决定。
真的就会让几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郎说了算吗?
那也未免太儿戏了。
所以聪明人就会知道,他们不仅要完成任务,还要明白这个任务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很明显,这是一个考验。
但考验的是什么呢?
赵信看着这一封封密报。
脸上表情晦暗不明。
但嘴角处却有一丝丝明显的掀起。
当初把所有参与叩阙的太学生拿下入监,却又当面允许世家以钱粮赎买。
很多人看来,这就是皇帝穷疯了,臭不要脸的勒索。
同时也是对世家的妥协。
这么理解其实没错。
只是如果那些人觉得赵信仅仅只是如此,那他们就错了。
他真正的目标不只是那些钱粮。
还有这些世家的弃子。
他就是要当着他们的面,让他们看到自己的家族,自己所谓的恩主老师对他们的放弃。
然后便让他们在绝望中酝酿这种不甘心,不服气。
现在终于到了用的时候了。
但是他们能不能用,赵信却也并不确定。
他不仅仅要考察这些人是不是真的已经对各自的家族绝望了,甚至产生了仇恨。
按道理说,这应该不是问题。
在那种情况下被家族放弃,有在东厂黑狱那种地方承受绝望。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还有不觉悟。
但是凡事总有例外。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些人中居然还真有人一出来,就回到了原先的家族,或者恩主的身边。
不过不是去复仇,而是去跪求。
跪求那些人再给他们一个机会。
跪求那些人帮他们脱离苦海。
或者是对着他们的恩主痛哭流涕,“恩主,学生终于从狗皇帝那里重见天日了,以后学生又能侍奉您左右了!”
“呵呵,真是够忠义的。”
贱,下贱!
曹雄在旁边,眼中寒意闪烁,闻言连忙上前堆笑道:“陛下。”
“去,把他们在东厂招供的人拿下,就用他们的招供书做证供!
他们应该有招供点什么吧?”
赵信冷声道。
曹雄闻言嘿嘿一笑,毫不犹豫的答道:“有。”
其实有没有重要吗?
说他有他就有,没有也有。
不就是从世家之中找几个罪证确凿的家伙拿下嘛。
是不是那些贱人招供的?
当然是!
不是也是!
一群混账东西,陛下如此仁慈,老奴都要感动了,那些畜生居然还无动于衷,不懂珍惜。
不诬陷他们诬陷谁?
当然实际操作中,根本不需要说是那些人招供的。
正好是这个节骨眼上。
正好那些人重获自由。
然后正好就有人被东厂拿到罪证。
然后还需要然后吗?
当然这些肮脏的手段,他当然不会在皇帝面前说。
陛下是仁慈的,伟大的,英明的,神圣的。
那些肮脏的事,老奴去做就够了。
曹雄趋步退出殿外,然后转身融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