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姜缓从拜入千重山就住在中南峰。

中南峰是他师父清修的地方,中南是代指方位,千重山境中部以南。

最初中南峰只有一座山头,但他的掌教师兄坚定地认为:一,没有长辈陪伴的童年是不完整的童年;二,没有伙伴的童年必定是枯燥乏味的;三,孩子应当在相对稳定、有安全感的环境中长大。

姜缓的师兄们和师侄们自觉代入长辈和玩伴的角色,并深以为然。

然而老头子固执的很,拒绝其他人入住中南峰。

于是他的师兄们搬了一座山头过来。

紧接着他的师侄们也搬了一座山头过来。

美其名曰,山不来就我,我便来就山。

师父气的差点拔剑,一剑削一个山头。

姜缓穿越后身体缩小成两三岁大小,同样坚定地表示:“我有很强的自我管理能力。”

掌教师兄弯下腰摸他的头,“我知道我知道,小缓最懂事了。”

姜缓认真点头:“所以,我可以照顾好师父和我自己,你们不必兴师动众搬山头过来住。”

掌教师兄笑眯眯点头,“嗯嗯……所以,小缓你要喝奶吗?”

几个师兄也立即挤过来:“小缓吃糖吗?”

姜缓被塞了一怀抱的糖,师兄跃跃欲试想给他喂奶,懵得一比:“欸——”

总之,中南峰就有了三座并排的山头,中南峰就成了中南三峰。

如今,中南三峰只如旧,白梅依然作雪飞。花厅屋檐下垂着的护花铃也依旧玲玲作响。

也不知是否是遇见了问道人,让他蓦然有了“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的世事无常感。姜缓拂开肩上落梅,不由又在心里叹了口气,但当他一侧过头,忽然发现花厅中尽是熟悉的面容,俱是旧交故友。

眼眸微微发大。他怔神好一会儿,才弯起嘴角,眼睛也自然地弯起来,“……下午好。”

还有什么是比此刻蓦然转眸,发现知交皆在侧更令人欣喜的呢?

姜缓不知道他现在笑的有多好看。

反正,厅内更静谧了,藏不住心跳。

魔主不自觉别开了眼,在心里重重啧啧了好多声,这小绸带还不如把绸带系上!

姜缓半晌没得到回应,也不在意,他此刻的心情好得简直在冒泡,脚步轻快的走进花厅,“嚣门主。”他主动先跟不肯直视他的嚣霸打招呼。

嚣霸鼻子闷哼了一声作为回复。

嚣霸……他在手心捏汗。

啧,他就知道,挚友终究是最看重他的,不然怎么会第一个和他打招呼!

他全然忘记自己离门口最近的事实,心里直冒小粉花,浑身发烫得连赤螭都不耐的四处游走。

他也已然忘记自己复习过的全部话本内容,心瞎几把乱窜如赤螭翻地,吵得人根本没法思考,莽撞的直接就将准备好的礼物塞给姜缓,“喏。”

姜缓一愣。

那礼物是一个他很熟悉的东西。

——一副墨镜。

姜缓:?

嚣霸终于转过头来,为了稳定失控的心跳双手抱胸,沉着声音,其实脑袋还在发蒙,道:“戴这个。”别系绸带,弱不拉几的,老子看着就心疼。

这幅墨镜的颜色——如果有玩家在旁,一定会惊呼:出现了!直男必杀!死亡芭比粉!

姜缓当然也认出了这个颜色。

花主没忍住噗嗤一笑。

嚣霸立起耳朵等挚友反应,什么都没等到却等到了花主的笑声,他立即眼神锋锐的横过去,嫉妒,一定是嫉妒。

嚣霸是很认真的挑选了礼物,还认真挑了颜色。

——这个颜色就很好看,虽然完全比不上他的挚友笑起来的好看,但是却很形象的表达出他看见挚友一笑时的心情。那种仿佛一片小粉花开遍草野的心情。

所以,他将这副墨镜送给挚友时是郑重抱着要传达这种心情的心态。

嚣霸冷冷看着花主,正想毫不留情的揭露他那丑陋的嫉妒,就听见了挚友温柔的声音。

“谢谢你,”姜缓顿了顿,郑重的喊了魔主的名字,“嚣霸。”

姜缓在一时迷茫之后,想起芭比粉的坊间戏言,意识到这大概是嚣霸真心觉得好看的颜色,从而他明白了这是嚣霸真心所赠送的礼物。

——这大概是这数百年来姜缓第一次直接感受到嚣霸的善意。

嚣霸:“……”

砰——炸开了。

嚣霸总觉得好像听见了不得了的东西,整个人急剧升温,心跳和大脑都彻底失控,几乎本能,“我就知道你审美不行,啰嗦!”

姜缓:“……”

随后他甩完一个感叹号,立即破门而出,一条赤螭直上云霄,在层云间来回翻滚。

惊得远处的人赶紧离开,魔主在打架?!

花厅里的姜缓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魔主急速转身掀起的风糊了一脸。

姜缓:??

姜缓迷茫了一会儿,转头看厅里其他人。

芳兰汀的首座空青是玩家们公认的芝兰君子,清澈如一捧泉水,他真切的皱着眉,“……若魔主应允,我可为他看看。”

看什么?

空青温声道:“一些外因或内因会导致心智某些功能不能完全发挥,使人对外界环境变迁做出不恰当的反应,从而做出超出常人理解的行为。”

简单讲,缺心眼,可以治。

“一部分新入门的弟子给了我许多启发,我想医者也应当关怀人的身心全面健康。”空青声音如他本人一样纯澈清越。

如果不是在场人都知道他的性格,大概会真的以为他是在嘲讽魔主。

然而,他是认真的。

“新弟子们所言的外科手术也十分有意义,我也正在研究中。”

开颅?或心脏手术?

姜缓道:“……我想不必。”

以姜缓浅薄的青春期知识,魔主只是还处在这个期间罢了。虽然他年纪偏大,但谁说他不能青春期长一点儿?正处于青春期的大小孩心情像夏季一样变幻莫测,时晴时雨,都很正常。

不过,他倒是被空青提醒了,或许,他可以再和魔主谈一谈?谈个心?

只是,最好不用这个身份,以免刺激到他,得换一个马甲。

空青有些遗憾。

“也是,”温柔的点头,“心理医生——唔,理解人心而助人理清本心,这个词总结挺到位的。总之,在这个职业上,我也才刚刚起步。”

“果然,缓缓兄长,在医修这条路上,我还要学习的有很多。”他朝姜缓盈盈一笑,神情释然。

当年是姜缓将空青护送至芳兰汀的,他亲眼见证那个遍体鳞伤的孩童一步步走在自己的道上,成为芳兰汀的首座,成为十二州最好的医修。他的道心纯净而坚韧——悬壶救世。始终未曾变过。

姜缓忍不住也一笑,“你已做得很好了。”

空青眨了眨眼睛,清凉如水的眼眸潋滟,“真的吗?谢谢兄长的肯定。”

姜缓主动给了空青一个拥抱。

“兄长,迟来了一句,欢迎出关。”

花主耐心地等了半天,适时的插嘴,略带幽怨:“又是魔主,又是小空青,阿缓,你是完全没注意到我吗?”

姜缓双眼弯起,朗月入他眼眸,“我当然注意到你了,绛月。”

“绛月,好久不见。”

绛月自然而然的走过去,轻盈的挽住姜缓将他与空青隔开,“那我的口脂是什么颜色?”

姜缓:“……”

这就为难他了。

他试探着说出以前绛月喜欢的口脂颜色,“……绛河秋?”

“问丹桂?”

绛月秀眉蹙起,美人蹙眉便如花含露,“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用的口脂——流霞醉。”

他幽幽道:“当时你还夸我的妆容美,你都忘了么?”

姜缓:“…………”

姜缓再一次陷入了迷茫。

流霞醉和绛河秋有区别么?

姜缓原本是想一一和他的友人们打个招呼,然后温馨而亲切的叙旧,最后大家一起围坐着吃个火锅。

——这就是他走进花厅时最朴素的想法。

这也是一个种花家的兔子对好友聚会最简单的想象。不然一起嗦粉也行啊。

然而,从他沿着位置顺序第一个和嚣霸打招呼时就发生了巨大的偏差。

他茫然的又看向厅内的其他友人。

剑主沉静的注视他,大约比他还茫然。

罗天宫宫主和计数阁阁主的棋局早就是乱七八糟,各下各的,就差用棋子拼出个姜缓两个字了。但表面上一个比一个气定神闲,对上姜缓眼神,不急不缓的颔首。

佛子仍旧合目,佛光环绕,至于功德经念了第九遍还在继续。似乎完全没注意那边发生了什么。

至于幽冥境之主,坐在一口漆黑棺材上的鬼主赤着足,彼岸红花盛放,他倏地起身。

鬼主头上戴着黑纱,黑纱极长,几乎及到脚踝,他全身也只露出了一双赤足,没有一丝血色如冷玉一般,踩在血红的花路上,不过一息,他就逼近了姜缓。

姜缓:“浮生?”

鬼主浮生以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速度撩开黑纱,将姜缓罩了进去。

!!!

稳重的宫主和阁主瞬间捻碎一粒棋子。

佛子数珠的手顿住。

剑主的手已按上剑。

花主冷了笑意。

空青微微张嘴。

终于通过剧烈运动,冷静清醒的魔主兴冲冲的冲回来,就见这一幕。

他的挚友和某个不是人在同一片黑纱下不知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