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眼神放空,微微发怔。
话筒怼到嘴边,终于艰难地开口。
“我愿意。”
这次不是愿意嫁给他,而是愿意为了自己的年少无知,承担后果。
曾经她有多喜欢婚礼,现在就有多厌恶。
方知同在司仪的指示下拉起了她的手,随便得就像五年来无事发生。
童话的手使不上力气,耳朵也在嗡嗡响。
司仪的话她听不进去,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面对为她准备的单人摄像机,保持微笑。
“方知同先生,请问您是否愿意与您身边的女士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贫穷还是富有?”
同样的问题,给到方知同。
童话一点期待也没有。
她的手被人蓦地攥紧了一下,轻微的颤抖,让她不得不偏了一下头。
方知同目视前方,一点犹豫都没有,“我愿意。”
声音很冷,一点感情都没有。
跟五年前那个深秋的他,完全不一样。
所以在不确定什么?
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爱她。
还是,不确定是不是爱过她?
现在还重要吗?
童话望着那双眼睛,躲闪的眼神让人心寒。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莫名的寒意席卷全身,让她又一次微微发抖。
司仪收到了满意的答案,洪亮的声音呼吁全场为这对新人送出祝福。
满座宾客,包括那些媒体,一起喊出了“百年好合”。
气氛瞬间被带动到最高点。
“下面,有请我们的新郎为新娘,戴上婚戒。”
轻纱缓缓降落,遮挡在他们面前。
方知同朝她侧了下,身。
戒指是提前准备好的,被他藏在西装口袋。
童话幻想过无数次,他从西装里掏出戒指的惊喜画面,像个魔术师一样,然后再绅士地单膝跪地到她面前。
可如今真到眼前,童话的内心一点波澜都没有,平静得宛若一潭死水。
“手。”方知同朝她伸来一只手。
童话把手递出去。
一只蒂芙尼的钻戒被方知同快速地滑进她的无名指末端。
随后,方知同伸出自己的手,“我的?”
童话愣了下神。
“你没买对戒?”
方知同抬眸,极不耐烦地看了童话一眼,“合着你什么也没准备?”
“裴添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没说要给你买戒指。”童话说,“还是说这是两百万内包的事。”
“没关系。”方知同打断她,从另一侧口袋里又拿出一枚戒指,迅速塞到童话手心里,再次伸出他的手,“意料之中。”
童话找了一下镜头,正冲着它为方知同戴上了戒指。
应该是录下了。
这样就算之后这段视频公开,应该也挑不出童话什么毛病,不至于再被方知同算计。
童话被自己的脑回路逗笑了。
她是原来被方知同算计过多少次,已经到了PTSD的程度。
五年前,当方知同求婚说出他们一起吃了多少次饭数了多少颗星星的时候,她就应该警觉的。
一个能将美好记得这么清楚的人,也能将生活里不美好的瞬间记得清清楚楚。
之前就有人提醒过她,男人长得帅学习好,要么万里挑一,要么渣男一个。
那时候童话不以为意。
直到婚后的一件又一件小事,让她彻底明白。
万里挑一的概率,哪里是那么好遇到的?
场内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掌声。
但司仪觉得远远不够。
“现在让我们以更为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的新郎,亲吻他的独一无二的新娘。”
掌声如潮,一浪盖过一浪。
方知同愣着没动,眼中的怒火,平静地燃烧了一会,很快就被熟悉的冷漠取而代之。
五年前他们一无所有,他看她的眼神,炙热深情。他抱着她,深深地吻,恨不得将她揉碎在怀里。
那时他抚着她的嘴角,问她痛不痛。
她忍着痛摇了摇头,不舍地回吻。
如果时间能停在那一刻,她恨不得吻到昏天黑地,让自己再多痛一会。
如果那时候痛得够深,是不是,她就不会一陷再陷。
短暂的回忆只停留了一刹,心口就有些不舒服,像有人拿石头,故意在胸口上砸了个洞。血流一下子全部涌了出去。
方知同还是一动未动,站在原地,离她一臂远,也没有向前的意思。
童话抿了抿唇,掐住手心,强行让自己清醒一点,“不想吻我,不用勉强。”
方知同盯着她看了一会。
深邃的眼神,还跟以前一样,像在喜欢她一样。
但童话太清楚了,都是假的。
她现在十分地平静,提不起任何兴趣。
感情这种东西,淡了就是淡了。
煮熟的东西在外面放久了,很容易就会不新鲜。
就是这个道理。
方知同没有要吻她的意思。
他低了下头,先将礼貌的微笑找回来,俯身下来,嘴唇停在童话额头的位置,温热的气息正好和皮肉擦肩而过,没再向下。
现场看不会有太大破绽。
来宾中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就像五年前那个夜晚,他们在操场被人祝福一样。
所有人都沉浸在幸福的喜悦中。
婚礼直播圆满结束。
童话没有力气去敬酒,流程里这一项是备选,童话借口身体抱恙,自然而然选择了跳过。
脱下婚纱去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洗洗手。
刚才被方知同牵手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足以让她觉得别扭。
右手无名指上的婚戒,赫然醒目。
像规诫,也像咒语。
它把他们锁在圈套里,怎么也出不去。
窒息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
即使过去三年,还是没办法完全挣脱。
三年来她不是没想过离婚,但念头来的快,去的也快。
生活很繁忙,没有时间让她考虑这么繁琐的事。
况且,离开他的日子,其实跟离婚,也没什么区别。
反正他也不会来找她,大概也不会想她。
童话不知道洗了多长时间的手,手背都搓红了。
甩甩手上的水,猛一抬头,镜子里多了一个人。
方知同站在洗手间门外,远远地看着她。
四周没有别人,童话打了一个激灵。
“干嘛?”童话隔着镜子问。
方知同移开视线,看向别处,低着头说:“听助理说你不舒服。”
“还行。”童话走到洗手间门口。
方知同挡着没让路,“自己身体什么情况不清楚?是不是又没吃药?”
“跟你有关系吗?”童话抬眸。
沉默,持久的沉默。
童话的脑中呈现短暂的空白。
她不想吵架。多说一句都觉得累。
“我想回去,休息。”高跟鞋往前试探了一小步。
方知同没让,也往前走了半步,门口被挡得死死的。
他比童话高出半头,加上一身黑西装,一副峰峦压境的气势。
童话本能后退了半步。
“你什么时候走?”方知同先开口,手倚着门,手臂横在半空,恨不得将门锁死。
“还没定,怎么了?”
方知同的视线移回到童话脸上,微张着嘴,有些语塞。
“你知道也没用,”童话轻描淡写地说,“难道你会来送我?”
“我最近有点忙。”
“没错。我也忙。忙点好。忙吧。”
对话再次中断。
童话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
在外就算是跟陌生人,童话好像都能客套两句。但是对方知同,似乎连陌生人都不如。
“还有事吗?”想了半晌,童话问。
方知同哦了一声,整了整西装领带,像模像样地说:“也没什么大事。你在国外,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你也还行?”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方知同插着裤兜,不假思索地答,目光突然瞥向她。
像炫耀,却带着一点犹豫。
犹豫她能发现什么,再说点什么。
恭维,还是羡慕?
童话按照之前的推测,大概是这样。
但是现在,她一句也不想说。
方知同率先打破沉默,“工作挺好的,住的挺好的,朋友也不少……而且其实……”他的话顿了顿,摸了下鼻尖,像是思考了一会才说:“你不在的时候,跟我示好的女人也挺多。每次聚会,总有人问起你,盼着咱俩离婚,我说谎都说累了。”
“嗯。”童话冷漠地答,头也没抬,也不看他。
就这么点反应,不能再多。
方知同忽然偏头笑了一声,很轻,像羽毛忽然飘到空中,又被人蓦地用手攥住。
“其实我这个人自制力挺差的。说谎也经常圆不上。公司的聚会又挺多。跟她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很多事情不好说……”
他停下,看着童话的眼。
那双眼恰好抬起也盯着他。
一闪而过的注视很快被童话避开。
童话低着头,再次“嗯”了一声。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方知同的声音,噩梦的声音。
童话本来没什么想说的,突然就有了。
三年来一直不愿说出口的话,叠了一层又一层,终于推到嘴边。
礼堂外的天,打了一声惊雷。
童话看了眼手上的戒指,金属的触感,冰冷地刺痛皮肉,像一把钝刀,在磨肉。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晰。
她摘下婚戒,平静地放到他手心里。
“方知同,我们离婚吧。”
一别两宽,再不纠缠。
往后也别再说谁限制谁,谁束缚谁,谁对不起谁。
过自己的生活,谁也别抱怨。
童话看着那双眼,曾经那样充满爱意的一双眼睛,如今竟然只能看出木讷。
他木讷地说了一声:“好。”手还僵在那里。
“好。”童话点点头,独自转身,走向礼堂出口。
那双眼她看腻了,那个人她也腻了,没必要再回头。
再多一眼,都是对她下定决心的不尊重。
礼堂外的天已经全黑。乌云密布,没有星星。
老式的路灯点亮了公园内的草坪。
这个点,还有家庭在外散步聚餐,有说有笑。
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真正相爱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不想每分每秒在一起?
童话路过草坪,故意走得飞快。
少看点别人的幸福,还能让她心里好受一点。
出了公园,打的回家。
一路上童话都在发呆。
车窗外的公交车站,几个刚下晚自习的学生互相打闹着开玩笑。
女生们梳着高马尾,男生就是普通寸头。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其中一个女生,狠狠地拍了对面男生的后背。
男生嗷了一声,没抱怨,也没发火,反而低头,羞涩地笑。
小孩子的争吵,多简单,多好。
就算是闹红脸,打一下就好了,也不至于闹得很难看。
她和方知同不是没有吵过架。
在福利院,在大学,在结婚之前的许多次。
但那时即使闹得再凶,他们也没有想过要分开。
甚至是三年异地,感情淡漠,童话也没有那么坚定地想要分开。
因为方知同说过,想和她做家人。
是家人,不是恋人。
他们结婚了,不是恋人那么简单。
恋人可以吵架分手反目成仇,家人可以吗?
一个人没有爱情,可以活得很好。
但是没有家,可以吗?
童话不知道。
后知后觉的眼泪,充盈了整个眼眶。
下了车,就在家附近,找个公园逛一会,坐到长椅上,戴好口罩,放下头发,用发丝挡住脸,童话呼了一口气,终于能哭出来。
手机上的祝福短信,还在一条又一条地弹出。轻快的提示音反复提醒着她。
每一条祝福语都写着“新婚快乐”。
真讽刺。
没一个字是真的。
出于礼貌,童话一一回复了每一条消息。这回放心关了手机,坐在长椅上,开始发呆。
这里没有聚光灯,没有观众的审视,没有导播,也没有方知同。
世界安静下来。
紧绷的身体逐渐松弛。
剧烈波动的心情逐渐平静。
她觉得好困,眼睛不自觉地合起来。
浑浑噩噩的,她做了一个梦。
她仿佛又回到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方知同的时候。